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久久不见山本裕太的电话,斧头帮的弟兄通过各种途径打探,也不见有关山本裕太的消息。
    满脸疤痕的许家禾病倒了。三个孩子围绕在许家禾的身边,一个个小脑袋贴在许家禾的身上,哭泣道“爷爷,爷爷,你不要病倒,我们需要爷爷——”
    许家禾抚摸着一个个孩子的头,难过得不能自己。不安和心痛时刻萦绕在这位老人的心头。
    自己的那个千寻万寻才寻回的儿子许虎究竟在哪里?
    久经沙场的许家禾明白许虎,山本裕太是抱着必死之决心的,明白儿子许虎再次归来的希望已经不大。
    尽管多次劝说自己要承受住一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坚强的老者还是病倒了。
    距离此处相隔几条街道的锄奸团的一处秘密联络处,王亚樵正焦躁不安地来回地走动着。身为斧头帮帮主的他,身为领导江南锄奸团众多弟兄的他已经连续接到手下的锄奸团成员和潜伏在日军内部的抗日谍报人员被残杀的消息。
    虽然淞沪抗战结束了,但不代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停止了践踏。由于王亚樵领导的锄奸团一次又一次的暗杀成功日军各路头子和间谍,这让日军及日内阁大臣们深感不安和羞辱,针对王亚樵领导的锄奸团和斧头帮,日军和日本间谍组织制定了一次又一次的详细的暗杀计划,凶残的***南抗日志士,秘密残杀。
    日酋们不仅直接派人多次暗杀王亚樵,更是秘密命令潜伏在国民政府内部的众多日本间谍制造种种事端,分裂国民政府内部支持王亚樵暗杀汉奸和日酋的力量,以期孤立和分化王亚樵。
    “老大,这个——”一个锄奸团的成员握着一个文件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王亚樵接过文件袋,当看清楚文件袋里的东西,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几乎要昏厥过去,悲愤的眼泪汹涌而出,滴答落在文件袋上。
    文件袋里装着的是一只手,一只男人的大手。那只孔武有力的大手。
    “许兄弟——”王亚樵将这个文件袋紧紧地搂抱在怀中,悲痛地大哭道。
    这个英雄的男人从没有这样哭泣过,从没有这样悲愤过。今日他在为一个归家的游子而哭泣。
    山本裕太,许虎,我们的家人,终于魂归故里了,终于将灵魂安放在了这坚实的土地上。
    孟水芸躲避在帷幔后,聪慧的她已然明白那文件袋里装着的是什么,已然明白王亚樵在为谁而哭泣。
    王亚樵突然一声大喝“一连二连三连的弟兄们——”
    众多隐藏在暗处的锄奸团负责人走了出来。
    王亚樵将文件袋高高举起,大声道“敌人在一次次地恐吓,企图逼退我们的锄奸行动,虽然淞沪战争已经结束,但我们的脚步不能停,必须将潜伏在江南的各路日本间谍铲除干净。
    我命令你们制定最完善的计划,夺取回许兄弟的尸身,我们要用此举告诉每一个爱国的人,每一个知道迷途知返的国人,只要心系着这片土地,就始终都是我们的兄弟,即使千难万险,我们都会安排好他们的家人,夺取并迎接他们的骨骸回家。
    我们不能让真正抗日流血牺牲的英雄寒心。”
    “老大放心,我们一定夺取回许兄弟的尸身。”众多锄奸团的负责人高声道。
    帷幔后的孟水芸缓缓转过身子,朝门外走去。
    山本裕太,许虎,他已经获得了圆满。尽管生命已逝,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将他苦苦挣扎,无处安放的灵魂安放在了祖国大地母亲的怀抱中。
    站在门外,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孟水芸仿佛看到一个小男孩正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欢快地跑在梨子江边儿。
    “哥哥——”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
    许家老宅。
    月色下,孟水芸将被子为山本茂久、山本美树、山本理恵子三人盖好。就在孟水芸要转身离开时,小小的山本茂久闭着眼睛,哭泣道“妈妈——”
    知道这小小的孩子正在睡梦中寻找着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妈妈藤原杉浦,心疼让孟水芸俯身下去,轻轻在这小小孩子的额头亲吻。
