飞起一脚踹开街边一座酒楼的门,韩介大吼道:“都进来,顶住门,守住窗,固守待援!”
    顾青被亲卫们匆匆拽了进去,然后酒楼的门和窗被关上,大门里面用桌子死死顶住,亲卫们扬刀指着酒楼的每扇窗户,静静地凝神戒备。
    顾青沉声道:“各位兄弟辛苦,城外大营距此十余里,援兵半个时辰内可至,辛苦兄弟们坚守半个时辰。”
    韩介喘着粗气道:“王爷放心,我等拼了性命也会保王爷周全,绝不让贼子伤到王爷一根寒毛。”
    话音刚落,一支利剑穿透窗纸射了进来,恰好命中一名亲卫的胸口,亲卫闷哼倒地。
    韩介面色大变,透过窗格往外看去,随即咬牙道:“王爷小心,他们围上来了。”
    顾青沉声道:“找木板桌面,将窗户都封死。”
    亲卫们手忙脚乱地在酒楼内搬来桌子和木板,合力顶住窗户,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韩介的心头很沉重,内心充满了自责。
    果真是太平日子过惯了,警觉也下降了,随着顾青的权势越来越大,满朝君臣都要仰其脸色之时,作为亲卫将领,韩介不知何时松懈下来,以为天下没人敢伤害顾青,于是平日里顾青出行韩介只安排了数十名亲卫相随。
    这数十名亲卫看起来更像是顾青的仪仗,很少有上阵杀敌的机会,直到今日,残酷的现实狠狠抽了韩介一耳光。
    权势越大,危机越重,韩介早该想到的。
    世上没有后悔药,此时情势已经非常危急,韩介别无办法,只能拼了命保住顾青的安全,但愿在所有亲卫阵亡之前,城外大营的援兵能够及时赶到,否则韩介百死难赎其罪。
    顾青太重要了,他的生死左右着无数人的命运,若顾青今日死在这里,至少数十万人的命运从此要改写。
    愧疚的目光瞥过顾青,却被顾青捕捉到了,似乎猜到韩介此刻在想什么,顾青拍了拍他的肩,道:“冷静,为将者遇危急之时,愈不能自乱,否则便是领着兄弟们往深渊更近了一步,不管怎么说,我与你们同生死。”
    韩介抿唇,用力点头,立马抛去了心中的沉重和愧疚,专心地观察眼前的局势。
    酒楼门外,数百名玄衣武士已包围了酒楼,韩介透过窗格的缝隙望去,神情不由一惊,接着牙齿咬得格格响。
    “王爷,外面的刺客不是寻常游侠的路数,他们是大唐的将士!”韩介怒声道。
    顾青却似乎毫不意外,此刻居然还有心情笑出来,道:“眼神倒是挺尖,如何看出来的?”
    韩介冷冷道:“他们在门外呈扇形包围酒楼,从他们站立的位置来看,是典型的军中合击战阵,寻常的游侠儿可做不出来……何人如此大胆,竟能调动军队来刺杀王爷。”
    顾青眨眼笑道:“你猜猜?”
    韩介愣了一下,接着恍然,神情愈发冷冽:“行此鬼祟之道,德不配位,枉为天子!”
    顾青叹了口气,道:“外面这些人,不是羽林禁卫就是死士,无论什么人,今日这一关都不好过,韩介,咱们准备拼命吧。”
    ……
    京兆府官署。
    身着官袍的宋根生从繁重的公文中抬起头,错愕地盯着面前的一名巡街武侯,道:“你说什么?安善坊大街被封了?”
    武侯忐忑地垂着头,讷讷道:“半个时辰前,一名进奏院官员领着一千余羽林禁卫经过安善坊,找来了坊官和所有武侯,以羽林卫的名义下令封街,任何人不得进入安善坊大街……”
    宋根生冷冷道:“何人下的令?就算天子出巡,也没必要将整条街都封了吧?”
    武侯小心地道:“小人不知,只听说羽林禁卫要在安善坊办差……”
    宋根生怒道:“办差就要封街,好大的威风!他们封街问过我这个京兆府尹了吗?”
    发怒解决不了问题,宋根生拧眉沉思片刻,正要说什么,抬眼突然看到屋外一名熟悉的属官在廊柱下来回徘徊,神情迟疑,欲进又止。
    宋根生愈发不满,指着屋外那名属官道:“你很闲吗?为何在此徘徊?”
