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他替萧静好物色的,若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要之也无用。
    湛寂微微地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等人走远了,萧静好顺势盘腿坐在了船板上,笑得眉飞色舞,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圣僧,出家人不打诳语哟,你方才说起慌了脸都不红一下,破戒了呢。”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张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了,湛寂触上她的眼神,探出长臂,将她自地板拉了起来,用力抱住。
    萧静好肯不伶仃撞进他结实的怀里,耳畔响起他温热的话语,“我在你这里破的戒还少吗?”
    她得意洋洋地笑着,正想趁着良辰美景畅所欲言,却瞥见隔壁船上有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男女二人泛舟江上,不知在交谈些什么,女子时而低眉轻笑,时而羞涩顾盼,赫然是爱恨纠葛诸多年也没纠结出个所以然的满琦和路琼之!
    “今日的熟人可真多啊,不愧是中秋佳节,这下有得好戏看了。”
    萧静好大喜,拉上湛寂躬身躲进了船篷,贼咪咪一句:“看见没,路大人和满琦,我们把船划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湛寂终是用师父的口吻提醒道:“你是皇上,当谨言慎行。”
    她叹气,当即嘟起嘴来,可怜嘻嘻锤着头,模样委屈巴巴的。
    他明知她是故意的,可还是心甘情愿上了当。
    两人静默无言须臾,萧静好悄摸摸抬起眼角,好像听见那厢叹了声气,随后不知用了什么内力,船便动起来了。
    她的脸变化之快,犹如三岁小孩,不要脸地笑了起来,说道:“谢谢师父。”
    湛寂睫毛微动,没答话。
    她也因此而愣了愣,有时候,真的好想他们只是单纯的师父,只是单纯的爱侣。
    由于来往船支较多,他们的船靠近时并未引起注意。
    萧静好兴致勃勃躲在船舱后,勾头望了过去。
    .
    路琼之一连打探好几天,方得到今日满琦会游湖的消息,今日又在桥上等了半天,才等到满家的船只出现,他顿时心花路放,跑到商铺买了些吃的,问三不问四就跳上人家的船,还顺带支走了满府的侍女!
    满琦当时正背对着岸边拨弄船桨,突然有人跳上来,船身剧烈晃了几下,她心上大惊,还以为是打劫的登徒子,抄起船桨转身轮了过去,不料却被来者轻轻松松接住,笑得星光璀璨,
    “这么不待见我?好歹半年前你我也并肩作战过,别这么绝情嘛。”
    那次赈灾,满琦是随行医师,他是首领,在恶劣的环境里,确实受他诸多照料。为此,她回来后,还特地赠了东西,已做答谢。
    这么一出神,船便被路琼之滑到湖中心,她再想下岸时,已然没了机会。
    “陆……大人,”她说,“半年前,一路上承蒙关照,回来后我已送了礼,也算是还了你的恩情。”
    月色朦胧,路琼之侧眸看她,“我为救你,命都差点搭进去了,你就送我两筐橘子,便是报答救命之恩?”
    这事说来话长,那日碰见雪崩,若非他舍命搭救,或许自己早就命丧黄泉了。
    如此想来,满琦心里纠结成狂,对上他轻狂却又充满吸引力的眼,说道:“礼轻情意重,不然……不然我要怎么还?”
    路琼之讪讪笑起来,两手撑开搭在船边上,目不转睛盯着眼前,良久才叹道:“满琦,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躲什么?怕什么?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还是我真的就这么十恶不赦?到底要如何,你才愿意?”
    她避开他质问的眼神,侧目盯着游向远方的街灯,说道:“我自幼在这京城长大,看惯了太多爬上去又摔下来的人。我怕,你只是一时兴起,给不了我一生一世。
    你若只想找个正妻,为路家开枝散叶打理门户,只需健康城里振臂一呼,要多少有多少。”
    她自嘲一笑:“而我,不愿跟别人分享一个男人,那是件难以想象的事。这样说有些痴心妄想,在很多人眼里,是个离经叛道的想法,很可笑是吧?”
    路琼之从来不知道,他曾经的一个无心之举,无形中伤了这个女子这么多年。今日这番话,必定是她掏心窝子的话。
    他没有即刻回她,把买来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满琦愣了愣,接在手里,嘴角明显挂起笑来。
    “你看,这就是快乐!”
    路琼之离她近了些,对上她闪烁的眼,赤诚道:“是我对你做再多承诺重要,还是我怎么对你比较重要?”
    满琦有些胆怯,垂眸盯着那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心中划过丝丝酸楚。她知道这家店,生意非常好,尤其是今天这种节日,不排上几个时辰根本买不着。
    她心头狂颤,眼中含泪,手指有些颤抖。或许是出于不敢相信,或许是长期以来的自我封闭让她很难再敞开心扉。
    “满琦我……”
    “砰……”
    路琼之刚要说话,船便被猛力撞上了,他本就站得靠边,船身措不及防歪了一下!
    “扑通”一声,他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掉进了水里!
    萧静好在人落水的刹那,忙收回撞船的船桨,身体本能往后倒,闭眼表示不敢看。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湛寂眼里出现了多年未见的神情,与当年她偷看禁书时如出一辙,且还多了层“我该拿你怎么办”的无奈意思在里面。
    “路大人……路琼之!”
    忽明忽暗的夜色里,是满琦歇斯底里地呼喊声,她趴在船头,使劲儿往下看,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夜幕之下,而那水面却像石沉大海,人掉进去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连个泡都不冒。
    满琦脸色苍白,直觉魂飞魄散,连“救命”都顾不得呼叫,一股脑儿纵步蹦去了水里。
    “路琼之!”
