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灼看着被他扣住的手腕,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能够觉察到这道白骨没什么恶意,甚至他还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以及熟悉,但脑子里面又有另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告诉他,不要靠近,不要再接近了。
    因为再靠近,说不定会有什么他没法接受的事情发生。
    苏灼明明想要把手抽回来,却于心不忍,他看着那白骨,透过他仿佛看到了数千年的一幕幕悲剧。
    无数残缺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面闪烁而过,这不是他的,却仿佛又是他的。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你们的哥哥!我是你们的哥哥啊!
    你们会遭报应的!终有一天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日日夜夜让我生不如死!
    你们口中的喜欢,让我恶心!
    我告诉你们,我对你们的只有恶心,只有无穷无尽的恶心!
    苏灼猛的抬起头,他看着眼前这具白骨,脑海里面闪烁而过的,皆是那些红帐之中翻涌之事。
    各种屈/辱以及说不出口的禁忌,全部都被藏在那里红帐里面。
    为什么会是你们?
    这些画面他虽然看不太清,但却能清晰的看到,是三个人。
    其中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在一同欺负另一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当年不是双胞胎,而是三胞胎?
    苏灼发现这具白骨还抓着他的手,忍不住的垂下来眼帘,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我进来是为了寻找使用雀血翎羽之法,以及下半部的无情道功法。
    那具白骨仿佛明白了,又仿佛没明白。
    他一直盯着苏灼,一直在盯着苏灼。
    明明只是一具白骨,却让苏灼觉得他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下一刻,苏灼的瞳孔忍不住的放大,就在他的眼前,这具白骨缓缓恢复了血肉,他的手指逐渐恢复成了正常的手指,而他的相貌,也在不断的复原。
    终于,他从白骨再次恢复成了正常人类模样,但那张脸,却跟苏灼的一模一样!
    苏灼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将手抽了回来,他看着眼前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震惊之余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是谁?苏灼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却发现对方被铁链束缚在这高台座椅上,脖子手脚上都被捆上了锁链,那些锁链上面有着特殊的符咒,根本无法让他离开这里。
    他看着的苏灼,那双眼睛里拥有着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凉以及哀伤。
    他很伤心,至少在苏灼的眼中是这样的。
    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吗?苏灼再次问道。
    而对方却并不说话,他只是一直看着苏灼,或许他早就死了,如今留下的,只是当年的一两分残容罢了。
    一个躯壳,是无法拥有意识的。
    四周的蜡烛依旧在燃烧着,跳跃着的红光像是心跳一样有力。
    苏灼从脚底升起一片的寒气,让他很是不适。
    他注意到对方的身下似乎是一扇门,倒有点像棺材,对方坐在上面,永远的将棺材镇压在身下。
    这里面会是什么?
    会是他想要寻找的东西嘛?
    苏灼上前,微微低头,我是来寻找东西,你身下是我想要找的东西吗?
    那人依旧看着苏灼,终于,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他像是活着,可更像是死了。
    苏灼猜想他可能留下过什么一两分心神,因此才能在今日还能有这样的反应,但人肯定是早就陨落了。
    他看着那人缓缓抬起手,放在他的身前,他的动作有些大,这让他手腕上的锁链叮叮当当的作响。
    他身上的锁链都不大,不过一根拇指粗,但看上去却很是结实精巧,连接到了地面就换成了粗大的锁链,然后一直落下高台。
    他就像是被锁在这里的精致玩偶,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凉。
    救我他无声的说道。
    其实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却能让苏灼下意识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苏灼迟疑了一会儿,你想要我,怎样救你呢?
    想到此,苏灼叹了一口气,您是已经故去了数千年之人,我没法救您,您能明白我所说的话吗?您已经故去了,已经不需要被人救了。
    那人却还是固执的看着苏灼,将手放在半空,他双目无神,此刻却可悲的被锁在这里。
    即便故去了又如何呢,即便陨落了上千年又如何呢。
    他身前遭受的一切并不会被改变,而他死时,又该带着怎样的绝望?
    死后还要被永永远远的困在这里,困在这祖墓之中。
    明明他也是出身高贵的朱雀之后,为什么生前死后却依旧逃离不了这样的结局呢?
