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衣商人还在不住解释,宋晏储拢回衣袖,转身前道:“既然到了县衙,知县自会查探分明。”
    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长安知县早就战战兢兢地跑了出来在一旁候着,闻言立刻将两人都“请”回了县衙。
    他还想凑到宋晏储身边说什么,可无奈等他回过神,人影早已远去,他心下顿时遗憾不已。
    宋晏储坐回马车,萧淮道:“竟还有这般取巧之人。”
    墨鱼汁这种东西能接触到的人本就不多,就算能接触到东西,知晓这个功能的也不多,谁曾想竟被商人用来骗钱了。
    “可不止呢。”宋晏储轻声道。
    “什么?”
    宋晏储看向外面,轻笑开口:“孤说,那墨鱼汁的作用,可远不止如此呢。”
    萧淮一愣,脑子飞速转动着。
    从行宫回来,遇到这两个商人,再是墨鱼汁,又特意派遣阮宏去处理此事……
    阮宏,知贡举——
    贡举?!
    春闱?
    萧淮愕然看向宋晏储,宋晏储回他一笑:“且等着看好戏吧。”
    萧淮心跳了跳。
    他虽然并非文官,但对于科举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历来这种考试,舞弊大多难以避免。谁也不能保证每年的科举考试中没有舞弊现象,只不过大多没能抓出来罢了。
    可今年……
    若是只有一人舞弊,定然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除非——
    萧淮回眸看向方才那两个商人的方向,目光沉了沉。
    江南……
    第86章 春闱
    阮宏有心在太子面前搏一个好印象,十分认真地查起了这件事。又因着他是太子亲自点派的,长安知县对其也是礼遇有加。如此速度下来,天色刚刚擦黑,阮宏就去求见了东宫,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
    事情大致同萧淮所说大差不差。那蓝衣商人姓刘,看黑衣商人初来京城,又有一批货物在手急于出售,便打起了歪心思。先是以同乡身份获取他的信任,再谈及自己在京城有家铺子,你来我往之间契约也就慢慢达成。
    黑衣商人虽说信任同乡,可这般数额的契约又怎能不认真检查?可无奈他再仔细,也想不到那刘掌柜竟会在订契约时做手脚,其余字一概用正常墨书写,只那五后面的百字,用沾了墨鱼汁的笔写。届时百字慢慢褪去,而刘掌柜需要交付的,就只有五两银子了。
    阮宏还道,那刘掌柜作恶多端,以往在别处也做过这种事情。只其他地方的人着实没想到还有墨鱼汁这等东西,虽说有感不对,还是以订立契约时苦主粗心为由,未能把人怎么样。只是一来二去那刘掌柜在当地的名声也不算好了,其他人都不敢同他做生意,他索性直接离开当地,又换了个地方,重操此业。
    长此以往,京都周围知晓此人者不在少数,大多排挤他,对他充满警惕。那刘掌柜无奈,好在这些年借此也赚了个盆满钵满,最终来了京城,本想就此收手,不敢再放肆,却不想遇到了黑衣商人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肥羊。在确定了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人之后,刘掌柜打起了心思。
    虽说最后震惊于那黑衣商人竟然烈性到直接去找长安县衙报案,但他这些年一直在京城周围府州活动,直到墨鱼汁的人颇少,就算那长安知县介入进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
    却不想竟是一时不走运,二人拉拉扯扯间竟惊动了皇家。
    宋晏储面上并无波澜,只淡淡夸了阮宏两句,阮宏见状心中的喜色也收敛下来,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回京路上发生的这一件事说大也不大,不过是两个商人之间的矛盾;但说小也不小,毕竟惊动了太子,已是足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墨鱼汁一事并未向外言明,也是为防知情者模仿作案。阮宏又处理地迅速,众人间一直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便将这件事放到了脑后。
    阮宏一开始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认为不过是巧合之事,可等他回到家用过晚膳,在书房处理事务的时候,大女儿的一番话倒是点醒了他。
    如今朝中之位空缺也不在少数,殿下又为何要将他安排在贡举的位置上?毕竟这个地方不容易做出什么功绩。阮宏一开始并未多想,只以为殿下的意思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可今日的墨鱼汁一事来得实在蹊跷,再加上阮明姝素来蕙质兰心,轻飘飘一句今日这墨鱼汁这一用来伪造契约,那来日,有没有可能起别的作用呢?
