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越的话得到了印证,伽岚君的脸色不佳。
    坐在轮椅上的白衣青年悬在半空,眸光冷然,唇边浮现出一个森然笑意:
    “那我便偏要这世事皆如我意。”
    语毕,身后空气扭曲出一阵紫色波澜,有一道身影从虚空中踏入人世,带着一身死气,像从地狱里踏出的孤魂野鬼——
    兰越面色骤然变冷。
    是方应许的母亲璇玑仙子!
    二十年前伽岚君带着魔族曾向修真界大举进攻过一次,但那时他尚且年轻,很快便节节败退,导致他失败的正是眼前这个将自己炼成人器的女子。
    伽岚君逃过一劫,心有不甘,他修习的魔族秘术最擅与死人怨气打交道,只要生前足够强大,死前又有怨,有不甘,便可被他操控。
    宿璇玑的怨与不甘,正是身为一个母亲,却不得不抛下自己幼子赴死的遗憾。
    但宿璇玑二十年前就已经身死魂灭,如今被伽岚君唤醒驱使的,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兰越不可能让允许这样的存在出现在方应许和萧寻的面前,扰乱他二人的心性。
    可是——
    “兰越,想好了,你若出手,九阴城的百姓便保不住。”
    又是那仿佛能洞察一切,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上的声音又悠然响起。
    狂风巨浪上,青年的银发如蛛网在风中扬起,给他原本清贵出尘的面容平添几分傲慢疏狂,他俯瞰着独自一人抵挡洪水的兰越,似已看见了大业将成的预兆。
    “但你若不出手,你的徒弟就要死了。”
    伽岚君从齿尖慢条斯理地说出这句话,胸腔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快意。
    “真可惜啊,重来一次,你已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我是如何杀了方应许,如何杀了萧寻,又如何将谢无歧活生生逼成了满手鲜血的魔头,前世你阻止不了,这一世,你还是什么都阻止不了!”
    洪水声如雷霆,侧面未被结界挡住的浪头刮过九阴城城门一侧,瞬间将屋瓦房舍冲成了一地废墟。
    淡青色的身影立在风暴前,兰越未曾言语,掌中灵力稳定而澎湃。
    没在兰越的脸上捕捉到分毫动摇,伽岚君笑意渐凉,他定定望着他许久,开口:
    “不见棺材不掉泪——”
    站在他身后双眸空洞的女子向前跨了一步。
    兰越眸色浓重。
    “宿璇玑。”伽岚君唇边凝成一个充满恶意的冷笑,“你与你儿子也二十多年未见了,不去见一见……”
    话音还未落,伽岚君脸色忽变,蓦然收声!
    哗啦——!
    十方绘卷失控般从他身体里弹出,眨眼便在阳光下陡然振开,伽岚君心道不好,正欲急退,一息之间一道锋芒极盛的银光便从天而降,朝着他面门刺来!
    “你先去见阎王吧!!”
    少女清越干脆的嗓音带着怒火炸开,兰越眼前一亮,拢起的眉心终于松开。
    “你们——”
    伽岚君来不及震撼,左眼的伤再见到沈黛手中剑芒的一刻下意识刺痛起来,他立刻要召来被炼成人器的宿璇玑,然而直到昆吾割玉剑逼至眼前,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回应。
    余光一瞥,便见谢无歧捏住宿璇玑的后颈薄弱处,眼疾手快地将她制服。
    “冒犯了,璇玑仙子。”谢无歧手中银丝瞬间捆住了人器宿璇玑的四肢,“我知道您也不愿伤害方应许,所以我保证,绝不会让他见到您现在的模样。”
    宿璇玑瞳孔溃散,一双空洞的眼没有感情的望着他。
    谢无歧见此情景也生出了几分不忍。
    前世重霄君之所以败得如此迅速,除了有他身重毒素的缘故,也因为,当日前往太玄都灭宗的主力,正是伽岚君派出的宿璇玑。
    重霄君已杀过她一次,又如何下得了决断再杀昔日妻子一次?
    于是宿璇玑那一剑利落地贯穿了他的灵核,攻破了太玄都的最后一道防线。
    谢无歧沉痛地抿紧唇线。
    这一次,他绝不会看着悲剧在他面前重演。
    一切还可以改变,一切都已经重来。
    棋子星罗棋布,挡住了沈黛石破天惊的一剑。
    伽岚君被震退数丈,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
    “你们是如何从十方绘卷中出来的!!?”
    非修习十方之术者,落入十方绘卷中只会被困在其中,就算打破了所处的一方世界,也只会迷失在十方世界的间隙,就算强如兰越,也绝不能就这样随便逃出来。
    谢无歧却并不解释,只冷然一笑:
    “你管我们怎么出来的,你只需要知道,你命中有我们这一劫!”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番话,话音刚落,挡在伽岚君身前的三百六十一枚棋子,竟猛然炸开一颗!
    伽岚君赫然大惊,死死盯着眼前执剑的少女。
    赤红披帛在风中翻飞,少女眸光沉静坚韧,如磐石无可撼动,只握紧手中利剑,近一寸,再近一寸!