    两只小胳膊搂抱住孟水芸的脖子,昏睡中的山本茂久哭道“妈妈搂着睡,妈妈拍拍。”
    看着三个已经成了孤儿的孩子,孟水芸强忍住泪水,躺在三人中间,将山本茂久搂抱在怀中,伸手轻轻拍着这个孩子的后背。
    动作如此轻缓,带着母亲的最真挚的爱,带着姑姑最疼的情,带着一个中国女人最朴素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情感。
    年龄稍长的山本美树用胳膊揽住孟水芸的腰,将头贴在孟水芸的后背上,眼泪将孟水芸的后背的衣襟打湿了。
    这聪慧的孩子已经明白自己的爹娘是永远地走了。
    身为山本裕太与藤原杉浦两人长女的她,虽然年龄幼小,但却在几天内突然成熟不少,仿佛是一个早熟的小大人,开始拼命地去承受一切。
    孟水芸将身子躺平,伸展开胳膊。
    山本美树将头枕在孟水芸的胳膊上,哭泣道“姑姑——”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山本理恵子和山本茂久两个孩子蜷缩在孟水芸的另一侧,哭道“姑姑——”
    两个胳膊将三个孩子用力地揽住,孟水芸仰头望着天花板,将咸咸的泪水吞进肚子中。
    ……
    经过锄奸团的众多战士们的浴血奋战,多方努力,终于将山本裕太的尸体从日本间谍组织的手上夺取回来。在一名德国籍军医的帮助下,被砍下的那只右手被和尸身缝合在一起。
    山本裕太被缝合完整的尸身被放置在一口紫色檀香木的棺木中。
    棺木最后摆放在梨子江江畔,在许家禾,林家众人,锄奸团成员们的注视下,山本美树点燃了棺木下的松油枝条。
    山本裕太,许虎,这个幼时被日本间谍抢到日本,培训成了一名日本间谍一名日本武士的中国人在熊熊火焰中化为泥土一样的灰烬。
    山本美树、山本茂久、山本理恵子三个孩子光着脚丫,沿着美丽的梨子江,边走边将山本裕太的骨灰抛洒进江水中。
    离家多年的儿子终于获得圆满,无奈的人生终于画上一个堂堂正正的句号。
    ……
    数日后,许家老宅。
    “董事长,一个日本女人找您,她说她是小香纪元。”一个保镖弓身道。
    坐在书房里批阅文件的孟水芸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小香纪元,这不就是藤原杉浦的母亲吗?许虎的岳母。
    小香纪元,这个传统的日本女人,在得知丈夫和女儿双双在一次医学实验中牺牲后,虽然对日军军方的说辞有种种怀疑,但聪慧的她知道自己是万不可能寻找到有力的证据来支撑自己破解谜团。
    悲痛的她只身来到中国,想见见自己的女婿山本裕太,想见见自己女儿留下的三个孩子,不想刚刚到上海就得知女婿在一次偶然的车祸中丧生了。
    真的是车祸吗?尽管内心是种种的疑虑,但小香纪元不敢继续去探询真相,对自己,对三个孩子最好的保护就是伪装成哑巴,闭嘴。
    辗转寻到孟水芸的联系方式,寻到云水,小香纪元相信女儿生前提起的这个叫做孟水芸的女子会给自己满意的答案。
    孟水芸将一切悉数告诉给这千里奔波,来中国的日本女人。
    小香纪元对事实和真相,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真对不起,我真的无法相信我们日本人会做出这么多伤害中国人的事情,我一直认为我们两国虽然有着军事摩擦,但我们两国的百姓是修好的。”小香纪元愧疚又悲伤地哭道。
    孟水芸道“我相信我们两国百姓始终,也将永远都是修好的,因为我们两国一衣带水,有着共同的不可割舍的血脉。”
    “血脉?”小香纪元恍然想到自己三个拥有中国血统的孙子孙女。
    林纪香、林永蝶、林夜思牵着山本茂久、山本美树、山本理恵子三个孩子的手,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外婆——”三个孩子飞扑进小香纪元的怀中。
    “我的孩子们——”小香纪元悲伤欲绝地大哭道。
    不舍故土,为给三个孩子以更好的教育,小香纪元在和许家禾沟通后,决定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中国,回到日本。
    尽管不舍得三个孩子,但考虑到三个孩子已经失去了父母,许家禾和孟水芸同意小香纪元将三个孩子带回日本。
    数日后,三个孩子跟随小香纪元离开了云水,离开了上海。
    ……