    她最后喊了一声,屏住呼吸欲浅进水底,忽觉腰上一紧,一下被人拦腰抱住。
    “啊,”她惊觉一声尖叫,眼前是慕然冒出来的落水人,衣服和头发丝没有一处不滴水,周围摇摇晃晃的河灯衬得他脸色苍白,双目血红。
    路琼之一手拦腰抱着她,一手抓着船只,声音哑到颤抖,“你傻吗?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就往下跳,是不是不要命了?整个健康城谁不知道我路琼之水性最好,何需人救?满琦!”
    多年坚持,这一刻成了笑话,她抬眸,眼泪落下,“是,我疯了,我从十三岁被你牵马送回家的那么个中秋夜就得了失心疯;我的心,我的魂,这么多年来,都在你身上。
    久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久到甚至让我觉得没有你,我也会好好的。
    可就在刚刚,我……我不知道自己……我……”
    她哽咽的话还没说完,路琼之已勾头含住了她的唇,见她整个人顿住,他便又得寸进尺了些,在这样迷人的月色下,与她唇齿交织,轻一下重一下,直到她彻底安静下来为止。
    许久后他才依依不舍分开,头靠在她头上,把人狠狠地禁锢在自己怀里。
    女人他不是没接触过,但从来都是逢场作戏,此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想要将眼前人揉进骨血的冲动,素来话多如水的他,登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她所有的顾虑,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怕失去。而就在刚刚她跳下来的那一刻,他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曾几何时,他路琼之为了情也可以这么痛。
    “满琦。”
    失而复得的感觉,他再一次轻吻着她,一遍又一遍喊着她名字:“满琦。”
    他声声呼喊,缠情涌欲,低绵温柔,让满琦瞬时丢了魂魄,红唇颤启,几欲说点什么,可话至齿边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
    月色真美,萧静好看着水中激吻的两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事已至此,还需要说什么?什么也不必多说,没有那一跳,他们都不会醒悟,都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
    她正对自己的杰作表示欣赏,突见路琼之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似乎有点吓人,萧静好做贼心虚,挥手道:
    “被发现了,快走快走,我们快走。”
    等半天船都没动,她回眸,正正撞进湛寂不明所以的目光里。
    静默片刻,湛寂扬起唇来,嘴角的笑纹若隐若现,抬头看着圆月,淡淡一句:“天知道我为何要跟你做这些事。”
    嘿嘿,她傻笑。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热闹过后,纷纷都打道回了趟,只有他们船,飘飘浮浮驶向远方。
    对萧静好来说,这是偷来的时光,能跟他独自相处不被打扰,暂且丢掉一切包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能可贵的一个夜晚。
    这时她才细细打量起这艘船,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吃的用的,应有尽有,竟还有双人软床!?
    喧嚣褪去,寂静的江面上飘着一叶扁舟,两串灯笼,还有他们清晰的心跳声。
    “这些,都是你亲自准备的吗?”萧静好没话找话。
    其实是路琼之,之前湛寂只说找嗖船即可,哪知他竟延伸出这么多心思。湛寂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见人沉默,她长长一声,“咦——看不出来圣僧你还有这等小心思。”
    “……”他脸色严峻,没接她话,招手道:“过来吃点东西。”
    这话惊人的相似,她飞快地瞥向他,心里乱七八糟不知在想些什么。
    湛寂轻笑,蹙眉道:“我只是怕你饿。”
    萧静好接过他手里的月饼,一口咬去大半,又灌了口水,讪讪笑道:“当真只是如此?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又破戒了。”
    许久没听见声音,她抬头看去,跌进了他深邃如漩涡的眼里,见他喃喃起唇道:“进京为官,此为贪欲;言不由衷,此为妄语;翻云覆雨,此为淫/欲。
    嗔痴念,我一一犯尽,还能有什么是不可以犯的?”
    “不是,我……”她自责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或许……”
    “或许什么?”
    他抬手为她擦去嘴角的饼絮,自问自答,“没有或许,你就是我的宿命,一生的宿命。”
    这话太沉重,她不敢看他的眼。既因为此话而喜,也因为此话而悲。
    她说:“我们给自己肩上压的重担都太重了,有些话,我想问问你。”
    他示意,她继续道:“佛教与南齐政权相结合,固然起到了稳定江山的作用,那是因为现在有你把控,但不是一代人掌握就能保证以后不出问题。我启用儒学,绝不是简单的势力制衡,是为了长远打算。”
    江风忽起,他看着她,一语不发,脸庞被灯火映得忽明忽暗,难辨喜怒,听见她问道:“我有心重启儒学,你自是清楚不过,为何……你要打压他们?”
    第66章 、如此
    这时两人都出了船舱,?水波荡漾,静寂无声,只剩下清冷的月色,?和比月色还要冷的彼此身上发出来的寒气。
    在君臣这层关系上,他们磨合了已有大半年,?然每次一旦遇到双方意见相左时,?像此时这样的状况是常态!
    “国师?”
    萧静好见她不语,抬眸一声官腔。
    他心上一震,?眼角斜挑,?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话语沉躁:“你竟已知晓答案,?又何必再问。”
    这话无疑像数九隆冬里被泼了瓢冷水,本以为他好歹会迂回婉转一番,没曾想尽是这般直接了当。算是承认了他想搞一家独大的垄断行为,?她堆了满肚子的话,几欲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算合适。
    好好的一个中秋,好好的一场相会,?本可以耳鬓摩斯你侬我侬,?为什么要说到这个话题?为什么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在心里狠狠地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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