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怎么能产生独立的意识,怎么能占据别人的身体?”樊醒又问。
    白蟾:“不知道。这个大鸟笼,有很多,特殊的地方。我也,不能全部理解。”
    柳英年适时补充:“你这说了跟没说,有啥区别?”
    白蟾翻个白眼,不理。
    柳英年:“我们帮了你,你好歹也要坦诚一点。”
    白蟾闭上眼睛。
    “……那就说重点,”樊醒说,“我们怎么才能去云外天?”
    白蟾:“……去,见别的,笼主?”
    樊醒:“废话。”
    白蟾:“你们,从我另开的,通道抵达。云外天的人,不知道,你们来。你们去见他们,是,送死,而且,会让我的通道,暴露。我拒绝。”
    樊醒一把揪住白蟾的衣领:“那立刻滚出余洲身体。”
    白蟾又含泪:“痛。你,粗鲁,凶。不喜欢。”
    樊醒没脾气了,他对余洲凶不起来,只得把他放下。白蟾火速收了眼泪,平平板板地说:“以后怎么办,等我,休息够了,再说。”
    话毕,他倒在樊醒怀中,睡了过去。
    余洲浑浑噩噩,再次拥有清晰的意识时,发现有个声音对他说话。
    “很多人爱你,”是白蟾,“为什么?”
    余洲只感到周围一片漆黑,他仍困在黑龙的意识中。“我们一起吃了许多苦。”余洲说,“没有人和你一同吃过苦,一起做过快乐的事情吗?”
    白蟾沉默很久。余洲发现,白蟾的声音直接进入自己脑海之中,不需要借助他人喉咙,因此并不磕巴。
    “你怎么认识安流和樊醒的?”白蟾又问。
    余洲并不隐瞒。他知道白蟾已经从樊醒身上察觉了安流心脏的气息。这个在鸟笼中一直以动物形态生存的孩子,拥有比人类更加敏锐的嗅觉。
    把自己与安流、樊醒相识的经过说完,余洲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白蟾的回应。
    “你还在吗?”余洲问。
    “嗯。”白蟾嚅嗫许久,反问,“别的鸟笼好玩吗?”
    “我经历的都谈不上有趣。不过据别的同伴说,这里有许多奇特的、不会伤害历险者的鸟笼。”余洲想起姜笑经历的一些有趣地方,挑了几个跟白蟾说。
    白蟾听得津津有味。“我喜欢顺流而下那个鸟笼,”他说,“真有意思,希望我今晚会梦见它。”
    在余洲面前,白蟾显出了自己的真身。他少年体型,个头不高,浑身赤裸,皮肤如墨般漆黑,白发白眼,身后拖着三条长长的、爬行类动物的尾巴。坐在余洲面前,他支撑下巴,打量余洲。
    这是黑龙,也就是白蟾的意识,他有绝对的控制力,余洲不敢忤逆,乖乖迎接他的眼神。
    “母亲想制造一个人类,所以她浪费了两百多个孩子,最终得到樊醒。”白蟾说,“人类就是最完美的吗?谁说的?”
    余洲:“……”是那具骷髅撒的谎,但他不敢应。
    白蟾:“母亲不喜欢我。她只喜欢安流和樊醒。”他冲余洲伸出手臂。手臂上浮现银色痕迹,余洲认出,这是与樊醒、小十身上伤痕一模一样的痂印。银痕消失了,它们被肤色吞没,就像从未存在过。白蟾用自己的肤色对伤痕作了伪装。
    “……母亲喜欢樊醒吗?”余洲问,“如果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惩罚他?同样的伤痕,樊醒身上也有。”
    白蟾:“他可以变化成为人。”少年的眼睛忽然促狭地一眨,“你见过樊醒的真面目吗?丑极了,对吧?”
