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泉听见这句话,吸了吸鼻子,看着眼前邵枫覃,越发哽咽起来,“大舅舅,你知道的,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计较的人。但是…但是小舅舅做的事实在太过,如果邵家不把他交出去,他跟傅家牵扯的那些事,有一天东窗事发了,大家都会受到牵连的。”
    邵枫业眼看自己的处境不妙,索性开始就地撒泼起来:“妈,大哥,你们是被这个小妮子下了什么药吗?我当年那么小,做的事情怎么能够算数,还有那傅家,我根本一丝一毫都没有沾过…”
    “是吗?”
    年晓泉见邵枫业这样说,索性看着他,脸色深深地问到:“那你当年…带着人去强/奸白宴的母亲,还照相威胁她,这也是因为你小,不能算数的事吗?”
    她这话说完,大厅里的人全部惊在原地。
    就连邵枫业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没有想到,为什么这样久远的往事竟然会被一个黄毛丫头知道。
    邵家老太太一时间大哭起来,走过来,抓着邵枫业的脑袋使劲捶打,嘴里喊着:“你这个畜生!当年以萍竟然…你竟然…你简直不是个人!”
    邵枫业伸手护住自己的头,声音发抖,似乎还在做着挣扎,“你…你少把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放在我身上,邵以萍自己嫁给白家男人不幸福,变成个疯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年晓泉走到他身边,将打得已经没了力气的老太太扶起来,面无表情道:“林时语在服刑之前,要求见过我一面。”
    她这话说完,邵枫业整个人一瞬间跌在地上,嘴里不断地念着:“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年晓泉见邵枫业这样冥顽不灵,只觉内心的那些厌恶感越发厚重,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卷胶带,放在他的面前,晃了晃道:“那这些你锁在阁楼里的照片,可以算东西吗?”
    说完,她见邵枫业忽的起身,发疯似的来抢,连忙侧身躲开,告诉他:“没有用的,证据已经交过去了,你现在只能选择被抓,或者自首。”
    邵枫覃见状,伸手将邵枫业一把推开。
    邵枫业一时间被推了个仰倒,抱着邵家老太太的腿,开始大声哭诉起来:“妈,这事儿都是邵华兰那个不要脸的怂恿我做的。当初您要是没有收养她,怎么会有这些事,我是被害的,我是被害的呀。那些人就是拿着我的把柄,一个把柄套一个把柄,一个谎又套一个谎,您看我都断子绝孙了,我什么都没了,我也不容易啊。”
    老太太听着小儿子的话,心中却只有无数对于女儿的愧疚与伤感。
    她当年因为邵家老爷子不喜欢痴傻的女儿,在年玥走失之后,没能用尽全力寻找,只收养了一个邵华兰回家,可后来,等邵家老爷子离世,嫁去北城白家的邵以萍传来噩耗,老太太对于女儿的思想越发浓烈起来,她开始对自己当年的怯懦感到后悔,也开始害怕与自己的这个小儿子见面,此时,她抬起手来,颤抖的将腿上的邵枫业推开,一边往后面走,一边颤抖地答道:“对,是妈的错,当年妈就不该放弃找你妹妹,不该把那么个白眼狼收养回来,最大的错,是没能教育好你,让你祸害了自己的两个妹妹。”
    说完,她看向门口的老金,身体晃了一晃,站稳之后,闭眼说到:“老金,你过来,你把阿业送去自首,亲自去,现在就去。”
    邵枫业见状,还想过来抓老太太的腿替自己求情,邵枫覃怕他将老太太绊倒,连忙走过去,一脚将人踹开,而后弯腰抓着他的衣领,面无表情地脱了出去。
    年晓泉知道此时老太太需要独处。不会愿意跟人交谈,于是她目送老人家离开,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傅娉婷从起初的震惊中惊醒过来,此时跟在年晓泉身后,一声不响地回了房间,她站在沙发的边上,拍拍自己的胸脯,看上去仍然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还好我不是真的傅家人,不然…不然我今儿晚上怕是睡不着了。”
    年晓泉低着脑袋,从保姆手里接过自己的孩子,抱起来哄了哄,轻声说到:“你妈当年可能也是厌恶透了傅家的那些糟心事,所以才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吧。我当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恶心的几天吃不下饭。”
    傅娉婷坐下来,点一点头表示同意。而后,她看向身边的两个小面团子,心里像是得到了些许慰藉,叹一口气道:“那你呢,你真的决定把他们两个小可爱留在这里,只带着媛媛一个人去意大利了?你以后不怕他们懂事了,怪你这个当妈的不公平吗?”
