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北邙山下时,高沉贤与林洇几乎是心神俱裂。
    他们原本正在商议出兵,皇帝既然不得劝说,不肯撤军。那就只能全力相助,以博得一场速战速决,快速拿下龙矢关了。
    可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在阵前中箭驾崩!
    我们要成千古罪人了
    林洇嘴唇一张一合,喃喃说着,仍然无法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高沉贤踉踉跄跄地奔入温宅的时候,温无玦正好大病初愈,在廊下与唐玉相对下棋。
    两人一见了高沉贤浑身狼狈的血污模样,当即面色一变,都站了起来。
    丞相、丞相不好了!皇上他嘴唇颤抖,眼中含泪,好半天才说出来,皇上驾崩了!
    温无玦正走下台阶,往天井里走,听得这话,脚下一软,硬生生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石阶上,遽然痛得他眼前一黑。
    陆嘉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快速搀扶起他,公子!
    温无玦却全然不顾,只盯着高沉贤,你说什么?
    高沉贤一路策马而来,几乎没有休息,眼睛里红血丝拉满,胡子拉扎,神情委顿。
    皇上驾、崩、了
    温无玦只觉得一记闷棍敲在心脏上,一瞬间无法呼吸,手脚冰凉,身体得亏陆嘉扶着,不然就软下去了。
    唐玉满脸震惊,怎么可能?高将军胡说什么?!
    他明是质问,语气里却弱了不少。
    高沉贤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清清楚楚,他此刻这般模样,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末将哪里敢说谎?如今前线无人主持军务,末将只好前来请丞相裁断。
    温无玦眼前的金星乱跳,挥之不去,一口气堵在胸口里,死活出不来。
    萧归的他很艰难地说出那个字眼,遗体在哪?
    高沉贤咽了下口水,皇上如今停灵在北邙山下。
    温无玦眼前终于黑了过去。
    丞相!丞相!
    公子!
    皇帝驾崩,三军上下都挂上了白幡,人人头上都缠上了白麻,个个神色哀戚。
    军中骚乱不止,人心浮动,营寨乱糟糟的,各种规矩渐至废弛。
    北燕王策马立在不远处的山头上,仔细观察了一阵,神色不定。
    看来是真的死了?军中乱成了这样,都没人管?
    大王那一支箭可是实打实的,就是不死也得残废。身边的小将得意洋洋地说道。
    北燕王却不敢轻信,他跟萧归这两年交手不少,这人年纪轻轻,从前是轻狂有余而经验不足,如今他一统中原,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就这么死了?
    但运数一类,本就难说,英年早逝自古有之。
    他叹了口气,前几日国师跟说我,最近有颗将星熹微,似乎有将坠的兆头,莫不是真应在萧归身上?
    良久,小将忽然指着大梁军营的方向。
    王上您看!那是不是大梁的丞相?
    北燕王凝神看去,只见满营披麻缟素之中,有一行人姗姗来迟。
    其中为首一人,一身素白衣衫,面如冠玉,苍白得有些过了头。他似乎悲伤极了,脚步有些迟缓,身形清瘦得仿佛风一吹就倒。
    这样的秀丽人物,北燕王这辈子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大梁丞相温无玦。
    他曾经在他手中吃了好几次败仗,至今还想讨回来,可惜后来就没见过他了。
    如今他突然出现
    看来萧归是真的死了。
    派一支小队,给本王好好刺探刺探。
    龙帐四角皆缠上了缌麻,正中停了一副棺椁,灵前两根白蜡烛烛火轻颤。
    李凌双眼肿的不能看,他默默将一炷香递给温无玦,然后挥了挥手,对众人道:皇上与丞相有相父之称,让他们叙话片刻。
    他默默转身出去,将临时做的草席门帘放了下去。
    帐中仅余二人。
    温无玦从未想过,一别两年,再见就是阴阳两隔了。
    相父,这样温柔么?
    相父,你什么时候嫁给朕?