    “很强大,很漂亮。”余洲说。
    白蟾愣住,久久地凝望余洲的双眼。他不能从余洲双眼中找到谎言与心虚的痕迹。
    “我呢?”他忽然问。
    白蟾很瘦。他像幽灵,像一片虚薄的影子,黑色的皮肤下隐藏着伤痕。他在余洲面前站立,尾巴蠕动,尖锐的骨头穿破皮肤,尖刺一般在手臂和大腿上突起。“可怕吗?”他得意洋洋地问。
    “……可怕。”余洲说,“但是,也很漂亮。”
    他忽然明白了骷髅为何见到任何状态的孩子,都要疯狂夸赞好看。
    “你不怕我。”白蟾失望至极,“这不好玩。”
    他消失在余洲面前。
    等余洲在眩晕中再度睁开眼,手脚的沉重令他吃了一惊。
    ……手脚?余洲眨眼,随即发现自己回到了身体里,且正被樊醒抱着。
    这是小游帮忙找的院子,余洲听见一墙之隔传来骷髅的声音。它被樊醒留在悬崖下,遭猴儿脸小孩们折磨许久,最后是被进山打猎的许青原发现并救出来的。骷髅原本生气,但见到失而复得的鱼干,十分高兴,亲亲热热和它说起话来。
    鱼干勉勉强强应对,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中间还夹杂着小游惊恐困惑的:“你们在跟什么东西说话???”
    肉类炙烤的香味传来,余洲条件反射地感到了饥饿。他动了一下,立刻被樊醒抓住手腕。
    樊醒没睁眼,睡得很沉,这动作只是他的条件反射。他抓得极牢,余洲不敢挣脱,怕把人弄醒,便静静躺着看他。
    他忽然想起樊醒这几天对自己的冒犯,在生气之前,脸皮先热辣辣红了起来。
    那些不算是偷吻,樊醒光明正大地做,每次在余洲自己意识到之前,是白蟾先愤怒地暂时脱离他的身体。余洲在那短暂的数秒钟里,能感受到他人舌头在口腔中进逼的压迫感。
    樊醒舌头灵活,他不是第一次知道。
    越想越是焦灼。樊醒就在余洲面前,他并不知道余洲醒来,也不知道余洲暂时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余洲伸手,拨开樊醒额前垂落的头发。他忽然想起当樊醒还是小孩子时,睡觉时会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般,用柔嫩的小指头握住自己的手。但那双小手如今已经骨节分明,瘦削有力,正牢牢锁住自己手腕。
    他靠近樊醒,放缓了呼吸,心脏跳得令人太阳穴发胀。他距离樊醒的嘴唇只有几厘米。
    这是真正的偷吻。他也要偷袭,也要试着让樊醒吃惊。余洲微微张口,他顺应了自己的情感,无论理智如何提醒,都置之不理。
    只是一个吻,又没有什么别的意义。
    在嘴唇碰触的前一瞬,他的手忽然被抓得更紧。被他的焦躁与动摇影响的樊醒睁开了眼睛。
    余洲下意识要退开,樊醒一把按住他后脑勺,完成这个小心翼翼的亲吻。
    浑身一凛,唇上触感还没完全消散,余洲发现自己再度身处黑暗。
    余洲:“……”
    他回到了黑龙的身体里。黑暗之中,传来白蟾的干呕。
    “……”余洲扑倒在地,咬牙,“——白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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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此刻的樊醒:……
    此时此刻的白蟾:呕。
    樊醒:你有什么好吐的???我才想吐。
    白蟾:呕……呕……人类,的接触,好恶心。
    此时此刻正在烤鱼的许青原:——?!有杀气,好强烈。
    第70章 骷髅红粉(8)
    樊醒对白蟾的不满与日俱增。
    鱼干说他分裂:常常被白蟾惹得火冒三丈,无奈白蟾还是余洲的模样,樊醒气到一半消了,转头找鱼干和骷髅的麻烦。
    安流还没被惩罚、樊醒还未偷东西逃跑的时候,白蟾和他们就不是很亲近。白蟾跟小十来往多,小十又特别喜欢往安流身边凑,白蟾便隐隐约约对安流与安流照顾的樊醒有敌意。他动作灵活,三根尾巴强而有力,袭击樊醒时若是得手,黑脸便露出笑容,哼哼怪笑。