    那双杏眼里涌动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伽岚君仍不甘心地负隅顽抗,但紧接着,眼前棋子一颗一颗在他眼前碎裂,昆吾割玉剑一步一步越靠越近。
    三百六十一颗玉髓棋接连破碎,化作风中齑粉。
    伽岚君盯着烟雾散去后露出的那张脸,眼底刻满了两世不甘——
    筹谋数十年。
    历经两世。
    他曾没日没夜地修习魔族秘术,耗尽所有力量只为扭转败局,怎能输给这些庸庸碌碌无知无觉的正道修士!
    “命中有劫,我便破了这劫——!”
    昆吾割玉剑直冲伽岚君面门而来,他却并不躲闪,任掌心再次被剑洞穿!
    血流满掌之时,天边一道惊雷刺破穹苍,滚滚雷云后,赤红色的血柱从天而降,注入了雩泽珠之中——
    是伽岚君引来的血池怨气!
    魔族越杀便越强,纵使之前在常山昭觉寺积攒下的杀戮怨气被沈黛等人击溃,但血池本身怨气与雩泽珠结合,依然能将推动这场吞没一切的洪水,朝十洲修真界进发!
    而此刻从北宗魔域临时赶来的衡虚仙尊,仰头望着空中血雨落下。
    天地间皆被一股浓重死气笼罩,身后弟子骇然之际,他喃喃:
    “是镇魔碑的血池……”
    几年前血池中有异动,正是衡虚仙尊前去探查,也就是在镇魔碑的血池中,他被上古凶兽所伤,命悬一线,多亏沈黛寻来烛龙麟做药引才救活他。
    此刻衡虚仙尊望着血雨倾盆落下,一种不详的预感将他全身笼罩。
    眼前雩泽珠裹挟着涛涛洪水,只待越过九阴城,便可以灭顶之势覆压而下,侵吞十洲,将整个修真界沦为一片泽国。
    他身后的无数弟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性,萧寻与方应许没有夸张,十洲修真界已是危急存亡之时,若不阻止,恐怕修真界就真的要完蛋了!
    “师、师尊……怎么办……这……这要怎么阻止……”
    修士们绝望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洪水,以他们的修为,在灭顶洪水面前,恐怕支撑不过一刻。
    什么修仙,什么仙宗,什么长生,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都是顷刻破碎的泡沫幻影,兵不血刃便可将一切摧毁。
    身后便是无数城池山川。
    衡虚仙尊在滚滚雷鸣中阖上双目,再睁开时,缓缓吐出两个字——
    “开山。”
    开山!!?
    所有修士齐齐看向衡虚仙尊!
    九阴城位于钟山之巅,要想开山,便要集齐在场所有修士之力,劈开钟山灵脉,以地脉之力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挡住这场即将席卷十洲的洪灾!
    可此刻九阴城中百姓何止千人?数十万百姓被困九阴城中,哪怕给他们一天的时间,九阴城也不可能瞬间清空不留一人。
    开山,便是意味着彻底断了九阴城数十万百姓的生路,以他们生魂为祭,换十洲其他百姓的平安!
    数十万人的性命啊……
    众修士望着不远处钟山上,城中密密麻麻的黑点,每一个黑点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这些修士,自幼接受的便是为天下万民修道,护一方百姓安宁的教育,如今要他们眼睁睁杀数十万人,如何能下得了狠心!
    众人唇齿发寒,衡虚仙尊却知不可再犹豫,立刻御剑飞身前往沈黛等人所在之处。
    铮——!
    昆吾割玉剑被重归伽岚君手中的紫檀折扇格开。
    他缓缓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在谢无歧回忆中见他时的模样。
    沉稳持重的白衣身影立在风中佁然不动,手中折扇轻敲掌心,好似宫阙高楼中的玉面贵人,然当他睁开双眸望着沈黛时,那双眼的眼底流淌的却是化不开的血痕。
    “我命从不问天意,既然谢无歧不能为我所用,便由我来承载这万千魔族的怨气。”
    “你与他,对我而言都没用了。”
    谢无歧瞳孔骤缩,立刻冲上前与沈黛一道合力抗住伽岚君这一击——
    但血池中的滔天怨气与雩泽珠相融,令伽岚君几乎拥有了半神之力,不仅击退了沈黛与谢无歧二人,就连与洪水相抗的兰越竟也有了被压制住的迹象!
    伽岚君立于天际,睥睨望着这师徒三人。
    “便是你三人登峰造极,也终究是肉体凡胎,怎能与神力相抗。”
    这个世界所有神祇皆已陨落,伽岚君犯下如此多的杀孽,窃走了神女伊阙的雩泽珠,相加起来,也不过只是半神之力。
    沈黛纵有神武,也确实是肉体凡胎,怎可能胜过神力!?
    衡虚仙尊正是在这时赶来。
    “沈黛!兰越仙尊! 谢无歧!速速撤回!与我一道合力开山!!”
    沈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兰越也眉间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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