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毕业典礼是跟小学的一起举行的,由于止怡姐妹俩也正值小学毕业,所以顾维桢夫妇和纪培文夫妇一起出席了孩子们的毕业典礼。当纪廷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辞时,看着斯文清秀的他在台上,用他特有的柔和语调侃侃而谈的时候,不只是纪培文夫妇骄傲得双眼湿润,就连身为老友的顾维桢一家也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最出人意料的是,向来调皮捣蛋的止安虽然让老师头痛,所以绝对与优秀毕业生之类的荣誉绝缘,但是不得不承认她在学习上还是有天分的,整天玩闹之下,成绩依然不错,平时作业不是很认真,测验什么的也是马马虎虎,可越是重要的考试,发挥就越突出。她也经常自称是考试型选手,这次小学毕业考更是惊人的成为全年纪最高分。老师可以不给她优秀毕业生奖,但是按照惯例必须授予给毕业考成绩第一名的学习优异奖却不得不落到她的头上。
    校领导上台颁奖的时候,所有获奖学生都站成一排,止安即使站在台上,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笑容,倒是她那群从小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起哄地在台下chuī口哨、用力鼓掌欢呼。她也配合地在校领导给她颁奖后,做出一个狂喜地亲吻奖状的姿态,惹得台下人一阵笑声,就连向来害羞安静的止怡也站了起来,用力给妹妹鼓掌。
    纪培文望向顾维桢,说道:你看,你们家止安还是有点意思的。顾维桢摇头,这孩子要是有你们家纪廷一半的懂事我就高兴了,成绩倒是其次,做人的修养才是最重要的。
    纪廷站在止安的身边,这时的他只比止安高半个头,他看着止安把奖状卷着拿在手中,对着台下粲然一笑,六月的骄阳仿佛也为之暗淡。他也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虽然止安跟他不像止怡一样的亲,但在他心里,她也是他的妹妹一样,所以他打心眼里的高兴。
    晚上两家人一起在纪家吃饭,纪廷的妈妈徐淑云亲自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汪帆也进去帮忙,大家入座时,自然是一桌的好菜。顾维桢还从自己家里带来了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打算借这个机会跟老朋友喝几杯。一坐下来,顾维桢就拍着纪廷的肩膀,好好夸奖了一番,纪培文夫妇虽然谦虚了几句,可是看着儿子的时候,喜悦之qíng还是溢于言表。倒酒的时候顾维桢也给纪廷满上了一杯,说道:纪廷好样的,别说给你爸妈长脸了,顾伯伯看着也高兴,今天你也喝一点。纪廷还没说话,徐淑云便已笑着出言阻拦,他还是个孩子,哪里会喝什么酒,你们两个大男人喝就是了。
    第二章只道是年少(4)
    纪培文却对着妻子笑道:男孩子嘛,喝一点还是没事的,平时不让他喝,难得今天高兴,他想喝的话意思一下也无妨。徐淑云这才没有说话。
    纪廷看着眼前小酒杯中的透明液体,不由犯了难,说实话,从小到大,他还是滴酒未沾的,可是看着小说和电视里那么多好酒之人,仿佛这酒就是琼浆玉液一般的东西,他又觉得有几分好奇,便端起来在鼻子边闻了一下,一股刺鼻的味道又让他犹豫了。
    止怡在一旁看着,抿嘴笑道:纪廷哥哥还是不要喝了,看着也不像什么好喝的东西。
    纪廷正要把酒杯放下,止安却探过身来,拿起他的酒,我看看,到底酒有多好喝。
    顾维桢皱眉道:小女孩子不准沾酒,像个什么样子。
    止安撇撇嘴,还是把酒杯放到唇边舔了一下里边的液体,然后咂舌道:也没什么嘛,不过就是这个味道。说着用手背拭了一下嘴唇,把酒递还到纪廷面前,扬着眉,笑着看纪廷,像是无声地挑衅。纪廷接过酒,闷声不吭地仰头一口喝下,他没有料到酒会有那么辣,呛得咳个不停,徐淑云和汪帆一阵手忙脚乱,又是递纸巾,又是给他拍背,止怡忙给他拿了杯饮料。
    止安嗤笑了一声,说道:至于吗?
    一向很少对她说重话的汪帆也开口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不激你纪廷哥哥,他也不会一口喝下去。
    你们谁听见我叫他喝了。止安不服气。这时纪廷已经大致平复下来,不知道是被呛着了,还是酒jīng的缘故,又抑或是羞惭,白皙的脸上一片cháo红,他听见汪帆责怪止安,连忙说:汪阿姨,不关止安的事,是我不会喝酒,喝得又急了。
    纪培文也说道:怪她gān什么,是我们家纪廷本来就不会喝酒。
    这点酒都不能喝,还说是男生。止安并不见好就收,又补充了一句。
    纪廷的脸更红了。顾维桢面朝止安斥道:你懂什么,你要是能学到你纪廷哥哥的一点好处,我们就不知道省心了多少。
    止安扬起头,他有什么好,不就是一个破优秀毕业生吗?有什么可稀罕的?
    顾维桢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动:这不稀罕的东西你也没得到过,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眼看气氛急转直下,徐淑云忙打圆场:老顾,止安还是小孩子,你那么较真gān嘛?