    那时被扇得鼻青脸肿都算是常事,樊醒对白蟾无计可施:白蟾比他矮小,但他还得喊白蟾哥哥。当时的樊醒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在捶打之下连连求饶。
    经历了上次樊醒和余洲的亲吻事件后,白蟾变得十分警惕。他不再给余洲回到身体的机会,美其名曰“不可做恶心之事”。
    这一天,樊醒和许青原在山里走了一大圈,直到深夜才回来。两人不断外出探索,终于找到了白蟾所说的,七个鸟笼融合的证据。
    在高山的边缘,森林中不同的植被、土壤开始交融:红色、黑色与黄色的泥土,如不同的颜料搅拌在一起,交融处植物大量枯萎、僵死,但同时,有新的、同时具备几种植物特征的小树正在生长。它们的根系比裸露地表的植被更加繁盛。
    许青原告诉樊醒,这些植物让他想到了竹子。竹子根系发达,侵占土壤后可以在任何地方生出笋芽。说是融合,但他认为,这些古怪植物正在侵略白蟾所在的“鸟笼”。
    眼前空气沉滞怪异,站在融合的边缘,他们能隐约听见低沉的吼声。遥远的天空闪动红色光线,有缕缕黑烟。一只小鸟落在小溪边上,咕咕喝水。樊醒朝它弹去石子,小鸟吃惊,猛地扭头,一侧脑袋上长着数颗红色小眼球。
    这里是无人路经之处。许青原这段时间不搭理黑龙,日夜打猎,借着打猎的机会和云游之国的人接触、交流。有人直接告诉他哪里不可接近,有人发现许青原听不懂自己的语言后,会直接把许青原带到山上,遥遥指着远处比划:那边,很危险。
    云游之国的居民都是经历了千难万险的历险者。只在黑龙周围打转的樊醒等人没察觉,但许青原感觉到了:这里的居民恪守着一条原则——绝对不靠近融合之处。
    历险者们知道这个巨大的鸟笼是不对劲的。他们甚至察觉外部还有其他的鸟笼。但实在太过危险,无人去探索,也无人敢接近。
    许青原认为,这正是因为他们吃够了千难万险,每个人才极为珍惜生命。在这里死去的人不会复活,这个条件直接制约了历险者扩大探索的可能。他无论怎么打听,都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小鸟直勾勾盯着樊醒,许青原退了一步。踩在正常的草地上,他才觉得安心。
    眼见那鸟儿振翅飞走,却不是飞往来处,而是飞往樊醒和许青原身后的绿色密林。许青原立刻抄起腰间自制弹弓射击,但落空了。
    “你说得对,什么融合啊……”樊醒嘀咕,“这是入侵。”
    他开始相信白蟾的遭遇。
    白蟾现在越来越自如,奔跑跳跃,吃吃喝喝,全然把余洲的身体当作了自己的。
    唯一有办法制住它的还是鱼干。鱼干说:“还是黑龙帅。你究竟怎么变成黑龙的?”
    每到这个时候,白蟾会静下来,认真地反问:“你也,觉得黑龙,更好看?”
    他怎么会变成黑龙,怎么成为七个笼主之一,这些问题无论鱼干和骷髅如何打听,白蟾就是不说。他捂着自己的秘密,直到这一夜樊醒回来,告诉众人他们确实看到了鸟笼融合的边缘。
    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必须抵达云外天。所有秘密的源头,包括白蟾死守不说的事情,在云外天可以找到答案。
    白蟾开口了:“你们,真的,很想去,云外天?”
    鱼干:“想啊,你载我们吧,蟾宝。”
    白蟾立刻露出恶心表情,鱼干连忙改口:“好弟弟。”
    白蟾这回没有再用睡觉之类的事情拒绝。他点头答应:“行,只要你们,给我,一样东西。”
    鱼干和樊醒内心同时一沉。只有骷髅问:“什么?”
    白蟾果真指着樊醒:“我要安流的心脏。”
    “你要安流的心脏做什么?”在黑暗中,余洲问,“你也想获得力量,取而代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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