    属官一惊,急忙快步走入屋内,首先行礼,然后迟疑道:“宋府尹,下官刚才听说了一桩事,不知该不该说……”
    宋根生冷冷道:“废话这么多,该说不该说的,你已站在我面前,自己不知道吗?”
    属官急忙道:“宋府尹,午时下官听城外操持难民营的同僚官员提过一句,说顾郡王今早亲自在城外送别难民,然后回了城,众所周知,顾郡王的王府在亲仁坊,从明德门入城,若欲回到亲仁坊的郡王府,安善坊恰好是必经之地,下官又听说羽林禁卫莫名其妙封了安善坊的街,这个……”
    属官罗里吧嗦说了一大通,宋根生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没等他说完,宋根生猛地起身,失声道:“不好!要出事!”
    来不及解释,宋根生撩起官袍下摆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声下令。
    “官署内所有差役,不良帅,不良人,所有能叫到的巡街武侯,全都拿上兵器赶往安善坊,快!”
    “派人向城外安西军大营报信,就说顾郡王在安善坊有危险,请安西军将领速速调兵护驾!”
    ……
    李十二娘府。
    府中前院数十名女弟子正在日常练剑,女弟子练的剑既是杀人技,又是令权贵赏心悦目的剑器舞,李十二娘师承公孙大娘,剑器舞和杀人技都是师门重要的传承。
    李十二娘一身劲装打扮,虽然她已三十多岁,但身材依旧婀娜苗条,除了眼角些许的鱼尾纹外,面貌与少女无异。
    此刻的李十二娘正绷着脸,神情严厉地挑剔着弟子们每一个细微动作的错处,错误严重的甚至会换来她一记重重的鞭笞,被鞭笞的女弟子委屈地瘪嘴,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纠正自己的错误。
    一名女弟子从大门飞奔而入,打破了前院内宁静的气氛。
    “师父,不好了!顾郡王有危难!”女弟子大声道。
    李十二娘一惊:“顾青怎么了?”
    女弟子跑到她面前,喘着气道:“刚才有人来报,安善坊大街被羽林禁卫封了,弟子还听说,顾郡王今早送别难民后回府,恰好安善坊是回王府的必经之路,羽林禁卫突然封街,恐怕不是好事……”
    李十二娘眼中闪过短暂的慌乱,扬声道:“所有弟子马上执剑赶往安善坊,务必接应顾青,还有,召集长安城中所有的江湖同道襄助,顾郡王身系天下祸福,他绝对不能有事!”
    言毕,人已在府门外,女弟子们也纷纷紧跟着她,一道道穿着各色劲装的袅娜身影掠过,仿佛一道雨后绚烂的彩虹,闪耀在新晴的苍穹之下。
    第六百六十章 全城皆兵
    长安城内毫无预兆地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
    宋根生衣冠不整,领着京兆府的差役不良人踉跄朝安善坊奔去,李十二娘领着座下弟子也朝安善坊奔去。
    长安城的街上只见一群又一群的人匆忙从街市穿行而过,神情焦急,脚步如飞。
    这些人经过后,很快引来了路人百姓和商贾们的好奇。
    “他们要做什么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他们手里还拿着兵器,似乎是去厮杀。”
    “啧!这世道没个安宁了,顾郡王收复长安城才多久,又有人闲不住要找事了。”
    一名经过的女弟子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看路边闲聊的百姓,然后认真地道:“我们不是闲不住要找事,有贼人要害顾郡王的性命,我们正要去安善坊救顾郡王……”
    说完女弟子匆匆走了。
    留下一群百姓惊愕地面面相觑。
    片刻后,一名中年商贾讷讷道:“长安城是顾郡王麾下的安西军收复的,这……怎么可能有人要害他?”
    另一名百姓忍不住怒道:“顾郡王收复关中长安,平定叛乱,还给难民分田地,他是万家生佛的好人,哪个贼子如此大胆敢害顾郡王!”
    旁边的百姓们纷纷附和起来,高举着拳头高呼道:“咱们不答应!”
    “救顾郡王!走,都去安善坊,啥世道,无法无天了还,顾郡王做了莫大的功德事,朗朗乾坤怎么有贼子敢害他!”
    当一个人举起了拳头,义无反顾地奔向安善坊时,周围百姓路人们的情绪顿时被点燃了,仿若星火落入了柴堆,眨眼间燃起了冲天大火。
    “都去!谁不去救顾郡王谁丧良心!”