    十一月的风中带着淡淡的冬的气息。
    穿了夹衣的孩子们在后花园里奔跑着,嬉戏着。
    “哎呀,我有些想念傻傻的茂久了,虽然他是日本人,但其实他还是很可爱的。”穿着华丽锦缎袄子,灰色长袍的,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林锦民认真地说道。
    “茂久才不是日本人,他是中国人,他的爸爸是中国人,他的血液里有一半是中国人的血液。”林爱娇纠正道。
    “虽然美树是一个日本人,但她真的很美,你们没有发现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耀华说道。
    话音刚落,林耀华的耳朵被揪起。
    林酒儿怒目圆睁,呵斥道“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你为什么不说念平是美的?”
    “大姐,你弄疼他了。”穆念平心疼地捂住林耀华的耳朵,语带哽咽地说道。
    “哎呦嘿,我真是多管闲事啊,人家小两口嫌弃我这个大姑子了。”林酒儿佯装生气地说道。
    穆念平和林耀华两人不好意思地望着地面,诺诺道“大姐,您在说什么啊,我们,我们只是,只是好朋友。”
    就在孩子们互相调侃,互相嬉戏时,三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孩子们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茂久、美树、理恵子——”孩子们惊诧地大喊道。
    山本理恵子拉着山本美树的衣襟,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外婆将我们又送了回来,外婆说我们的爸爸妈妈都是为了这片土地而牺牲的,外婆说她相信天国的爸爸妈妈是希望我们三个做中国人的,所以我们回来了。”
    山本美树哭泣道“我们骨子里有一半血液是中国人的血液,请不要拒绝我们三个中国人。”
    身穿西装,脖子扎着蝴蝶结,穿着黑皮鞋,像个小绅士一样的山本茂久朝孩子们鞠躬,认真道“我们的姑姑叫做孟水芸,我们同样属于这里。”
    孩子们喜极而泣,纷纷跑了过来,将山本美树、山本理恵子、山本茂久拥抱住。
    郝大为哭泣道“从来不觉得你们是外人,始终都把你们当做家人。”
    林诗泽一把将山本茂久抱起,大声道“你回来了,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一起下围棋了。”
    天然的亲情将孩子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躲避在嘉山后的小香纪元用手帕连连抹着眼泪。
    这个贤淑的日本女人朝孟水芸鞠躬,道“谢谢你,谢谢你接纳他们三个,一路之上我都在思考,对于三个孩子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当我看到他们三个眼眸中对中国不舍的神情,我知道他们三个骨子里的中国血决定了他们三个选择做中国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乡和故土。我尊重他们的选择,这是天定的选择。”
    敬佩地望着孟水芸,花白头发的小香纪元道“我相信您才是一位真正的母亲,一个真的爱着他们,保护他们的母亲。”
    “我愿意做他们的母亲,一个永远爱着他们的母亲。”孟水芸感激地握住小香纪元的手,认真地说道。
    母亲,人类最美好的名词。一个必须用鲜血和生命诠释的名词,一个代表了人类最美好感情的名词。
    ……
    1933年春节过后,林桐卓将在美国股市赚取的大量资金投入到国内。林家绣品集团公司全面恢复生产。只是这一次全面恢复生产却与往日有着许多的不同。
    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下属的众多分公司的总经理全部换成了在历次战斗中勇猛无比的工人和绣娘出身的人员。
    林家绣品集团公司拿出大资金全力支持许茹旗在广州开办的许氏绣品公司,除了资金上支撑,另派大量优秀的工人和绣娘前往广州,入驻许氏绣品公司。
    孟水芸拿出大笔资金,支持许明嵩前往南洋一带,建立许氏绣品基地。临行前,许明嵩在电话中问道“董事长,你不用我写借条,你不规定归还日期,你不怕我的许氏绣品基地日益强大,最后挤占你的林家绣品集团公司的市场?”
