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悠然的东风带来了远山独有的木叶芬芳,在屋后的小径深处有一丛花圃,栽种的山花次第开放,已是烂漫时节。
    春日的暖阳洒落在园中一颗高大的松树间,斑驳的树影下支立着一张几,几上放着一柄举世闻名的宝刀!
    杨朔发髻未挽,一身轻装,跪坐在蒲团上,脚下着的是平底的谢公屐。
    他的一双眼睛凝注在几上的那柄七煞刀上,始终没有片刻转移。
    可是他的眼神之中却没有半点杀气,反而充满了祥和!
    他的全身上下几乎随风飘动,但又似乎半点未动!
    和顺的春风拂动眉梢,双鬓飘扬,轻装的衣角缓缓而动,整个人已沉浸在了暮春独有的景色里。
    蓝天白云下浮动着浅草花香独有的自然气息,渐渐的,他的精神、气力、身体,就在这一瞬间里融入了这一片大自然独有的环境。
    几只林稍间的飞鸟竟也翩翩然落在了他的肩头上,叽叽喳喳叫着,似乎不知道脚下的是一活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只飞鸟扑腾翅膀飞起,就在这时,杨朔忽然伸出手去,轻轻取过七煞刀。
    他的手势极轻,极柔,仿佛握着的并不是刀,更像是一个温柔的母亲抚摸自己热爱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情感下,纵然是心智未启的孩子也能够给予母亲温暖的回应!
    然后杨朔握刀,刀上的青光似在渐渐消散,刀身一展,人也随刀而立,起身的姿势极缓,挥刀的姿势更慢。
    木叶婆娑,微风徐徐,温柔的东风像极了情人的怀抱,融入了杨朔的怀中,扩散至了全身,也扩散至了刀上!
    杨朔横刀而立,立于一花一草一木一天一地间!
    在这一瞬间里,他的人似是融入了刀里,他的刀又似融入了他的人里。
    忽然间一刀挥出,不成章法,不成模样,可是刀锋过处,却藏着无穷的机变,无穷的魅力。
    明明不含半分杀气的一刀,却又完美得无懈可击,原来这一刀蕴含着的是天地间生生不息的自然之机!
    万事万物岂非都在自然之中?
    这一刀挥出,不仅人与刀合一,也与天与地与自然合一!
    简简单单的横、掠、砍、劈却似是一个身态曼妙的舞者、歌喉动人的乐者,一起谱就着大自然最为动听,最为清妙的乐章。
    刀上本已黯淡的青光更加黯淡了,取之而来的是青天白日下那明亮而又温暖的光。
    今天的太阳落在西山下,明日又会从东山升起。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时,世上又会多一个阳光自强的年轻人。
    花圃中依旧是来时模样,但杨朔已不在。
    他慢悠悠地走在了回去小屋的路上。
    踩在粗糙厚实的石板上,才发现以前竟从未发觉脚踏实地是这么美妙的一种体验!
    这只是因为他以前从未仔细去感受生活的美好。
    微风不时携带着道路两边独有的野草闲花的香气吹拂向面门,天边的星光灿烂。
    杨朔抬起头,伸手向天,似乎远在天边的星光触手可及。
    一个人快活的时候,看到了美好的事物,更能往美好的地方想去,心情也会变得更美好。
    可有一些人若不快活的时候,看到别人快活的时候,只会变得更不快活,想要毁掉别人眼中的快活!
    突然间一声叹息轻轻响起,传入杨朔的耳畔。
    那声音极轻,但又明显听得出里面蕴含着的无奈,苦涩,更多的还是恶毒!
    杨朔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一种心情,推己及人,他虽然因为被人打扰了心情,眉头微微皱起,但还是忍不住起了关怀之意!
    如此良夜是谁独自神伤?
    杨朔心念一动,问道:“近处是何人?”他声音一起,左侧方已有一条人影一闪,掠向远处。
    郊野的灿烂星光下,四下无高大林木掩抑,藏匿身形极其不易,那条人影掠得极快,显然出了全力,但杨朔一瞧准对方去路,哪里还能追不上?
    离得尚有七八丈,只见那人身子窈窕,一头秀发迎风飘摇,竟是个女子,而且仿佛还有些熟悉。
    杨朔心中一动,高声道:“在下杨朔,敢问姑娘适才叹息到底为何?”