    一直沉默不语的止怡却放下筷子,轻声说道:爸爸,止安今天也上台领奖了,为什么你们就只记得纪廷哥哥得了奖,没有一个人提到止安呢?
    这席话一说,在座的大人面面相觑,顾维桢也一时无语。
    这时,止安站了起来,对着姐姐说道:谁在乎他们表扬?反正他们眼里只有一个女儿。说完将凳子往后一推,便离开了饭桌,跑出纪家。
    止安!止怡叫了一声,见她不理会,也站了起来,爸爸妈妈,我去看看她。说着也跟了出去。
    纪廷也想去,但只觉得一阵眩晕。另外四个大人愣了一会,又开始沉默地吃饭。半晌,还是纪培文开了口,老顾,说句实在话,你们觉得这样对止安公平吗?顾维桢yù言又止,叹了口气。汪帆看了丈夫一眼,然后说道:止安成绩一向不错,我们也不是不知道,不过这孩子太过于狷急,我们是希望她除了学习好之外,在其他方面也收敛一些。更何况,止怡这次考得并不好,我们怕夸了妹妹,却伤了姐姐的心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纪培文沉默了一会,再次说道:真的是因为这样吗?维桢,汪帆,有些事qíng我不说你们也明白,我不是过问你们的家事,但是,孩子虽然小,但她们心里是有感觉的
    眼看汪帆脸上露出了凄然的神qíng,徐淑云忙拉了丈夫一把,别说了,吃饭吧,止安只是一时闹小孩子脾气,没事的。
    四人这才继续吃饭。纪廷听得一头雾水,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多嘴,他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便索xing也起身说道:顾伯伯,汪阿姨,爸、妈,我头有点晕,进房间躺躺。
    第三章那一天的夕阳(1)
    纪廷进房间之后,徐淑云笑道:这孩子,看来真是一点酒都不能喝。其余几人只是牵qiáng笑笑,一顿饭在几人如同嚼蜡般的感觉中糙糙吃完。
    汪帆和徐淑云刚收碗,止怡就走了回来,一进门就对汪帆着急地说道:妈妈,我找不到止安,怎么办?
    汪帆安慰她道:傻瓜,学校那么大,你上哪找她去,这一带还有谁比她更熟?放心吧,在外面累了她就会回来。
    送走了顾维桢一家,徐淑云还在厨房里收拾,纪培文走进儿子的房间。
    纪廷半靠在chuáng头,闭着眼睛,带着耳机,脸色依旧cháo红,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专心听什么。纪培文坐到chuáng边,小心地摘下纪廷的耳机,纪廷感觉到动静,睁开眼,连忙坐了起来,爸,有事?
    纪培文将耳机凑近自己的耳朵,刚拿近一些,就听到里边传来震耳yù聋的音乐声,他皱了皱眉,将随身听按停,取出里面的磁带一看,是Beyond的演唱会专辑。当时正是Beyond大热的年代,顾维桢的学生里也有不少人很迷这个乐队,所以也大致听过一些,可他一听到这些狂热的敲击乐的声音和嘶喊一般的歌唱,就觉得头痛得不行。当然,他了解年轻人的喜好跟他们这一代人不一样,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文静的儿子也会喜欢这个。
    我以为你在听你妈妈买给你的钢琴协奏曲。纪培文将磁带和随身听jiāo还到儿子手上,淡淡地说道。
    纪廷垂下眼睛,下意识地用手玩着耳机的线,答道:也听,不过听多了就烦了。
    这个你不觉得太吵?纪培文指指随身听里面的磁带。
    纪廷笑了,但是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说,他其实就喜欢这样疯狂一点的音乐,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都有种歇斯底里的快感。
    纪培文看着儿子的笑容,他想,也许他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了解这个一直让他引以为荣的儿子。见纪廷没有说话,他决定把话挑开了来说:我听你们附中的陈校长说,好像你在志愿上填了五中?他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漫不经心一些,就像平时跟儿子的聊天。
    纪廷立刻睁大了眼睛,看了他父亲一眼,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眼里有一种光芒迅速隐去,但是随后他选择了沉默。纪培文见他不语,又接着说道:五中也是不错的,但是那学校的人比较杂,而且离家又远,所以我跟你妈妈商量了一下,都认为你还是念我们学校的附中比较好,所以,我们托了陈校长,帮你把志愿改了回来。说完这番话,纪培文认真地看着儿子,可是他从儿子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这样让他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心里没底,于是他补充了一句,儿子,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好孩子,是我和你妈妈的骄傲,我们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爸!纪廷打断父亲的话,我明白的,我填五中也是好玩来着,一时兴起而已,正后悔呢,你们改了也好。他将随身听里的磁带取了出来,然后从chuáng上下来,爸,我出去散散步。
    看着纪廷走出房门口,纪培文觉得有些担心,儿子是懂事的,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太平静地接受这件事,自己反而不安,所以他问道:去哪里散步?天就要黑了,别去太远。
    纪廷在房门处回头,我只是在学校里走走,很快就回来,放心吧,我不会走得太远。
    他离开家,漫无目的地在huáng昏的校园里走,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残存的酒jīng在灼烧着他,可是心里却是澄明的,只觉得胸口中某个地方,有团棉絮一样的东西在堵住,也不是痛,只是觉得闷,哭不出也说不出,但又忽略不了的闷。
    不要走太远,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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