    相父又想骗我?
    相父、相父、相父
    萧归或嗔、或怒、或傲娇、或霸道的口气,仿佛就在耳边。
    而现在,温无玦的面前,是他冰冷的尸体。
    温无玦缓缓跪了下去,仿佛被人抽掉了全身的气力,槁木死灰般的,没有一点生气。
    是不是往后余生,都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在悬崖边,奋不顾身地拉住他的手?
    是不是,再不会有人像他那样,执拗地认定他,爱他?
    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温无玦却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心里空虚了那么久,原来是他两年来辗转反侧的放不下。
    并非人间不好,并非他心若顽石,而是他不敢相信自己能陪他走下去。
    可最后,竟然是萧归先走了?
    当真可笑。
    温无玦扯着嘴角,眼中的泪却再也兜不住了。
    他辗转两世,自认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他总要眼睁睁看着所爱的人就这样死去?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为什么?
    他双目通红、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扶着萧归的棺椁边沿上,模样有些癫狂。
    还未盖棺,萧归的遗容保留得很好,没有一丝溃烂,仿佛还是鲜活的模样。
    温无玦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抚上去。
    忽然顿住。
    不对劲。
    突然,棺中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温无玦猛然被吓到,后退了数步。
    萧归出手如风,遽然捉住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自己则纵身跳了出来。
    唔
    温无玦腰上一痛,背靠着棺木,被压了下去,嘴唇上一片温热。
    两年了。萧归想他相父,想得几乎发疯了,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相父、相父、相父
    直到温无玦脸色发白,快要断气了,萧归才缓缓放开了他。
    身体贴在了一处,四目相对。
    到底怎么回事?温无玦冷声问道,却因气息不足,说出来的话软软糯糯,没有一丝威慑力。
    萧归伸出手指,贪婪地在他相父脸上流连。
    他轻笑道:就是相父看到的这样。
    温无玦心绪起伏不定,大悲大喜之下,有些昏眩,这样好玩吗?萧归。
    萧归眨了眨眼睛,朕可没打算骗相父,朕只是想骗北燕王罢了。
    什么意思?
    如今军中粮食将要耗尽,又恰好朕死了,军心大乱,北燕王一定会在我们撤军的路上伏击或追杀,势必借此机会,挺进北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北燕垂涎了这么多年,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温无玦:
    他何其敏锐,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一个好计策。
    既然是计策,皇上为何连军中上下都骗?高沉贤他们,也都不知道?
    萧归摊开手,除了李凌,其余人都不知道。
    他不以为然,继续道:这个计策成败与否,就在演得像不像,对方信不信,军心越乱,营寨越乱,对方才越信以为真。
    他说得冠冕堂皇,都是为了军国大事,温无玦一时竟无言以对。
    萧归不再说这些事,揽着他轻笑道:相父两年前许下的事,如今可该应了?
    温无玦:
    两年前什么事?
    萧归见他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顿时气得牙根痒痒,修养了两年的温和脾性,瞬间龟裂。
    他恶狠狠地咬住他的后颈,两年前,我问相父什么时候可以接受朕,相父亲口说的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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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缠绵
    萧归的吻细细密密、铺天盖地, 夹着两年不见的思念与热情,几乎要将人灼烧成灰。
    温无玦背后靠着棺椁,身侧白蜡烛尚且点着, 入目尽是哀伤的素色。
    他忍不住在萧归肩上拍了一下,你不怕忌讳,咒自己死吗?
    萧归在他身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躺在棺材里的时候, 我就想, 要是相父听说我死了, 都不肯来,那还不如真死了。
    温无玦心底微微发颤。
    下一瞬, 发觉萧归的手越来越不安分。
    他咬牙道:这里是灵堂。
    萧归轻轻一笑, 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们的婚堂,多别致。
    当真举世无双。
    温无玦发现萧归还真的是毫无禁忌,脸皮厚度堪比牛皮。
    萧归忽然探到他的腰后, 将他抱起来搂在怀中。
    这时才发觉他相父是真的好瘦好瘦, 整个人蜷缩起来,刚好被他圈进臂中。
    相父也忒瘦了。
    温无玦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这就开始嫌弃了?