    孟水芸坐在办公桌后,抓着电话,微笑道“你觉得现在还有许家,林家之分吗?你觉得我们到了今天,活着的意义还只是一个市场之争吗?”
    电话中的许明嵩哽咽道“董事长,请原谅我的过往,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人生的意义,请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也不会辜负我的表姐的,我会用我的一生保护好苏绣这门艺术。”
    “谢谢你,舅舅——”孟水芸感激道。
    电话那端的许明嵩没有想到孟水芸会称呼自己为舅舅,这一声舅舅彻底的将这个花白头发,一生用尽奸计的老男人击垮。
    电话被慌忙挂断,许明嵩抱着电话机嚎啕大哭,为自己而哭,为许茹宝,更为苏绣这门艺术的百年沧桑而嚎啕大哭。
    神秘电波不断地将最新的指示传达给贺子谦,在柳晓筠的秘密协助下,孟水芸按照神秘电波的指示,不断地结识上海,江南的各界有民族气节的商人,将一个个真正的民族商人团结起来,组建了秘密的地下商人组织。
    在各种酒会,社交场所,孟水芸日益活跃,在各种手段的运作下,孟水芸的影响力日益强大。
    1933年夏天,孟水芸成为上海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
    这个刚强又智慧的女子有两条战线,一条明面的战线,联合和团结上海非租界的一切华人商业企业。无论中小企业,无论生意大小,无论是否爱国,所有华人商人都是孟水芸联合的对象。
    另一条秘密的战线,是在神秘电波的指示下建立的秘密的上海商人爱国组织。这条秘密战线团结一切爱国的上海商人,组织各种物质,钱财,人力,支援锄奸团,爱国各种组织的各种爱国行动。防卫日本金融间谍和商业间谍在金融和商业领域对中国的攻击。
    1933年的夏夜,许家百花厅里,人头攒动。
    人人眼眸中浸满了泪水。
    “二嫂,永蝶不想离开中国。”林永蝶握着酒杯,哭泣道。
    “二少奶奶,我也不想离开中国。”绿真哭道。
    双眼红肿的张芝兰哭泣道“老了老了,却要离开故土,前往陌生的国度,这真的是我不想的,可我理解水芸的想法,你们也不要再多说什么了。离开中国,也是一种爱国的表现。既然林家绣品公司,既然那条秘密的战线需要我们去努力,我们就离开吧。这也算我们尽了一个中国人的心。”
    孟水芸哽咽道“三姨娘,委屈你们了——”
    一直没有言语的奇峰道“二嫂,道理我们都明白,你不需要过多的自责,你的忧虑和你的计划,我们都是支持的。”
    说完,奇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孟水年和巩沛涵两人举起酒杯亦是一饮而尽。
    杨智宝将酒杯举起,哽咽道“二舅妈,您放心,我和我娘到了美国,一定好好生活,绝不辜负你的期望。我已经长大,我能够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林爱娇举起酒杯,对安容顺和林纪楠,哭道“爷爷,奶奶,爱娇和光义就要离开中国,前往美国定居了,虽然以后不能常在爷爷奶奶身边了,但爱娇和光义会想念爷爷奶奶的。”
    小小的林光义大声道“我们的母亲是英雄,我们前往美国也是做英雄的事情。”
    安容顺老泪纵横地哭道“我的乖孙们真的长大了,长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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