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肃靖内闱,正是大涨皇室体面,让太极宫恢复往日的融洽和睦,臣做得不对吗?”
    李亨失魂落魄地垂头,行刺顾青失败,这就是必须担负的后果。
    顾青的强硬性格吃不得闷亏,而刺客恰好给他提供了完美的借口,可以正大光明地接管宫闱禁卫,李亨的这步棋下得委实烂透了。
    此时李亨不由深深懊悔,当初如果选择放弃刺杀顾青,或许形势不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棋本是一步好棋,如果能够成功杀了顾青,大唐皇权的一切危机迎刃而解,问题是执行这步棋的人终究差了火候。
    功败垂成,挨打就要立正,代价也要承担。
    看着顾青昂首走出大殿,李亨牙都咬碎了,但却无可奈何,实力决定一切,当实力不如人时,皇帝也要对臣子忍气吞声。
    直到顾青离开了大殿,一旁的李泌才黯然叹道:“陛下,这步棋确实走差了……”
    李亨冷冷道:“都是一群废物!事前吹嘘得天花乱坠,真正动起手来,几百人都杀不死几十人,这还是在朔方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勇猛之士,结果叫别人全歼了,天下之大,何人值得朕全心托付?”
    李泌听得心里不舒服,李亨这番话貌似骂的只是朔方军,其实将李泌在内所有参与谋划此事的人全都骂了。
    然而心里再不舒服,终究还是要忠君之事。
    李泌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无论您喜不喜欢听,臣必须要谏逆耳忠言。”
    李亨心灰意冷地道:“你说。”
    李泌想了想,道:“陛下如今与顾青之间已是一触即发,尤其是刺杀失败后,您与顾青已到了撕破脸皮的边缘,甚至于,顾青或许已对陛下动了杀心,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而已,今日顾青坚持要安西军接管宫闱便是他埋下的伏笔。如此下去,陛下危矣。”
    李亨神情又浮上了慌乱,道:“朕该如何处之?”
    李泌叹道:“当然要竭尽全力修复与顾青的关系,哪怕是表面上的关系,您一定要高调做出姿态,主动向顾青示好,做给顾青看,也做给天下人看,让天下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陛下对臣子是如何的恩重……”
    “如此,就算顾青想反,也不得不顾忌天下人的看法,短时间内暂时不敢反,拖延一阵后,各地藩镇勤王的兵马到了长安,陛下再快意恩仇也不迟。”
    李亨还是非常怕死的,好不容易熬了几十年才当上皇帝,他怎能轻易赴死?尤其是被权臣篡位这种极不体面的死法。
    “先生的意思是……”
    李泌断然道:“陛下必须示恩,晋其爵也好,和其亲也好,总之,要用一切办法示恩于顾青,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对顾青何等看重,那时顾青若再反,恐怕也要掂量一下世间人心。”
    李亨犹豫了一下,道:“晋其爵不妥,顾青已是郡王,爵位不可再晋了,至于和亲……”
    李亨重重地道:“让太史局监正马上改日子,就说明日便是黄道吉日,将万春公主嫁入顾青府上,朕再赏他丰厚的钱财和土地……”
    李泌点了点头,脸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此时李泌内心的情绪很复杂,明知大势已去,却还徒劳地做着努力,尽管他很清楚,这种努力其实是无济于事的。
    ……
    顾青走出承香殿,殿外三千安西军将士却被留在宫里。
    常忠一脸愕然问道:“王爷,咱们真能接管宫闱吗?”
    顾青冷笑道:“我拿命换的,他不敢不答应。”
    随即顾青又道:“你出宫后与刘宏伯商量一下,从长安城防抽调两万将士入宫值守,从今日起,安西军接管宫闱禁卫。”
    常忠兴奋地抱拳:“是!末将这就去办!”