    年晓泉看着怀里的孩子,笑着回答:“生活本来就不是完全公平的呀,他们两个本来也是意料之外的孩子。我这样一声不吭的生下他们,对于媛媛这个老大来说,其实何尝也不是一种不公平。况且,这两个孩子现在还小,邵家的条件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媛媛已经懂事了,如果我在这种时候,都不能给她一些偏爱,我这个当妈的,心里才叫不好受。”
    傅娉婷自己是独生女,从小没有经历过父母的偏疼,可此时听见年晓泉这么说,倒是难得的生出了几分体谅。
    她于是收起脸上的疑惑,又一次感叹起来:“那看来我果然还是不够成熟啊,我一直以为,自己以后最喜欢的孩子,应该是最爱跟郑泽对着干的那个。”
    年晓泉因为傅娉婷这样一句俏皮话,“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她摇了摇头,不禁小声对郑泽表示同情,“你们两个啊,真是对活冤家,也亏得他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傅娉婷被年晓泉这样一说,脸上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鼓着嘴说道:“哪儿啊,他就是见识太少。”
    说完,她望向年晓泉怀里的小丫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说了一声:“哦对了,我来的时候,我哥怎么说,想让我偷偷带媛媛过去看看他?”
    年晓泉沉默一晌,轻声回答:“他应该已经查到媛媛的身份了吧。”
    傅娉婷一拍胳膊,一脸“我早知道”的神情说到:“你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事儿瞒不长久,先不说我哥有多精,你看媛媛自己,现在越长越像我那小舅妈,以后再大点儿,往那一站,我哥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不用长大,现在就看出来了。”
    说完,她像是又想到了自己小舅妈邵以萍过去的遭遇,一时叹起气来,露出些许唏嘘的表情,愁眉苦脸道:“你们两家说起来啊,也真是一笔烂账。他们白家的儿媳妇当年被邵家的男人毁,偏偏你们邵家的女儿又因为白家被拐卖,现在你两这一凑合,越发分不清谁是谁非了。”
    年晓泉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靠在桌边,仰头喝下去,视线望向了窗子外面,轻声说到:“是啊,所以有些事,还是不要太计较最好。人活着,往前看才是正经。就像我现在需要邵家,也感激邵家一样。”
    傅娉婷听见她的话,使劲一点头,起身从自己的行李袋里,拿出一串佛珠来,一脸正经地放在年晓泉手上,悄声说到:“喏,这是我在西藏特地给你求的佛珠,一般人说它治疗不孕不育,但你用不着,你上飞机之前,只用对着她默念两声阿弥陀佛,然后就可以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年晓泉被傅娉婷严肃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轻咳一声接过来,放在手上抚摸了一圈,点头答谢道:“嗯好,我们都要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作者有话要说:  哦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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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两天之后, 年晓泉将国内的事情打理完,启程去往意大利。
    白宴虽然没有得到信,但还是跟着白玄宁来了机场送行。
    年晓泉拉着邵家老太太跟年玥说完了话, 看见那边等在走廊阴影里的白宴, 犹豫一瞬,便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看向他的脖子, 轻咳一声, 问到:“娉婷说, 你上次去幼儿园见媛媛, 被她打了?”
    白宴双手背在身后, 眉毛微微一挑,视线扫过年晓泉开合的嘴唇, “嗯”了一声,而后侧过脸去, 没有再看。
    年晓泉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姿态颇为勾人。
    她这一段时间月子养得不错,整个人丰腴了不少, 脸上水色红润, 胸口也渐渐生出了些起伏的弧度, 只是四肢依然修长,身上带着些清淡的奶香,丝丝缕缕似的,说话时,格外明显。
    白宴一时有些受不了,局促地后退了两步,腿上的肌肉收紧,连着尾椎的神经不断往里拉扯起来, 他见年晓泉看过来,便点了点头,低声说到:“我没有和她说什么,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我只是去看看她。”
    年晓泉倒是知道白宴对于孩子并没有什么执念,得到他这一句回话,也只是“哦”了一声,看着他又问:“那你…是什么知道的?”