    阮宏顿时一惊,又想起即将开始的春闱,心中有了种惊愕的想法。
    莫不是,两日后的科举上……
    阮宏顿时凝了心神,告诫自己届时一定要多加注意。
    ·
    二月初八,考生们提前入场。阮宏虽说并不负责此处,可也是早早就来了,细心观察着一个个被放进去的学子。有的尚未及冠,有的正值壮年,但有的,却已至不惑。
    阮宏看着看着,就不由心有所感,叹了一声。
    他忽然想起,他当年考中进士,也是差不多刚刚及冠的年纪。当时他夜以继日的奋发努力,不愿落后于任何人。而彼时的妻子已然有孕,却未曾让他稍加担心,只在家中乖乖等他高中归来。
    阮宏神色恍惚,如今一想来,当年高中进士的风光场景仿佛还在眼前;而荣耀回家之后,妻子已经诞下长女,那粉粉嫩嫩的小婴孩,更是让他心软不已。
    可惜啊,如今……
    阮宏脸色蓦地一僵,随后便恢复了一贯的面不改色。
    二月初九,春闱第一日。数百名考生陆续入场,待搜查完毕后,考生依次落座,密密麻麻一眼望去,约有百名。
    考试开始之后,一旁的监考官大多坐在原地静静等着,时不时抬头扫视一眼,下方的学子神态各有不同,有的有如神助,挥笔而就;有的冥思苦想,抓耳挠腮。
    会试一考九天,中间虽有休息,可也不是个轻松事。在座的诸位监考官大多都颇有经验,在这刚开始的时候大多不愿四处走动。
    阮宏等了半晌,见周围的人还有老神在在地坐着,他就有些坐立不安,又想起太子的叮嘱和女儿的话,顿时一咬牙一狠心,站了起身。
    周围的大人惊讶地看着他,阮宏微微颔首,神态自若地在考生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低头看看,无比自然。
    在座的考生虽说一时有些紧张,但考试中途监考官下场也并没有坏了规矩,大家又都是这么多场试走过来的,不一会就调整好了心情。
    上首的诸位考官见阮宏突兀下去并未放在心上,只当他头一回监考心中难免激动,只怕要不了半日,就会受不了。
    却不曾想,阮宏在下方走来走去并不是没有根据,似乎是真的在监察各位考生。
    他在下面巡视着半个时辰就回来歇一会,片刻后又离开,如此循环往复,一上午竟是真的没怎么歇下。
    上首的各位监考官一时有些诧异,本以为这位不过是太子硬塞进来的,如今看来,倒还真有几分认真负责。
    阮宏都这般作态了,其余监考官也不愿显得自己太过松散,也都陆陆续续走了起来。
    时间一晃而过,大多数考生都能平稳住心态,可阮宏却注意到有一个额冒冷汗,一手微微颤着,面露焦急之色。他拧了拧眉,对那个考生多加了几分注意。
    接下来的考试中,时不时又有学子要去如厕,自有外面候着的人陪同一起,阮宏只看了两眼,也都未多加在意。反而是那个紧张的学子,此时的一举一动更显心虚焦灼。
    阮宏眯了眯眼,看了眼其他的监考官此时都在上首坐着,他恍若未觉地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
    那学子登时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上首的监考官,伏趴在桌面上,紧张地直咽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下面一个东西,正要翻动,却忽感身后一阵疾风传来,那学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从他肩膀后面伸过来——
    “这是什么?”
    第87章 舞弊
    诸位监考官态度轻散,不说懈怠,但也着实没有多认真。
    考试前对每个学子搜身已是常态,上至头发下至鞋袜,筛查得仔仔细细,任何地方都没放过。
    却不想那学子竟是能想出那般法子,将所学经义全部刻印在一本拇指大小的小书上,检查的时候他将书放在口中,不在身上,又有谁能检查出来?
