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录发动头槌攻击,拼命撞开一道斜斜涌来的魔气:“怎么回事儿,我为什么觉得整个古战场的魔物都往这边来了?还还还还有,传讯符你发了这么久,他们怎么还没来?”
    楚明筝一把将它捞过,拧眉低声:“可能是七杀阵的缘故。七杀是连环阵的起始,相当于最重要的‘锁’,一旦锁被打开,其它阵法也会随之消散。”
    为了保护这把锁,邪魔定会齐聚而来,阻止任何人将七杀阵解开。
    如同一场肆虐无度的巨大风暴,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九死一生的风暴中心。
    笛声再起,已然没了最初的破竹之势。小腿被魔气破开的瞬间,楚明筝轻吸一口气,自储物袋掏出几颗补灵丸。
    万幸,无论是她还是伏魔录姜之瑶,大家都没生出退却的心思。
    视线飞速掠过趴在地上的翠裙女修,楚明筝握紧手中长笛。
    七杀阵法,只有一天破解的时间。
    萝萝身在何处尚不明确,她已是心急如焚,倘若那孩子当真出了事……
    她绝不会让秦萝出事。
    当初在龙焰翻涌的树林里,女孩跌跌撞撞奔向她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零星希望,哪怕她会葬身此地,楚明筝唯有奋力一搏。
    毕竟,她是小师姐啊。
    喉间腥甜的血被死死压下,楚明筝意识有些恍惚,动作没停。
    天边的黑气越聚越多,又一道魔潮奔涌如海浪,少女凝神聚力,在舌尖蔓延的血腥气里,陡然听见伏魔录的一声大叫:“等等——快看天上!”
    她没反应过来,猝然仰首,望见一瞬白光。
    那白光如刀似剑,所过之处凛然肃杀。
    魔浪本是肆无忌惮,在这势不可挡的杀气之下,竟是溃散如蝼蚁,转眼间浓雾散开,一轮月色清幽,映出几道熟悉的影子。
    “楚师妹!”
    骆明庭的退堂鼓飘飘悠悠晃在半空,落地的刹那发出一声闷响。
    白也沉声:“抱歉,路上遇到不少魔物,耽误了不少时间。”
    他身侧的云衡默然不语,将楚明筝扫视一遍,右手微抬,掐出疗伤的法诀。
    伏魔录长长出了口气,精疲力竭往下仰躺,被楚明筝小心接在怀中:“御器飞行?古战场不是禁止御器吗?”
    “那是百门大比的规矩,都这种时候了,去他的规矩。”
    云衡从储物袋找出几颗丹药,一股脑塞在楚明筝手中:“百门大比还不允许发传讯符呢,你们不是照样送了过来?”
    他们都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楚明筝一向循规蹈矩,收到她传讯符的一刻,便下意识有了不好的预感。
    得知秦萝出事,所有人都立马赶了过来。
    包括看上去很不靠谱的姬幸。
    陆望眉头紧锁,破开一团浑浊的黑烟:“楚师姐,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江星燃泪眼汪汪,眼眶红得像桃子:“师姐,秦萝她到底怎么了?我们要怎么才能救她啊?”
    他话音方落,天边忽有风声大作。
    直到这时,楚明筝才发现那片驱散了邪魔的白光尽数来源于一点。当魔潮逐一化作齑粉,宛如白昼的剑气凝聚消散,烈烈剑意里,勾勒出颀长挺拔的少年身影。
    秦楼浑身带着杀气,手中长剑嗡鸣不休,落地抬眸之时,溢出一片愠怒的戾意:“我妹妹在哪里。”
    原本孤零零的寂静废墟,倏然多出数道人影。
    数道……本不应该出现于此的人影。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天道静默不语,定定看着古战场中四散的灵力。
    它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秦萝,特意翘了班,来到这个位面静候结局。
    楚明筝,秦楼,陆望,白也。
    在既定的命运里,他们本该陨落于更早一些的时候,不可能踏入古战场半步;至于姬幸、骆明庭与云衡,理应是与秦萝交情泛泛的角色。
    真神奇。
    倘若楚明筝死于几个月前的心魔之灾,方才邪魔来袭,以姜之瑶的战斗水平,一定早就没了性命。
    而其他人的出现,则给予了姜之瑶继续破解阵法的可能性。
    一切本该结束在她被偷袭而死的时候,如今发生的种种,全然超出了命运设定好的轨道。
    饶是近乎于全知全能的天道,也忍不住从心底发出疑问:
    可她……当真能够解开吗?
    簌簌狂风锋利如刀,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撕裂脆弱的皮肤与裙摆。
    姜之瑶想也没想,径直扑上跟前的厚重古书,用身体挡下风刃的撕扯。
    云衡手疾眼快,迅速念出护身法诀,蹙眉低头:“还好吗?”