    白宴背在后面的手下意识收紧,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唯独他们这一个角落,显得格外安静,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视线望着年晓泉的下巴,隐晦似的,说到:“是那次陪你做产检的时候。我不和你抢孩子,无论是媛媛还是布丁点点,我都只是…只是看一看他们。”
    年晓泉得到白宴这样的话,抿了抿嘴唇,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其实有一些日子没有见到白宴了。如今,两人这样面对面站着,她便很是突兀地觉得,这个男人比之前清瘦了不少。白宴现在脸上已经没有了少年时期的青涩柔美,五官的轮廓俊挺分明起来,气质的凛冽里杂糅了些时间的沉淀,美得优雅而又失落,随意的站在那里,便像是身上每一段时光,都有故事可以讲。
    年晓泉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低头将自己耳边的发丝撩上去,“哦”了一声,右脚往里收了收,思考一瞬,问他:“我爸…林时语那时候把你单独叫进去,说了些什么?”
    林时语两个月前决定自首,他那时曾经要求见过年玥一面,只是那时白玄宁没有答应,年晓泉便带了白宴过去。
    林时语看见年晓泉的脸,倒是没有一点儿想象中的悔恨。
    他甚至表现得很坦然。
    他或许在决定离开家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了自己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林时语大抵从来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一个普通的农民一样,跟年玥简简单单的在一个村子里过完一生。
    从他认识乔静的那一天起,他便成为了傅家手里的一把刀。他曾经想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但在傅家人的眼中,这一切只是徒劳挣扎的笑话。所以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明白,当初高考前那一碗汤的真相,但他显然已经不在意。
    也许,在这些张牙舞爪的高等人面前,他永远成不了一个反抗者,于是他成为了一只心怀怨恨的蚂蚁。
    白宴听见年晓泉的话,沉默了一晌,低声告诉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让我…好好照顾你。”
    年晓泉明白,这句话并不是真相,但她自知现在的身份,也没有多问些什么。
    容媛此时小跑过来,抱着年晓泉的腿,望着眼前的白宴眨了眨眼,兴许是想起自己之前一拳头“打”在白宴脖子上的事,脸上露出些许心虚的表情。
    年晓泉弯腰将她抱起来,说了一句:“媛媛,跟叔叔说再见。”
    容媛伸手抱住年晓泉的脖子,将脸蛋埋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而后抬起来,还是小声说了一句“叔叔再见。”
    白宴背在后面的手指一点点握紧,他勾着嘴唇边的肌肉,尽力地露出一个自以为亲切的笑脸。
    可容媛没有被他安抚,她吓得快要哭了,一扭头,直接趴在年晓泉怀里,“嗝”的一声呜咽起来。
    年晓泉见状,连忙轻声安慰了几句,带着容媛跟身边的人挨个道了声“再见”,而后挥一挥手,头也不回的进了候机厅里。
    吕教授在机场接到年晓泉的时候,外面的天空正好放了晴。
    她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容媛接过来,放在怀里拍了拍,对着那边有些狼狈的年晓泉问到:“累了吧。”
    年晓泉摇摇头,轻声回答:“还好,只是坐我对面的那个大哥实在太能聊,我们两个说了一路蹩脚的英文,刚才下飞机,他还一个劲的说要送我。”
    吕教授见状打开身边的车门,把容媛放进后面的儿童座椅里,打趣起来:“这边的人,生性都比较浪漫,你这么漂亮,会受到男士青睐不奇怪,对方长得怎么样?”