    不能不兴奋,接管宫闱禁卫是一个重要的标志事件,它代表着顾郡王离那张椅子更近了,尤其是大唐天子从此也在安西军的掌握之中,这才是最让人振奋的。
    “天子居然也答应了?”常忠仍然一脸不敢置信。
    顾青淡淡地道:“当敌人的刀剑指住鼻子时,勇敢的人会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懦弱的人,会选择跪拜求活。世上真正视死如归的人终究是极少数,别人说他当太子那二十多年隐忍得宜,终于熬到了登基,可在我看来,二十多年的隐忍,让他连男人最基本的血性都磨平了。”
    刚走出宫,顾青正要骑上马,却听得承天门外一尊石麒麟后面,鱼朝恩正朝他远远招手,示意顾青走过去,又觉得招手的动作太不敬,于是又长揖为礼赔罪。
    顾青愣了一下,然后命常忠将承天门外的闲杂人等支开,最后顾青缓步走向鱼朝恩。
    鱼朝恩躲在石麒麟后面,角度可谓非常刁钻,任何人都看不见他。
    见顾青走来,鱼朝恩急忙朝他行礼赔罪。
    顾青微笑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然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鱼朝恩迟疑半晌,道:“郡王殿下,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顾青含笑道:“你说。”
    鱼朝恩左右环视一圈,突然扑通朝顾青双膝跪拜,垂头道:“奴婢愿为郡王殿下效犬马之劳,求殿下收纳奴婢。”
    顾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鱼朝恩的举动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刚才入宫前与鱼朝恩说的那几句话,顾青原本就是敲山震虎,故意点拨他,此时看来,鱼朝恩总算不笨,正确理解了顾青的意思。
    从智商上来说,鱼朝恩显然比他的两位前任边令诚和李辅国聪明多了,那两位太自负,以为傍上皇权便是永远正确的站队,却没想到如今的大唐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变局,李唐皇权已然摇摇欲坠,最后两人的下场自然是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鱼朝恩显然不一样,他这种人不会对任何人真正忠心,他唯一忠诚的人是他自己,但他懂得将目光放在皇宫之外,他清楚地看到了天下的局势,也看出了皇权的日渐势微,于是果断决定放弃李亨,投靠顾青。
    是个聪明人,可惜太聪明了。
    这种人要用,更要防。
    看着鱼朝恩匍匐在自己脚下,用最卑微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忠心,顾青恍惚间突然想起了安禄山和李隆基,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心中冷冷一笑,顾青仍和颜悦色道:“你欲向我效忠?”
    “是,奴婢对郡王仰慕久矣,今日奴婢冒死弃暗投明,求郡王殿下知晓奴婢的一片忠心。”
    顾青淡淡地道:“我麾下从不收无用之人,鱼朝恩,你对我有何用处?”
    鱼朝恩仍垂着头道:“天子对奴婢颇为宠信,李辅国死后,奴婢更是被天子倚为左膀右臂,天子猜疑心渐重,他不信文官,更不信武将,唯独信任宦官,有奴婢在,天子每日所思所言所为,奴婢皆可马上向郡王殿下禀报。”
    顾青笑了:“天子信任你,那是他的事,但我可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你说我该如何信你呢?”
    鱼朝恩不假思索地道:“奴婢是蜀地泸州人士,进宫之前家中尚有长辈,村中亦有宗族乡邻,奴婢愿以亲人和宗族的性命担保,若奴婢对殿下有任何瞒骗,请诛奴婢九族。”
    顾青眼睛眯了起来。
    这家伙是个狠角色,为了上位连自己的亲人都当成了筹码,亲人都成了筹码,那么亲人在他心里是什么分量?就算顾青真诛了他九族,恐怕他也不会有任何伤心难过。
    筹码听起来很有分量,实际上分文不值。
    顾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你的亲人族人对我来说没任何作用,鱼朝恩,坦白说,你这种人最看重的其实是自己,你的性命才是最有分量的筹码,我今日已接管了宫闱防务,整个皇宫都有我的兵马,若发现你有不忠之事,下一刻你的人头就会落地,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鱼朝恩浑身一震,刚才他一直在宫外等候顾青,没想到顾青进宫以后竟逼着天子让出了宫闱防务。
    大唐,果然要变天了。
    鱼朝恩不由万分庆幸自己的选择,于是面朝顾青重重磕头道:“山高水长,郡王殿下请看奴婢的所言所为,若有不忠,奴婢愿领死。”
    顾青笑了:“甚好,山高水长,咱们走着瞧吧。”
    ……
    回到王府,张怀玉,张怀锦和皇甫思思等三女早已等在府门外,正焦急地翘首以盼,见顾青回府,三女急忙迎了上去,皇甫思思拽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然后眼泪不禁扑簌而下。
    “王爷,可吓坏妾身了,白日里听说王爷被刺杀,妾身吓得魂都没了……”皇甫思思哭得梨花带雨,张怀锦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张怀玉神情淡定,她是亲身参与过营救顾青的,今日有惊无险,而张怀玉也不是那么喜欢流泪的人,她的关心全在眼神里。