    萧归闷声笑了笑,抱着他往侧边走了几步,将他放在床榻上。
    哪里有?相父简直是人间仙子。
    温无玦
    救命, 怎么会有这么土的情话?
    此刻外面漫天白幡,个个都在哀悼皇帝, 这帐中却气氛缱绻。
    萧归一双爪子极其不安分,眼睛却盯着他的脸,两年没看到,仿佛要找补回来, 一次看个够似的。
    你想要?温无玦轻声问道。
    萧归抚着他的后背,声音低低的,有点恳求的意味,相父要吗?
    温无玦的心脏跳得太快,血液流动速度不足与供氧,他呼吸有点困难,浑身有气无力。
    他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别的,只能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两人都是第一次,摸摸索索了半天后,终于找对了门路。
    嘶
    温无玦疼得猛然倒吸一口气。
    萧归被他吓了一跳,忙停下来,相父?
    但见他相父脸色雪白,额角冒汗,似乎痛不可支,他眼底被刺痛了。
    轻点。温无玦咬着牙,恨恨道。
    萧归委屈,我都没进去呢。
    他知道他相父一向病弱,没想到这么弱,仿佛纸片人似的。
    萧归顿了一会儿,终于侧躺了下来,拢住温无玦的背,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上。
    算了,相父身子不好,好生调养一段时间吧。我们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不急。
    温无玦没有说话,却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上,眼角酸胀。
    如果我以后、比你先走了呢?
    萧归手上一顿,笑着哄他,相父身体好着呢,好好调养,活到一百岁没问题的。
    温无玦微微吸了一口气,犹豫了再三,试探着开口,你还记得刘宣吗?
    萧归这才恍然想起这号人物,两年前就死了。
    他脑中灵光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蓦地捏住他相父的手腕。
    磨着后槽牙,阴森森道:说起这个,还有一笔账,没跟相父算。
    温无玦:
    什么?
    萧归摩挲着他纤瘦的手腕骨,仿佛轻轻用力,就可以轻易捏断。
    刘宣明明给相父喂了药,相父还骗朕!
    温无玦垂下眼皮,他居然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不忍,那你该知道,这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要了我的命。
    萧归冷笑了一下,又心疼又生气。
    他清楚那不过是刘宣的伎俩,压根不是什么毒药。
    但他相父却被骗了整整两年。
    相父就没找到大夫瞧瞧?
    温无玦苦笑道:没一个人诊得出来。
    萧归:诊得出来,那不就是没有中毒吗?
    这很难猜么?
    他恻恻一笑,相父这么聪明,就没想过可能是你说过的什么暗示?
    温无玦眼皮一抬,陡然看向他,什么意思?
    萧归还在气他故意骗他,又不告而别。
    当即狠狠地咬住他的嘴角,相父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那药根本没毒。
    温无玦面露震惊,怎么可能?
    他时常身体不适,严重时还会呼吸不过来。
    相父平日里觉得身体不爽,可能是旧疾,相父这些年的旧疾,本来就没有好彻底。
    萧归摸着他的眉眼,不甘心地说道,等战事结束了,朕陪相父去看旧疾。
    温无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年在空山上,他的的确确喝下了那瓶药。
    后来太学生闹事中,发作严重,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刘宣亲口说的?
    萧归冷哼道:当然。
    他一把掐住他,恼恨道:谁让相父一走就是两年,问问朕不就知道了?
    温无玦:
    所以,这两年来,都是自己在杞人忧天?
    他伸手捂住脸,发觉身边人个个都知道他是旧疾,只有他自己自以为是毒药,还心说不想让人担心。
    还把温伯熬的药给偷偷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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