    不认识的人,不相干的人,原本看热闹的人,全都朝安善坊奔去。
    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也踉跄朝前走了几步,终究体力太弱,喘息着停了下来,摇头黯然叹息。
    望向旁边搀扶他的年轻后生,老者眼一瞪:“还愣着干啥?去安善坊!”
    年轻后生迟疑道:“祖翁您……”
    “我死不了!快去!”老人不耐烦,抡起拐杖狠狠朝年轻后生的屁股抽了一记,道:“救人如救火,不可耽误,快!跑着去。”
    后生只好拔腿就跑,壮实的身影很快融入潮水般的人流中。
    老者站在原地又喘了几口气,叹道:“若能年轻二十岁……”
    摇摇头,生老病死是规律,没有如果。
    浑浊的目光望向远处奔腾而去的人潮,老者担忧地喃喃自语:“天下刚太平,大唐百业待兴,顾郡王可不能有事啊……好端端的,怎会有人要害他?定是朝中出了奸臣,这世道,唉!”
    ……
    长安西市。
    两位如花般俏丽的女子正在互相挽着胳膊四处闲逛,每家店铺不管卖什么东西,她们都会好奇地进去看一眼,感兴趣便与掌柜伙计讨价还价,不感兴趣便随意看一眼后离开。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稍年轻些的女子走着走着忽然没了兴致,嘟着小嘴儿道:“阿姐,顾阿兄何时娶我进门呀?你都被封王妃了,我还在等呢。”
    稍年长些的女子正是张怀玉,闻言嫣然一笑,道:“一点矜持都不要了么?哪有女儿家主动求嫁的,耐心再等等,天子下旨,过几日万春公主便进门了,等她进门后过些日子,我再跟你的顾阿兄提起你进门的事。”
    年轻些的女子是张怀锦,闻言愈发不满道:“凭什么万春公主比我先进门,这不公平!她不就是白些么?”
    张怀玉笑道:“莫胡闹,她是天子亲自下旨赐婚,你顾阿兄也无法拒绝的。”
    张怀锦闷闷地道:“她貌似比我好看一点点……只有一点点,顾阿兄想必更喜欢她多一些,男人都是好色的,哼!”
    张怀玉眨眨眼,凑到她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话。
    张怀锦眼睛顿时一亮,然后骄傲地挺起胸,道:“没错,虽然我脸蛋儿不如她,但是,哼!别的地方比她强,待我进门后,顾阿兄想必还是更喜欢我一点。”
    张怀玉笑了笑,随即神情一整,忽然严肃起来:“你和万春公主进门后,你不准欺负她,不准仗着顾阿兄的宠爱而骄纵,万春公主她……其实也挺可怜的,这桩婚事想必也不是她所希望的。”
    张怀锦不解地道:“她不是一直喜欢顾阿兄么?为何不希望有这桩婚事?”
    张怀玉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天子赐婚这件事,里面掺杂了太多朝堂里的是非了,万春根本就是一颗棋子,嫁与不嫁都不由自己,她虽喜欢顾青,但以这种方式嫁给顾青,对她来说是一生的遗憾。说来皇室女子虽然身份尊贵,可她们的命运却比咱们平民女子悲惨多了。”
    张怀锦仍然有些懵懂,她大抵朦胧地明白了一点什么,不由哼了一声道:“不愿嫁便不嫁,天子还能杀了她不成?哼!矫情得很。好啦,阿姐放心,以后我会和她和睦相处的,她若不惹我,我便好好待她,但是她若主动惹我了,哼!”
    哼声很有威慑力,张怀玉都被威慑得笑了。
    二女身后,街市上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许多人莫名其妙地往前跑去,张怀锦被路人的奔跑不小心撞了一下,身形一趔趄差点栽倒,张怀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见街上路人纷纷跑远,原本拥挤的街市眨眼间空了大半,张怀玉万分不解,随手拽住一位路人,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们为何都跑了?”
    路人急促地道:“安善坊,有贼人要害顾郡王的性命,我们要去救顾郡王!”
    不耐烦的路人正要挣脱被拽住的胳膊,忽然觉得胳膊一轻,随即眼前一阵香风拂过,定睛再看时,发现刚刚面前站着的两位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路人见了鬼似的惊愕地呆怔半晌,最后跺了跺脚,继续往前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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