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召眼神暗了暗,又随即弯着,极缓地眨了下眼。
    他说:好。那我等你。
    我家里只有一些水饺之类速冻食品,没什么适合陆召现在吃的。所以外卖选了最近的粥铺,叫了碗小米粥。顺便打电话问了席子有没有空来,但他带他妈去了郊区新开的人工湖玩,一时半刻回不来。
    怎么?你那出什么事了?要我现在回去么?
    他好不容易有空带他妈玩一趟,我也不好意思喊人回来。随口扯了个谎,就给搪塞过去了。
    眼下只能先让陆召吃点退烧药,看看情况。于是更让我头疼的事情发生了,我翻了翻自己家里的药箱,退烧药的壳子里面是有东西,但只是张药物说明书,其实就是个空壳。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大条
    洛丘河,你有没有给陆召准备过药箱?我把希望放在了洛丘河身上。虽然上次陆召带着伤到我家来借药箱,但我确信,他那时是诓骗我的。
    有的。在客厅吧台那有排白色的柜子,从左往右第三格。洛丘河道,怎么了?陆总病了?
    嗯。烧得很厉害。我接着吩咐道,陆召今天肯定去不了公司,你让人把需要签字的文件送到公寓来。其他事,能往后挪就往后挪,实在不能处理的,你汇总一下,我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左右,统一汇报过来。跟底下的人都说清楚,过时不候。
    好的,裴老师。那陆总就麻烦您了。
    我重新回到陆召那,在客厅兀自坐了会儿,理了理思路。眼前那排吊顶的高柜里有药箱,如果我的身体争气点,应该能拿到。但如果我点背一些,很有可能药箱没拿到,自己还摔个狗吃屎。
    那时候,指不定我还得让生病的陆召起来帮我。
    丧气地掏出手机查了查地图,明知道最近的药房在哪儿,却仍不死心地看了下路线最近的路线。驱车十五分钟,而我上下车还需要拆装轮椅,打个来回最快也得半小时。最后我看了一眼外卖
    算了。
    我来到那排高柜下,抬手试了一下高度,还差一个手掌。我将轮椅落锁,解开绑在大腿的束带,抄着膝窝放下绵软的腿。将它们卡在踏板和吧台之间,这样我站起来的时候,弯曲的膝盖就能顶着吧台的面,被迫撑直。
    我只需要一点高度,只要能让我抓上柜门的握把就行。
    然而,我忘了我无力的臀和腰定根本不住,手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借力,姿势一变,腿就抖如筛糠,腰再一拧,直接就带着我摔坐回去。指尖堪堪擦到了出柜的最底部。我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将歪七扭八的腿放好,再来一遍。
    接连摔坐回去两次,让我的腰隐隐泛起了些疼,我用拳胡乱捶了两下,也没功夫多搭理。
    第四次,我咬死了牙关,感觉自己脖子都在用力,腹部抵着吧台的边缘,脸几乎要怼在吧台后的墙面上,我就那么姿势狼狈地卡在那,一点点蹭着自己不往下掉,熬过腿上小幅度地震颤后,再一次次攒力气去够握把。
    我不禁自嘲地想,也许开车出去买药,都比我在这里跟熊扑食一样地去够一个柜子强。
    握到握把的那刻,我发誓,之后一定好好去李响那复健。单凭手臂的力量吊着往下垂坠的身体几乎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手臂肌肉拉伤似地吊着一根酸涩的筋,肌肉在小幅度地快速抖着,圆润的握把在我手里跟两片刀似的割手疼。但我不能松,只敢小幅度调整姿势来让好受些,
    裴修然,你争点气吧,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摔回去了!
    不然我真没力气再来一遍了。
    好不容易拉开半扇门,我身子已经坠得更多了,仰头仅仅能看到柜子底板,我抓瞎地伸直了手往出柜里探,却是弄巧成拙地将医药箱越推越往里。
    这种情况在过去五年里没少发生,自己越想做的事,反而越是做不到。一开始我甚至能把自己气到心口疼,但久了便习惯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那么焦躁的情绪感觉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似的。
    我做一个决定,错一个决定。
    我低头确认自己的腿时,才发现它们已经不受控地撇向了一侧。我人不知不觉整个都歪了,用力往上提身子也无济于事,反而让自己有些力竭
    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重新跌回去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背后拦着腰给稳稳当当地接着了。只是那人因为自己都站不稳而跌了一下,不知哪里砸在了吧台边缘,疼得闷哼了声。
    阿然,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动作。陆召将我送回到轮椅上,顺势撑着轮椅后的推手借力站着。我的是低背轮椅,靠背在肩胛骨下,陆召撑着时,人显得愈发佝偻。
    你怎么出来了?我拧眉看他,他连鞋都没穿,赤脚踩在地板上我瞬间就感觉自己气血往上窜。我在这摒着一口气为他拿退烧药,他倒好大概是怕自己烧得不够狠,使劲折腾自己!
