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谦当时流放其实是去服的徭役,修桥铺路清理河渠, 挖矿采石什么苦做什么, 还有了上顿没下顿,动辄打骂, 似海明谦这种流放去的更是看官甚严, 何况他当时得罪的还是元庸。
    就算海家和季家都出手打点过了, 却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能保证不被押送的兵卒弄死已是不易, 季沅跟着去那一路怕是也打点了一路, 就算到了地方, 这银钱打点的事情怕是也停不下来。
    “还是要多谢赵兄出手相助,在下先以茶代酒敬赵兄一杯, 来日若有机会,定涌泉相报。”
    海明谦郑重举起杯盏与赵谨克敬了一个。
    赵谨克也没推拒,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比起尊夫人千里迢迢随你去这一份情义, 我这些根本不足挂齿。”
    虽然嘴上同季柔说着海明谦之事他不会出手相助去扭转什么,可想到海明谦将来也是尚书台的顶梁柱,也曾与他有那十几年的同朝为官的情谊,他多少得小施恩惠来提前结一结交情,叫海明谦提前回来了几个月,却是不想他不过这心念一动,倒是换了个海明谦季沅和离的结果来。
    前世他可记得清楚,海明谦与季沅之间可是没有这一出的,虽不记得听说过他与季沅如何琴瑟和鸣如何好,但当年海家夫人治家有方的贤名他可是听过的。
    他就起了那么一点点私心,难不成又要改天换地?
    “她……的确与旁的女子不同。”
    听着赵谨克又提及季沅,海明谦的眉眼不由就黯了黯,“只可惜她嫁错了人。”
    “哦?”赵谨克装作不知,“此话怎讲?”
    海明谦将杯盏中的苦茶一口咽下,嘴里浓重的苦涩不由叫他皱了皱眉,“温家倾覆一事想必赵兄也清楚,何必明知故问呢。”
    “海兄是说当年温秉玄进谏一事?”赵谨克道。
    “温伯父一生忠义,却叫季氏党羽坑害地抄家流放,温伯父更是自尽狱中……季家害得温家家破人亡,玉纯被充为官妓……赵兄可知我有多恨季家?”
    赵谨克低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杯盏,淡淡道:“倘若说恨,海兄可有我们靖平侯府与季家来的更加恩怨深重?”
    海明谦的眸光微动,抬眸便见着赵谨克的唇角带着轻笑,微垂的眸中点点柔光如水,他道:
    “可柔儿嫁入府中之后,我却依旧待她如珠如玉,敬她是我的妻子,满京城皆知我宠她护她,便是赵氏族人也不能期她分毫。海兄是不是也觉着我这是耽与美色,忘了祖辈的仇怨了?”
    赵家和季家那些仇满京城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与季柔的感情愈好,外头也不是没有传言过他背宗忘祖,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从来不管罢了。
    海明谦转开眼,虽他从不说人是非,可心中于赵谨克这一点也的确没法理解也不认同,只回避道:“赵兄宽宏大量摒弃前嫌,这份肚量旁人的确难以企及。”
    赵谨克唇角勾了一下,几分哂然,“对昌安侯府我素来不会手软,倒也担不起宽宏大量摒弃前嫌,终归我早晚还是要与季申做一个了断的。”
    “那赵兄如今还能与尊夫人之间……”海明谦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唇角勉强溢出一抹笑,却是带着几分嘲讽,“赵兄难道不恨吗?”
    日日对着仇人的女儿,与仇人的女儿朝夕相处,难道不恨吗?
    “恨什么?”赵谨克笑得云淡风轻,“当年赵家和季家祖辈相争,起因不过是在朝堂上政见有所相左,说白了就是党争,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罢了。也不是恃强凌弱,也没有谁为了什么歹念强取豪夺,更没有什么身不由已之说,都是争名夺利之事,倘若都是好相与想安稳度日的,便也不会掺进那漩涡里。”
    “既是身在其中,为了什么的都好,钱还是权,还是黎民苍生青史留名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利’,那便该明白成败自负,落子无悔与人无尤,成是你自己的,败便是技不如人。”
    “是不甘愤懑也好,或是同归于尽不为瓦全还是卧薪尝胆东山再起都可以,唯一不该的,便是生出些无谓的恨来固步自封,来伤害一些不该伤害的人。”
    赵谨克的话说的隐晦,既是在说赵家季家的恩怨,也是在影射温秉玄和海明谦。饱读诗书聪慧如海明谦,自也听得出赵谨克的弦外之意。
    “何为不该?”
    “当年先帝龙驭宾天,季申乃托孤三大辅政之一,可谓权势滔天,温秉玄不过小小太学祭酒,上折子之前便该想到结果,可是他还是上了。那时陛下刚刚即位元庸虎视眈眈,倘若真是为了朝廷的大义之士如何会在那时上折子弹劾季申,为的还是些旧年旧事?岂非是给朝廷出难题,是在为难陛下?”
    “如此哗众取宠之事,在我看来无非是在卖直取忠罢了,温秉玄的确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是个有学之士,也两袖清风不入党争,可就是因他不入党争却还要在那时掺上一脚,他死在季氏党羽的手里一点都不冤枉,不仅自己愚蠢之极,还连累了家人。”
    海明谦手中的杯盏猛地一顿,愠怒道:“你不要忘了温伯父当年也是你的先生,与你有传道授业之恩!你怎能如此诋毁与他!”
    “那又何如?”赵谨克的言辞却愈发犀利,眼里眸光隐隐的气势逼人,“他能治学,能论写诗词文章,可他却不懂朝堂!你若是恨毒了季氏,当年便不该同意联姻,若真有这么恨,便该思量如何扳倒季申而不是将一腔愤懑倾泻在一个女子身上,温氏陷落她一个女子可有所涉?你这恨莫名其妙,非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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