    为防影响到其他学子考试,门外的护卫捂着他的嘴将人拖了出去,片刻之后就有人走了进来向监考官细细交代此事。一时之间,诸位监考官看向阮宏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惊异。
    原以为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却没想到他竟还真有些能耐。诸位监考官心下暗叹,面上虽说不显,但对阮宏的态度倒是又客气了几分。
    许是那个考生的前车之鉴,接下来的考试中气氛明显紧凝了几分,但搞些小动作的也明显少了去。
    诸位考官绷着弦看了两个时辰,又实在受不住,坐在椅子上满脸倦色。
    会试一考考九天,对考生来说不是个轻省活计,对陪着他们考试的考官来说,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反而考生聚精会神考试难以察觉到时间流逝,考官在这里闷着,又什么事都不能做,那才叫一个无趣。
    是以一般情况下这个活计都不会有人愿意做,一连九天无比苦闷不说,没出什么事是万幸,若是这届科举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监考的考官也要受到牵连,吃累不讨好。
    也就想阮宏这般的新人才会这般精力满满,那些考官本也不愿风头全让阮宏抢了,可无奈在这寂静无声的考场实在煎熬,又想着他或许今日过后也尝到苦处……一时之间也就在那冷眼看着阮宏来来回回地走动,并未做声。
    阮宏虽说出身不好,但科举一途还算顺利,有妻子娘家的帮衬,他这些年虽说未能擢升,但也不愁吃穿。礼部官衙虽说平时也会忙,但他能接触到的毕竟不多,这么多年还真未有过比今日更苦的时候。
    尤其是其他的考官都悠闲的休息着,阮宏也慢慢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可又想起女儿的叮嘱,还要咬咬牙,决定拼一把。
    万一、万一呢……
    便是实在没什么事,他这般认真的态度,也不算辜负殿下所托吧?
    第一日好歹熬了过去,身为考官的他们也不能离开此处,衣食住行皆在这里。阮宏躺在硬板床上睡了一夜,虽说所处的环境是这十几年来最糟糕的,但一日的辛劳下来也由不得他挑剔,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又是继续监考,阮宏虽说心中已经疲倦,但还是打起精神,心想这不过九日,撑过去就是。
    第一日的时候就揪出来一个舞弊之人,他的下场考官虽说没说,但都是经历过无数次考试的,又怎会不知他是什么下场?又是因为第二天,偌大的考场内气氛更加□□,处处可觉出心浮气躁。
    阮宏走了一上午,除了一些申请如厕的学子外,再无什么不对。阮宏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
    下午的时候阮宏精神也有些蔫了,正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上方的椅子上,就见门口一阵响动,随着外面考官出去如厕的学子已经回来。阮宏本是随意一瞟,看见外面的学子是微微一顿。
    这个学子……开考以来好像是第二次出去了吧?
    阮宏心中有些诧异,毕竟学子考试期间除却如厕不可随意离开,便是夜间休息也是躺在自己做的榻上歇息一晚。吃的食物更是自己带的干粮,一般情况下准备的都是易消解的食物,以防腹中不适,浪费考试时间。
    这个学子……看起来倒是神情自若,甚至还隐隐带着些愉悦,没有丝毫紧张之感。
    阮宏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后面的考试中,他在场内走动,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那学子身上游移,见他下笔如有神,一派自信模样,并未有丝毫不对。
    阮宏心下依旧存疑,但并未声张。
    等到第三日,申请如厕的学子多了许多。阮宏心中有所怀疑,认真观察那些学子,就见大多数人都是在离开之前面露紧张,但回来之后反倒是轻松了许多,并且无一不是下笔如有神。
    阮宏试探性地同几位监考提及此事,那些监考先是满脸讶异,随后就不以为然的笑笑,说学子如厕都有考官随行,保准他们没有什么动手脚的余地,阮大人就是太多心了。
    阮宏还欲说什么,一旁的一位周大人胖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笑眯起来,玩笑般的道:“知晓阮大人欲在太子面前表现一番,只是越不能污蔑这些无辜的学子啊!”
    他这话一说,其余考官看向他的目光都隐隐变了变,阮宏面上带笑,心中咬牙。
    这话都这么说了,他要再强求,那就是他假公济私了。
    第一场考试结束,紧接着就是第二场。经过一夜的沉思,阮宏还是觉得有些不对,翌日也不顾那些考官不愉的神情,比第一日更加认真的在考场内走来走去。
    阮宏背对而行,自是没注意到那位周大人眸间覆上了一层阴霾。
    今日去如厕的学子倒是不多,学子们都在认认真真答题。直到第二日,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比第一日多了许多的学子申请如厕。阮宏一下警醒了起来,面上一副困顿的模样,实则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些出去如厕回来后神态变化较大的学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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