    顾青苦笑道:“好了,都别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顾家满门寡妇,正在给夫君过头七呢……”
    “呸呸呸!刚走了一道鬼门关,王爷说话怎可如此不吉……”皇甫思思再次打量,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衣裳一股焦烟味,还有一股血腥味,王爷受苦了,快回府,妾身给王爷打水沐洗……”
    四人正要进门,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皇宫外纳头便拜的鱼朝恩又来了。
    这次鱼朝恩的身份是天使,折翼又折鸡,很残缺的那种。
    “郡王殿下,陛下有旨,明日午时,万春公主尚与郡王殿下,喜结秦晋之好,奴婢恭喜殿下。”
    第六百六十五章 迎娶公主
    万春进门非常低调,低调得真的像是大户人家娶妾室进门。
    十几名随从,一顶软轿,第二天午时悠悠地进了王府内。
    公主下嫁,如此隆重的大事,万春却事先让人传话,郡王府大门不必打开,她从侧门进去。
    大唐立国至今,公主出嫁从未如此寒酸过,就算当年李世民送公主和亲,异族番邦的首领也是赶着千万头牛羊,从塞外跋山涉水,带着随从浩浩荡荡来长安迎亲,财力再单薄也要将大唐公主迎娶得风风光光。
    而万春的出嫁,却几乎与普通的妾室无异,十几名随从和宫女簇拥着一顶简陋的软轿,悄无声息地穿街过市来到顾家王府门前,甚至事先吩咐连王府大门都不必打开,这桩婚事从一开始便是潦草且仓促的。
    没人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嫁娶,顾青是万春的心上人,但这桩婚事却并非她所愿,听起来有点矛盾,简单的说,遇到了对的人,但时机错了,形式也错了。
    顾青也不愿意,虽说对万春的情意里,她的美色是唯一吸引他的特点,他也不介意万春成为他的妻子之一,然而这桩婚事里面掺杂了太多的政治因素,好端端的一桩喜事变成了生意,万春进门的那一刹那便代表着买卖双方银货两讫。
    一锅好汤里面掉进了一只死老鼠,谁能喝得下?
    曾经那么高傲的万春公主,在这个错误的时机,静悄悄地进了顾家的门。
    低调简陋是万春自己要求的,李亨对这位皇妹大抵算不上太在乎,将她嫁给顾青也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再过不久双方必然刀兵相向,这枚棋子坐上软轿的那一刻,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婚礼办得隆重还是简陋,李亨并不关心。
    对李亨来说,婚礼简陋更合他的意,一来公主嫁给权臣做妾对皇室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二来,顾青用简陋的婚礼迎娶公主,传出去别人只会说顾青狂妄,目无君上,侮辱天家,而皇室则趁机扮演一个忍气吞声的受辱者的角色,引天下人同情,赚足舆论。
    顾青听到下人禀报的时候,万春公主的软轿已停在王府门外。
    下人们一脸古怪,张怀玉也露出深思之色,看了看顾青平静的神情,张怀玉仿佛明白了什么,立马坚定地道:“公主殿下不能如此简陋地进门,传出去我顾家不但会成众矢之的,而且也将是天下人的笑柄。”
    顾青看着张怀玉笑道:“公主的软轿都停在门口了,咱们就算想铺张一下都来不及,夫人有何高见?”
    张怀玉断然道:“派人火速入宫,请出公主殿下的凤辇,全副仪仗开路,调动安西军沿街列队,再从太常寺请来歌舞乐班,一路吹打喧闹,将公主殿下风风光光迎进门。”
    顾青苦笑道:“人家都已在门口了,你做这些有啥用?”
    张怀玉白了他一眼,道:“人是人,规矩是规矩,人到了门口,但规矩可以重新来一次,哪怕让人抬着公主殿下空置的凤辇,也要从宫中一路风光隆重地抬进顾家的门,顾家迎娶公主若坏了礼仪规矩,会被写进史书里,一骂百千年,夫君自问可承受得住?”
    顾青无所谓地道:“那时我已死得骨头都不剩了,何须在乎身后名?”
    张怀玉却坚持道:“夫君这次听我的,您的名声不能坏,位高权重千金之躯,若顶着个坏名声做事,将来必然举步维艰。”
    顾青点头道:“此事就交给夫人办了,总之,顾家大体不失礼就好,如今正是敏感时节,无端闹出风波总是一桩麻烦。”
    张怀玉道:“夫君放心,交给妾身。”
    说完张怀玉径自叫来了韩介,命韩介派出亲卫入宫请出万春公主的凤銮,又请顾青下令调来五千将士,从承天门朱雀大街一直到顾家王府门前,让将士们一路沿街列队,打出郡王的旌旗和仪仗,让全城百姓都看到。
    顾青在一旁含笑看着张怀玉发号施令,神情愈发欣慰。
    娶个能干的婆娘确实省心,那些唯唯诺诺的小姑娘遇到大事往往上不了台面,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更别提让她处理事情了。
    王妃应该有王妃的气势,出身宰相门第的张怀玉显然做得很优秀,落落大方又雷厉风行,王府交给她打理完全放心。
    张怀玉将大小事宜安排妥当后,便对顾青道:“夫君,妾身去府外与公主殿下说说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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