    那人依旧不理,只是快奔。
    杨朔见她不理会,本想退却,但转念又觉不可,于是道:“在下得罪了!”他追了片刻,已将距离拉至五六丈,这时话音刚落,脚下加劲,两三个起落,一个大翻身,已将落在对方面前。
    突见刀光一展,那人一招“新芽攀老枝”,刀尖朝着杨朔面门急划而来。
    自下攻上,理当取杨朔下盘,单这一刀论之,使得全然不合常理,似是只想破了杨朔的相。
    但觉对方森森刀气距离脸上不及一寸,杨朔反应极快,左足在右小腿上轻轻一撞,人斜斜闪出,飘身在了那少女侧面,避开这一剑。
    只这么一照面,已看清那人面容,“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你!”语气中既有惊讶也有愠怒。
    那人却是吴山青,杨朔想不到会是她来这边窥伺,更想不到的是自己跟她本没有什么仇,为何一上来非要破他的相?
    吴山青立马侧转身子,星光正好洒落在她的身上,乌秀的长发随风飘飘,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那副表情是多么的孤苦无依,楚楚可怜。
    而那几缕独有的少女馨香正好随风散将开来,散入杨朔鼻端。
    骤然间,到了嘴边的愠火怒词消散得无影无踪。
    却不知吴山青又是从哪来的火气,身子还未站定,人随刀走,朝着杨朔洒出点点刀花。
    这数刀连绵而上,刀光不绝,刀势繁复,乃是“乱花刀”的绝艺,十成中已得了七成妙要。
    可是刀主厚实狠辣,一个女孩子家不管怎么使,难免沾了些阴柔,何况这“乱花刀”诀杨朔也曾学过,其间变化早已了然于胸,这时脚步连动,展开轻功躲闪,看着刀刀避得虽险,实则游刃有余。
    杨朔本想让吴山青累得握不住刀,罢手了事,但拆过十几招,她的刀法虽然渐渐散乱,但人却变得更加躁狂,仿佛不是舞刀而是发疯,知道再这样下去,吴山青不是为情绪所伤便是为刀所伤。
    杨朔心有不忍,瞧准出刀间隙,猛然出手如风,拿她单刀,本来算好吴山青扬刀以后必然收转回掠,谁知竟是直刺向前,杨朔心头一凛,所幸轻功经过韦客礼再次调教,更上一层楼,不然此刻只能退避,无法侧转身子,反腕夺刀。
    吴山青但觉手腕一麻,刀已落入对方掌中,随即听得杨朔喝道:“我又没得罪你,为何上来就连下两次辣手?”
    刀为之夺,气为之摄,一时间,吴山青竟然只是呆呆站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杨朔叹了口气,忽又柔声道:“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然你就跟我说一说?”他要吴山青说,是要给她一个发泄的口子,不要憋着,所以没有加个“请”字。
    吴山青被喝得一呆,跟着听得对方言语转为柔和,不由自主看了杨朔一眼,见他目中尽是柔和,那张脸又是多么俊俏,一时间仿佛一艘在海上漂泊许久,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疲惫不堪的小舟骤然遇到一处可以停泊的港湾。
    她几乎下意识地扑入了杨朔怀中,目中两道晶莹的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杨朔初时还怕她借机暗算,但听她哭了一会儿,乃可断定是真情流露,暗自叹了一口气,脸上突又有些发红,心中砰砰直跳,原来他生平还未如此亲近过女孩子。
    吴山青抽抽噎噎哭了一阵,直似要把多年积攒的苦辛说将出来,过了一会,杨朔才敢轻轻拍了她背,柔声安慰几句。
    吴山青听了几句,好像又没听到,突然又将杨朔推了开去,脸色有些发红,低下了头,道:“你……你……什么意思……”
    杨朔眼珠子往下一转,急忙侧过身子,脸上也是有点发红,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两人尴尬对立片刻,杨朔看吴山青满面风尘憔悴之色,忍不住道:“看你应该很累了,我在这附近有一间小屋,不如让给你休息一夜?”
    吴山青瞧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却低下了头,杨朔心中不知怎的,陡然一热,拉了吴山青的手就走。
    吴山青居然就这样跟着杨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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