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
    “阿英姐!”
    岑骥李燕燕双双诧异。
    张晟联合范殊密谋,知道古英娘不会赞同,自然要瞒着她,可有几个干儿子却在英娘那里说漏了嘴,古英娘不想侄儿成为权力倾轧的旗子,于是悄悄潜入洛阳,找徐太后商议对策。
    “她说,以徐太后的名义将宁儿安儿从宫里请出来,这一步容易。可之后怎么办,她虽能指使一些人,真要对抗张晟范殊,胜算却不大……想来找岑将军,又怕耽误大军进程,况且她也不想见到自相残杀的局面。”
    “太后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便说,不如由我装成受灾的流民,将安儿带到公主这里吧。这样,只要派些人暗中保护就行,不会引起注意。宫里面暂时找个小太监假冒安儿几天,等范殊发现,我已经带安儿走远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深宫女子带着幼童长途跋涉,想也知道其中艰辛。
    李燕燕听得热泪盈眶:“玉筝,我可要给你记份大功!”
    玉筝性子内敛,仍是淡淡的,只说多谢公主。
    之后,却朝岑骥、李燕燕二人郑重一拜:“英娘说,她有一事相求,请二位务必答应。”
    “哦?”
    玉筝清清嗓子,低声道:“她说,张晟罪不可恕,却没有对不起她。夫妻一场,能不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给张晟留份全尸?”
    第86章
    玉筝带安儿辗转找到李燕燕,洛阳那边范殊早已发现了真相,不过几天后,守军来报,田庄外缘的几个方向都发现了小股探子。探子十分谨慎,见大军在此,不进反退,但也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盘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大军已经集结,不能久驻,他们明白这点,想等大军离开再伺机反扑……真想现在就收拾了这两个龟儿子!”岑骥一针见血地指出。
    李燕燕默默点头。
    范殊计策的关键在于不引人注意控制安儿,如今安儿顺利逃出,范殊张晟已然失去先机,只得撕破脸背水一战,如果抢到安儿,还有翻盘的可能。
    “北面战事不能耽搁,我们还是如期带人马粮草至承平堡。”她下了决断。
    岑骥有些犹豫:“……大军离开,他们恐怕会强攻承平堡。”
    “就是要他们来,”李燕燕黑白分明的眼中有强硬意志,“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若叫人牵着鼻子走,这出闹剧还要多久才能结束?战局等不起,朝中局势等不起,千万灾民等不起。既然范殊张晟想夺回安儿,那我就带安儿去承平堡,等他们来。”
    她看向郑国昌:“郑将军,请助我一臂之力。”
    “嗯……引蛇出洞,一举歼灭……可行。”
    郑国昌沉吟许久,起身抱拳,朗声道:“臣领旨。”
    虽然大胆,却是良计,只是……道理是明白,岑骥仍然放不下心。
    当着郑将军的面不好说,晚上夫妻俩歇下后,岑骥一动不动地盯着纱帐,不住叹气。
    李燕燕听见,撑起身子,似笑非笑地问:“怎么?”
    锦被滑落,露出半个光洁的肩头,本是活色生香的场面,可岑骥扫了眼,又重重叹了口气,道:“太冒险了。能作伪一次,为什么不能再来一次,找人假冒安儿,你和阿琇她们一起退到后方去。”
    李燕燕不语,伏在他肩头不断呵气,终于让岑骥耐不住痒,笑出声来。
    “别闹,”岑骥翻了个身,将她环在怀抱里,“我是真的不想见你以身涉险。”
    李燕燕抚摸着岑骥的头发,神情温柔:“你自己也说了呀,一次也罢,范殊又不是傻子,第二次哪还那么容易上当?我也想早些了断这事,打通道路,将粮食运往灾区。”
    “再说,若我也带安儿退到后方,那安儿在我这儿的事情,皇兄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他会下达何种旨意,会不会有人想对安儿不利……到那时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了。英娘信任我,把侄儿送到我这里,我总要对得起她。”
    话说开了,李燕燕在岑骥面前少了许多顾忌,提起皇兄也直言不讳。
    岑骥知她为难,也不再劝,将怀里人搂的更紧,凝眉道:“要不还是把曾景留给你?”
    曾景是岑骥手下大将、北伐的先锋,怎么可能留下他?
    对岑骥担心过度的提议,她调笑说:“你这不是明摆着信不过郑将军,他知道要气死了。”
    “放心吧,”李燕燕保证,“我和他们又没有深仇大恨,真的打不过我也会跑的。若情形不对,我一定比谁跑的都快——这话不是你说的么?”
    岑骥辩不过她,想起从前说过话,无奈地笑了:“你会跑,我信……之前在承平堡,你也做好了逃跑的计划,可是后来——”
    李燕燕见他松口,忙说:“可后来我没跑呀,早说了我不走,我想见你,和你一起。”
    岑骥绷不住了,凶狠地咬上她柔软双唇,恨恨道:“从来都自作主张,偏还说好话哄我,这张嘴简直坏死了……”
    李燕燕脸蛋涨得通红,呼吸声越发急促,身子更是软成了一滩水。
    “岑郎……”她软软地叫,手指插进岑骥发丝里,清澈双眼犹如蒙上一层雾气,似醉似梦。
    余音未消,岑骥已不容抗拒地压制下来。
    ……
    一场“正经”讨论,被温柔消解于无形,岑骥再难提起气势同李燕燕议论这事,暗暗恨她狡猾。
    不说归不说,心却始终吊着,一刻也放不下。
    直到半月后,承平堡外大军开拔,岑骥前头在点将台上对几万大军慷慨陈词,后头来到李燕燕的鸾车,第一句话还是:“真不用把曾景留下来?”