    他问的自然是姜之瑶本人,没成想对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咧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你放心,它没受伤!祖师爷拿命换来的东西,我还是得好好护住的。”
    她说罢又握了笔,不去理会身边的杀机四伏,也没管身上的鲜血淋漓,继续埋头写写画画。
    老祖宗拿命换来的东西。
    寂静湮墟里,同样身穿翠色长裙的女修扬唇轻讪。
    阁楼岑寂无声,曲道知看着与自己仅有一墙之隔的姑娘,指尖悠悠一动,随她一并勾勒出七杀阵法的轮廓。
    乾六,兑七,离九。
    身后是陪伴了她千百年的书架,高大而沉默,好似巨人。
    包括她在内,湮墟里的一切都是消失于现实之中、即将被遗忘的东西。
    除了她房中的一册又一册古书。
    想来真是讽刺。
    从踏入仙途起,曲道知唯一的心愿,便是活上个千年百年,破解所能见到的一切法阵、学会所能找到的一切法诀,她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且有自知之明。
    当她把这个理想告诉师傅,得到一声善意的笑。
    “可法阵法诀那么多,只凭你一个人,怎么能全部破解呢。”
    师傅说:“更何况修道之人亦有寿命,要想活到千岁万岁,谈何容易。”
    曲道知很不服气。
    师傅说过,她的天赋在当今独一无二,比所有法修都强,凡是她想破解的术法,无一不是迎刃而解、手到擒来。
    要是能一直一直研究下去就好了。
    直到某天,曲道知终于知道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魔族的七杀阵法诡谲繁复,她与师傅被困其中,直至剩下最后一柱香的时间,也没能把它解开。
    师傅说,出去之后好好钻研阵法,莫要让师门蒙羞。
    师傅说,不要一意孤行,把自己同旁人隔开。多笑笑,多出门走走,多与同门交谈心得,有空帮她去喂喂城里的猫。
    “你的学识来源于我,我则是自幼跟随你师祖。许多人已经不记得你师祖的名字,但说起聚灵阵、飞花诀、摘星术,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想那些孑然一身的散修,他们死了便是死了,什么也剩不下,我们却是不同。”
    师傅还说:“你看,就像天上遥遥相隔的星星,串连成片,才有了星空。我们亦是如此,人生虽短,总有薪火相传的时候。”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直到如今,曲道知已经记不起师傅的模样。
    视线所及之处,趴在地上的姑娘仍是聚精会神。
    姜之瑶薄唇微动,虽然没发出声音,曲道知却知晓她的意思。
    东南景门,正南死门。
    生门……位于正北。
    要是能一直一直研究下去,那就好了。
    她曾无数次这样想过。
    那日的魔族来势汹汹、毫无征兆,满城百姓仓皇逃窜,在连天火光里,曲道知推开房门。
    可她终究没有出去。
    楼阁之内,藏有无数自古流传的书册典籍。一旦无人看守,要么落入魔族手中,要么付之一炬,尽数埋葬于火海。
    那是从师祖一脉传承而来,属于他们的星星。
    也是……师傅赠予她的星空。
    她必须守住这里,直到援兵赶来。
    天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随着七杀剧颤,湮墟里的执念亦在消散。
    隔着一道模糊的、不为人知的墙壁,跨过千百年漫长的岁月,两道翠色的影子静静对峙。
    好在她守住了,直到魔族齐齐发动杀招,也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古书被风沙侵袭,纸页发出哗哗响音,曲道知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呀,这个拿着她笔记的小孩,居然也喜欢绿色。
    废墟之中,白纸上的毛笔倏然顿住。
    紧随其后,是愈发快速的疾书。
    真是不可思议,天道想。
    本该断绝的学问传承而来,本该背道而驰的人们齐聚此处。
    以一抹异世魂魄的到来为引子,凌散的命运串连成形。无论是书册学识,还是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善意,似乎都拥有了传递的意义。
    这是违逆了天道法则的蝴蝶效应,一滴滴水珠凝成浩瀚江河。
    无数因果汇集,仿佛只为了这一刻。
    只为这一刻。
    水镜之外,江逢月哽咽说不出话,不去理会眸中噙着的眼泪,死死握住秦止掌心。
    水镜倒映的影像之中,庞大的食铁兽现出真身,身形挺拔如山,一掌拍飞汹汹魔潮,从喉咙里发出更为凶猛的嘶吼;鼓声笛声交织而起,秦楼敛眉拔剑,身后的陆望亦是凝神,江星燃的莲花灯冲开一片灿然亮芒,白也扬刀,斩碎姬幸头顶的一团黑烟。
    湮墟弥散如烟,谢寻非始终将女孩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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