    苏灼动容了,他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您想要我怎样帮你呢?
    四周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些白雾,那些白雾缓缓潜入高台,一点一滴的接近着苏灼。
    那人看着苏灼,眼珠又动了一下,眼眶湿润着,流下一滴血泪来。
    这不是眼泪,而是血。
    杀了我
    明明他说不出话,苏灼却能下意识理解他的意思。
    苏灼皱眉,可是,您不是已经死了吗?
    回去去杀了我
    苏灼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凝,回去?回到数千年前?怎么可能呢?
    突然,苏灼感受到了什么,他猛的回过头,四周的白雾将他们完全的包裹了起来,甚至就连四周的旗幡都看不清楚。
    怎么回事?为什么祖墓之中也会存在白雾?
    不是只有天麟秘境里面才会有这些白雾吗?还是说,天麟秘境里面的白雾,也跟苏家的祖墓有关?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灼被白雾所侵蚀,他感受到手中握住的东西缓缓消失了,他很想要抓紧,却发现伸出手什么都抓不到。
    仿佛在他的身前,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白雾越来越大,大雾四起,无法看透。
    苏灼感觉自己身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这种状态倒并不怎么陌生,等到四周的大雾逐渐散去之后,苏灼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因为他回到了苏家,却并不是现在的苏家。
    现在的苏家遭受过重创,很多地方跟以前都不太一样,而眼前的这个苏家,却无比繁华安静,四周仙雾而过,一幅人间仙境的模样。
    这才是仙山该有的样子,这才能算是真正的人间福泽。
    他回到了苏家?数千年的苏家吗?
    苏灼试探的踏出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身形比起以往来说轻盈了许多,像是什么幽魂一般。
    他抬起手看了看,并不是正常的实体,反而像是什么虚影一般。
    他看向四周,试探的朝着最后面的庭院过去,因为那里是他居住的地方,只要他回到庭院就能知晓这里到底是不是数千年的苏家了。
    这一路上偶尔也能遇到一些奴仆,都不是傀儡,而且四周灵气充沛,跟之前的苏家,完全是两个概念。
    苏灼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庭院前,但却并不是自己印象之中的样子,而是一座小侧殿,瞧着很是偏僻,也有些阴森,四周并没有任何人,只有此处,不像是一个仙境。
    为什么只有这里不同?
    而且里面很是昏暗,像是一盏烛火都没有。
    苏灼犹豫了一二,还是缓缓进去了。
    他此刻倒算不得什么实体,甚至可以任意穿插进宫墙之中,这种状态让苏灼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幽魂般。
    他很快就潜入了宫殿里面,里面的东西很少,这是一个很冷清的宫殿,而且很灰暗,几乎看不到什么光亮。
    奇怪。
    哗啦
    突然有着什么声音响起,苏灼下意识的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过去。
    是在宫殿底下,应该是下面还有着什么暗室。
    那声音点点滴滴,若有若无,根本听不太清楚,甚至苏灼一度都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
    他仔细的看了一下四周,然后试探的潜入地面,竟让他可以轻易的潜入了进去,他一路往下,原本是一片黑暗,突然就见了光亮,虽是暗室,角落却摆放着不少的明珠。
    哗啦哗啦
    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了,像是锁链在撞击着的声音,还伴随着什么清脆的声音。
    苏灼朝着前方看去,发现那身前还有一处暗门。
    而这些声音,都是从这暗门里面传出来的。
    会是什么?
    苏灼来到那暗门前,想要伸出手进去,却又在迟疑。
    他怕自己会瞧见些什么不好的意思,因为里面的声音的确让人不得不朝另一个方向想去,此起彼伏着,断断续续却又连绵不断。
    苏灼还是没能进去,因为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人声,那声音很低,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哥哥,你怎么不叫了,是我让你不够舒服吗?