    陆召极度吃力地抬头看我,展了个温和的笑道:还好我出来的及时。说着,他抬手打开柜门,拿出药箱放到我腿上,是不是要拿这个?下次喊我一他话音一收,偏头咳了起来。
    滚去沙发上坐着!
    陆召却将背脊弯得更多,头轻轻抵了过来,额心贴在我的后脑勺上。他的呼吸很烫,在我的后颈洒下一片灼烧。这些温度隐秘地,让我自己都不可辨地烧进了我的心里。
    他说:阿然,我走不动了
    陆召的语气带着病时的绵软,夹杂着讨要关心似的委屈,让我心头猛然一滞,那是种骤然失重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坍塌。
    凹陷出了一处难以名状的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  徒手更文的我,实在是个弟弟。
    上章之后都是po陆召的线了。小裴会陪着疼疼(毫无人性地发言,毕竟我觉得虐谁都是在虐对方。但其实我是沙雕文,不应该虐的。)。吃病弱标签的小伙伴,可以自行考虑是否继续购买哈~来自每天都在劝各位注意避雷的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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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铃铛
    我不知道陆召话里有多少真, 但他病气缠身的模样让我有些于心不忍,心里莫名跟着难受起来。
    这种感觉不似心疼,更像是种无端的共情。
    当年我自己高烧不退, 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陷在床上, 烧得眼酸耳鸣,我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血流的速度,那血似是化作无数钩子,带着针刺般的疼流遍我全身。
    连那双没知觉的腿都犹如针扎。
    剧烈的头疼和眩晕还带起了我胃部的翻腾, 想吐却又无力呕吐,在床上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扭曲地抽搐。一整夜我都这样死熬着, 等老高来寻我时,我身上也脏了,人也烧得快晕了。
    后来,老高一头怕提及陆召惹我不快,一头又忍不住扭扭捏捏地告诉我, 我那天病得恍惚, 见到他时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人明明软得坐都坐不住,指上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把他手给抓得生疼, 勒青了都。
    嘴里还一声声喊着陆召的名字。
    我没有承认。哪怕我记得,我也不肯承认。在我难受至极,心理防线全面溃败的那刻, 我以为那连着血肉被我连根拔除的感情,却是猝不及防地,从内心最深处重新破开一道血口子。
    那么真实地告诉我, 我还在想着陆召。就像是刻在血骨里的记忆。
    而等我清醒后,我不得不再次咬牙剜骨,将这点感情掩埋。我不敢看,不敢想。我怕我自己不够坚强,只要有一点动摇,摒着的那口气,便散了。
    裴修然的那一身骨,便散了。
    其实今次,我如果狠心一点,如果可恶一点,大可对陆召不管不顾。让他也尝一尝同样的苦楚。
    可就如同很多人骂我的那样,我对陆召永远都像一条哈巴狗,心软得要命。
    罢了,也不是第一次当狗。我自嘲地微微摇了下头,往后递了只手,抓着。陆召顿了顿,听话地握住了我的小臂。我带着他坐到沙发上,开下中央空调,将风口对准他,再去给他把拖鞋找来,穿好。
    陆召这会儿乖得如同换了个人格,柔软地喊了一声:阿然。
    作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铃响了,是粥的外卖送到了。我选的店比较近,粥摸着还挺烫。而我就拿个外卖的功夫,陆召却是坐不住了,裹着条毯子又蜷在了沙发上。可见是有多难受。
    先把粥喝了。他不爱喝粥,每次生病没胃口,宁可不吃也不肯喝一口粥。所以见他皱眉,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道:不准不吃!