    李燕燕被他少有的啰嗦给逗笑了,离愁别绪霎时去了大半,急急跳下车驾,扑到岑骥怀里,嗔笑道:“曾景是什么包治百病的药么?真那么灵验,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入秋之后,原野上西风寒凉,岑骥拉过披风,将她裹在怀里,心知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叹气惆怅道:“好不容易让阿琇开始粘着我,却又要出征……就算能活着回来,她恐怕也不记得我了。”
    李燕燕十分肯定地说:“你会获胜的,当然可以活着回来。”
    岑骥掐了她脸颊一把,指腹粗粝温热:“……前世并没有北伐吧,所以你也说不准不是?我虽抱着必胜之心,却未必能永远抱有好运……要是我回不来……”
    “不会!”李燕燕忙去掩他的嘴,不许他说下去。
    虽然她前世没有看到北伐,可是还有麻衣道人的预言,她默默想。
    麻衣道人对岑骥的预言已经应了一多半,只有“大周天子在其剑下消亡”还没有应验……至少在那之前,岑骥会平安无事。
    这个节骨眼儿上,李燕燕不愿去想这句预言该以何种方式兑现,摇了摇头,坚持说:“你一定可以回来。”
    岑骥对她的固执毫无办法,只得说:“好,我一定可以回来……可是如果,只说如果我不幸——”
    李燕燕打断他:“你若有事,我定不独活。”
    这回换岑骥捂她嘴巴:“别胡说!我是想说,我……”
    岑骥其实想说,如果他死了,不如再去找崔道衡吧,他劫亲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崔道衡待她很好,又能给阿琇一个没有争议的出身……
    当然,也许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可那样,还是太寂寞了……他会舍不得。
    岑骥损人时花样很多,此刻心头柔情万千却都难以付诸言语,最后,只是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琇。”
    侍从牵来乌云骢,岑骥放手,不用人扶,轻巧地跃上马背。
    李燕燕仰头。
    马上的人玄衣银甲,英姿勃发,锐气比凛冽秋风还更胜一筹。
    眼见岑骥要催马转身,李燕燕忙叫住他,问:“可以写信吗?”
    岑骥有些惊讶地看她。
    写信?好像他之前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毕竟,除非军报,之前也没什么人值得他写信。
    岑骥思索了下,说:“行军动向难以预判,你自然可以写,不过我未必能及时收到,收到了也未必有功夫看,看了也未必——”
    他这话说的虽是事实,却未免太过不解风情,边上侍从听了脸色大变,连连干咳。
    岑骥被咳嗽声打断,奇怪地瞥了侍从一眼。
    李燕燕倒不会生气,只是多少觉得对牛弹琴,转了转眼,重重“哦”了声。
    岑骥咧嘴一笑,转身催动乌云骢小跑出去。
    “那就说好了,记得写信!”……人已走远,唯独这句话慢悠悠飘过来。
    李燕燕一怔,揪着袖口小声嘀咕:“谁和你说好了?”
    ……
    回到鸾车之上,迎面是小春玉筝两对闪亮的眼睛。
    这两人早年合不来,如今再见,各自历经世事,反而很快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李燕燕刚刚对她们二人讲“下车说句话”,却耽搁了很久,说了不止一句,不免有些难为情,低声说:“他走了。”
    小春对玉筝使了个眼神,大胆调侃道:“……都听见了……嗯嗯,’必不独活‘?”
    李燕燕脸唰的一下红了。
    玉筝叹道:“殿下和岑将军绝世佳偶,情深义重,令人钦羡。”
    小春却说:“依我看,情义有之,计谋也不落。”
    李燕燕和玉筝俱是一愣。
    小春由衷道:“只是说几句话,就能让岑将军拱手让出江山,鞍前马后效命,殿下着实高明。还有从前,殿下说阿琇不满五岁,就不到父女相认的时候……我当初不懂,最近听说了一些事,才想明白。”
    玉筝好奇:“为何一定要五岁?”
    小春得意道:“你想啊,小婴儿长得都差不多,就算送去岑将军面前他也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的骨肉,也许反会生疑。后来呢,不到五岁还是不行。阿琇虽然和岑将军长得很像,可岑将军又不会记得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反而会对六岁早夭的妹妹印象深刻。阿琇比寻常孩子长得快,五岁和寻常孩子六岁差不多高,恰好和她姑姑当年最相似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玉筝惊讶地问:“小春说的是真的吗?殿下当初就想了这么长远?”
    李燕燕笑了,淡淡地说:“这不是全部原因,不过确是原因之一……”
    “可这一次,我不是说好听话,”她望向远方,神情渐渐严肃,“我不想再逃亡一次了。若燕云失守,中原无险可据,外族南下入侵……流亡异乡,惶惶不可终日……我宁可死了。不过,契丹交给岑骥对付,我们就不操心了——”
    “回承平堡。”
    她命令车夫,又转对玉筝小春说:“我们也有场仗要打呢。”
    第87章
    “郑将军怎么看?”李燕燕问。
    承平堡已经被围了几天,堡外的旷野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敌军,锣鼓声、呼号声响彻天际,她站在高耸的城楼上,都被吵到耳朵疼。
    郑国昌眼神锐利如昔,秉神看了会儿,说:“没有预想的人多,不够围城,接下来,他们会想尽办法逼我们出城一战……如果是我,一定会先切断水源。”
    承平堡虽然不大,但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大军走后,堡内只剩下两千多守军和运送赈灾粮的民夫,存粮充裕,撑上数年都没问题。论持久,当是攻城的一方处在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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