    是我的厉害,还是他的更厉害啊。
    你叫啊,叫出声啊,我想听你的声音。
    那些声音大了几分,随后传来了另一人的几道低声呜咽,听着就仿佛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痛苦般。
    苏灼神色有些慌乱,他也不是,不是对这些全然不懂的。
    这暗门里面分明就在,就在做着那种事。
    苏灼神色有些异样,耳梢都有些泛红,但随之而来的,是那种说不出的恶心抗拒之感。
    仿佛此刻承受痛苦的人,是他一般。
    让他作呕。
    苏灼目光有些慌乱的飘来飘去,他想要离远一点,却听到里面又传来了那道低沉的声音。
    哥哥。
    好软,好喜欢,像水一样,是不是只有给你吃了药,你才会稍微乖巧一点?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哥哥也有的是时间的。
    哈哈哈哈,我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苏灼只觉得恶心。
    他稍微走远了一些,那里面的声音却一直没有间断过,偶尔会夹杂着几道呜咽痛苦声音。
    过了许久,里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那人肯定还在里面,苏灼又在外面等了很久,里面又响起了一些声音,随后又安静了下去。
    苏灼看到有人从暗门里面出去,那道身影走得很快,直到那人走了好一会儿了,苏灼这才敢缓缓进去。
    一进去苏灼就有些不适的合了合眼睛,这是一间很小的暗室,四角只放了一颗明珠,这样的明珠根本不够照亮整间屋子,因此这里面很是昏暗,而在暗室的最里面,却有着一道挂着红帐的大床。
    大床四周倒是放了几颗明珠,但却依旧不够明亮,只能说堪堪视物,离外界那样白天的环境来说,天壤之别。
    透过那红帐,苏灼倒是能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他目光有些闪烁,不知道是否该过去。
    这暗室里面一直都徘徊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不难想象会是什么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那躺在红帐里面的人缓缓坐了起来,苏灼看到那道身影,这才握紧了手过去。
    谁?红帐里面传出沙哑而又疲惫的声音,那声音没有一丝力气,只有一股心灰意冷的味道。
    苏灼看了看四周,不确定他是否能够听到自己的话,于是上前小声说道,晚辈是来救您的。
    那红帐里面的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似乎根本听不到苏灼说的话。
    就在苏灼以为对方听不到自己话的时候,那道身影又动了动,他伸出一只手,那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痕迹。
    他掀开红帐,将一切都暴露了出来,苏灼下意识的移开目光。
    却在下一秒又将视线放到了对方的脸上,的确,跟他的相貌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但看起来却比他似乎要年长一些,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外袍,外袍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的皮肤。
    凡是肉眼可见之处,满满的全是各种痕迹,还有一些淤青以及红肿,瞧着便触目惊心。
    他坐在红帐里面,就像一只被折断了双翼的金丝雀,只能仍由主人为所欲为。
    更让人心疼的,是他的双眼,那双眼里只有一片的死灰,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光亮。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任何人都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为什么会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呢?
    苏灼感觉全身都升起一股鸡皮疙瘩。
    你是来,杀我的吗?他仿佛在看着苏灼,又仿佛在看向苏灼的身后。
    苏灼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要杀了对方吗?
    恐怕对他而言,此刻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吧。
    我被废了经脉,一身修为尽毁,又被强行植入了神骨,但却被锁魂链镇压住了,还服用了过多的药物,我已经是个废人,所以现在的我没法自己杀死自己。他缓缓说道,似乎是说给苏灼听,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他不确定是否这里有人,但这他唯一的希望了。
    如果你是来帮我,那么就杀了我。他唯有说起这句话时,神色稍微有了几分起伏,求你,杀了我。
    他就像是抓住最后救命稻草般,明明已经心如死灰,此刻却还是想要求得解脱。
    他看上去很是瘦弱,虽相貌比苏灼年长几分,却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杀了我。他闭上眼,眼角流出泪。
    很轻很小的一颗,他的声音也很是嘶哑,整个人是无法遮盖的疲惫。
    苏灼有些迟疑的抬起手,他对准了对方。
    他当然知晓对这人而言,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可他能杀了对方吗?
    他一定要杀死了对方吗?
    求你,杀了我吧。那人吐出一口气,眼角那滴泪水落下,打在床上,哒的一声在如此寂静的暗室里面如此清楚。
    这样的环境之下活着,每日还要忍受那般的痛苦,生不如死。
    苏灼低下头,然后抽出了霞光剑。
    以他的剑术,可以让人死得很是安详,至少不会有太大的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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