    陆召缓慢眨着眼,对着我笑,阿然,你也有些霸道了。
    我懒得和他贫嘴,冷冷看他。他识相地把自己折腾起来,努力抿了几口粥。虽然他吃得少,但好歹算了吃了,脸上稍微回来了些血色。
    他体温还高,大抵也是头疼得忍不住,一直在用手捶自己的太阳穴。我不得不用了点物理降温,用冷水湿了毛巾给他敷在额上,等半小时,把药吃了。如果还烧得这么厉害,就去医院。
    陆召自己摁住毛巾,握着我的腕子把我冰凉的手往自己颈侧贴去,轻声道:裴修然,你还是很傻。
    我抿了抿唇,没接话。
    我们穷的时候没钱开空调,冬天写演讲稿,手冷到打字都发痛。我总是抱着暖水袋,曲腿窝在椅子上,身上裹着一条又一条的毯子,把自己裹成粽子。
    而陆召,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是体温失调感觉不到冷一般。这点,跟他冷死人的冰山气质倒是挺搭。但每每看他手背冻得通红,我的舔狗属性就压不住了。可他不要我的暖水袋,更不肯要我身上的毯子。
    就不明白这人跟自己有什么过不去的,在家也没人看,非装逼。
    于是我抓着他的手,强行贴在了自己的脖侧,自己被他冰得一激灵,打了个寒战。他皱眉,作什么?
    我夸张地搓着牙花子,我家召哥要风度,我只能我又从头到脚地一颤,只能牺牲小我,替他暖暖手。
    陆召无语地嗤笑了一声,把手收了回去,用毯子将我裹得更紧,然后在我发顶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管好你自己就行。
    我再次献出了我的宝贝暖水袋,召哥
    陆召眼神落下去,又移回来,身子侧了一些,伸手过来我就被他带到了怀里,行了。
    我记得我当时愣了好久,才明白他这句行了,是个什么意思他是把我当成他的暖水袋抱着了。
    手心已经从冰凉变为了微烫,我想抽手,陆召却不肯。他将我的手藏在颈下枕着。我见他昏昏欲睡,便喊他先把要药吃了。我虽将客厅温度打得高,但我还怕他睡熟了会冷。等他呼吸放缓了一些后,想去把被子给他抱出来盖。
    我这回学乖了,生怕他惊醒,尽量放慢了速度将手抽出来。谁知,刚还没抽出多少,我就对上了他那双赤红的眼。
    他像是眨一下眼都累,也如同半梦半醒,分不清现实与梦,眼底有些茫然。又在看向我的那一刻,定住了眼眸,一瞬不瞬。
    我去给你拿被子,先放开我。
    陆召不肯松,眼眶越来越红,我掌心都能感觉到他颈侧的颤动,像是用力在忍着什么难受的劲头。
    呼吸都重了几分。
    很难受?我不禁问道。
    阿然。他哑着声喊我,声音发紧,你那个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我微微一怔。
    是不是很疼?他又问,尾音抖得愈发难辨,他不再看我,而是偏转过头,将脸埋进了我的掌心里,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一直在等
    他哽咽得让我听不清他后面的话。而当掌心里感受到一片温热潮意的时候,我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撞击了一下,脑子嗡地一声,空白一片。
    陆召是在哭吗?
    我的一切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看着他难受得弓起身子,听着他破碎痛苦的呼吸,我做不出任何一点反应。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个我以为没什么能够击垮他的陆召,那个永远都不肯将内心最深处展露给我一星半点的陆召
    哭了?
    是因为我吗?
    可这又是为什么?陆召为什么会因为一场病,被情绪拉扯到了无边的深渊里,痛苦至此?他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是在问我当初发给他的短信?
    但事情已经过了五年何必现在来讨要我的原谅?
    这当中是有什么缺失的环节?
    我会去的。陆召呢喃,说话时,喷出的灼热全都沁入了我的腕心,修然,如果
    他喘得厉害,说话吃力且含糊不清,不像是在对我说,反而更像是梦中的呓语。所以即便我倾身贴过去,也听不清多少
    我会去的他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阿然我不阿然阿然
    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陆召细碎颤动的背脊上,无意识的动作,本能一般安抚着他。
    他重新看向我,眼底凝着最沉最深的苦楚,似是又清醒般,咬着特别清晰的字音对我说:裴修然,不要原谅我。
    我心里被他这句话揪起了一片酸涩。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垂头去替他掖毯子,好好睡会儿。
    陆召沉沉地嗯了一声,他应是已经收拾好自己崩塌的情绪了,拿手盖着血红的眼,收敛起了嘴角,抿着唇只留下两道锋利的唇线。
    他又成为了那最难以窥探的陆召。
    半小时后送文件的人打了我的电话。洛丘河这人办事还是比较激灵,没让人直接送到楼上来。我穿好外套,悄声离开,下去取。
    再上来时,陆召已经醒了,捏着眉心问我:怎么不让人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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