    年晓泉想到男人那一圈意识流的大胡子,忍不住苦笑起来,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回答:“您可别吓我,我们两审美方向完全不一样。”
    吕教授见到年晓泉这么个躲避不及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坐进车里,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惬意地说到:“嗯,那就再等等,总能遇到一两个投你眼缘的男士的。”
    年晓泉被吕教授说的脸上发红,拉上安全带,小声嘀咕:“您就放过我吧。”
    吕教授被年晓泉这语气逗得直乐,两人回到家里,先是随便做了些吃的,然后,年晓泉带着容媛洗漱完,将提前邮寄过来的几个箱子打开,一点一点整理出来,等容媛来了睡意,她便将人哄着睡下,而后从卧室里出来,见到那边在清理后院的吕教授,走过去,叹了一口气,说到:“真是麻烦您了,因为我们过来,还得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吕教授低着脑袋,没有看她,“我自己也要住的,有什么麻烦。”
    年晓泉走过去,也在她身边蹲下,拿了一把小刷子跟着她擦拭地砖缝隙里的泥土。
    吕教授还是和过去一样,月光下的脸,虽然多出了几根皱纹,但身上优雅惬意的气质依然完好的保存着,她见年晓泉看向自己,便笑着问:“怎么,这些年没见,变得你认不出来了?”
    年晓泉连忙摇摇头,她在吕教授面前,还是习惯性的像是一个后辈的样子,小声说到:“正好相反,我觉得您一点儿都没变呢。”
    吕教授咧开嘴笑起来,回答得很是惬意:“人活得潇洒不想事,自然就不会变。”
    说完,她站起来,拿水对着地面冲刷了一遍,笑着问:“来之前,是不是觉得,我会是一副被生活狠狠折磨过的样子?”
    年晓泉没撒谎,小声回答:“狠狠折磨倒不至于,不过,总不会像您现在这么迷人就是了。”
    吕教授被她这副难得俏皮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叹一口气,望着她说到:“那你可真是被自己的固定思维给骗了。我啊,不但过的不错,那个酗酒的丈夫甚至还是我帮着杀的呢。”
    她这话说完,年晓泉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僵住,她忽的睁大眼睛,一脸诧异地喃喃问到:“您…您说什么?”
    吕教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点燃之后,缓缓地放进嘴里,靠在身后的烧烤架上,望着天空,无比平静地回答到:“晓泉,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但这件事我不想瞒着你。当初,凯勒喝酒之后,车上的那把枪,是我放在那里的。”
    说完,她笑了笑,看向年晓泉,歪着脑袋道:“如果…你接受不了,我明天可以搬出去。”
    年晓泉望着吕教授此时烟雾中的侧脸,深吸一口气,沉默许久之后,摇着脑袋回答了一声:“不,我理解您的。”
    年晓泉其实曾经也有过不解,为什么和容绪拥有多年好感的吕教授,可以在离开中国后,转眼之间跟自己的学生组成一个家庭。而在自己的丈夫死后,她又为什么可以毫无惦念的选择离开。
    但现在,她或许明白了,她明白自己,也许只是没有看清吕教授对于自己的忠诚。
    她忠于自己的需求,忠于自己的选择,也忠于自己的生命。
    所以她专情,她博爱,她自私,却也高尚。
    年晓泉伸出手来,跟吕教授要了一根烟放在手里,沉默一晌后,轻声说到:“如果您那个酗酒丈夫不在酒后跟别人发生矛盾,那一把枪其实也只是一把枪。”
    吕教授听见她的话,忽的笑了出来,她吐出口中的烟雾,看着眼前缭绕的迷蒙,缓慢地说到:“我的辩护律师当时也是这样跟法官说的。”
    说完,她重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烟蒂扔进一旁的小铁篓里,侧过头来,看着依然蹲在地上的年晓泉道:“晓泉,如果你能理解我,那我想,你应该也能理解你自己。道德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只是普世价值的奴隶,它并不适合每一个拥有稀缺灵魂的人,杀/人可以是被原谅的,婚内跟自己的初恋情人旧情复燃,也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女人大可不必将那些枷锁主动戴在自己身上。其实我们生活里很多的苦恼,都只是源于我们选择不放过自己。”
    年晓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吕教授,茫然地点了点头,直到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才站起身来,靠在院子的长椅上,望着漫天斑驳的星点,将嘴里的烟点燃,而后在眼前不断飘散开的烟雾里,缓缓地轻声笑了出来。
    第二天起来,年晓泉跟着吕教授拜访了她即将在学校见面的导师米艾尔。
    米艾尔本人是英国人,多年前移居意大利,对中国文化又有着格外深厚的热情,见到年晓泉过来,颇为热情的将她迎进家中,她将年晓泉整理出来的作品集看了一遍,即便年晓泉英语说的磕磕巴巴,米艾尔却还是大方地表示了自己的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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