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黎当时嗤了一声勒着马绳就调头走了, 显然是没把人放在眼里,可段竣也不能怎么样, 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一幕就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说是小王爷不计前嫌, 救了段竣,却没想到段竣还对小王爷红了眼云云。
    所谓前嫌,那不就是出身段家的昭妃看中的准儿媳毒害滇王妃的事么。
    一时间,陆黎和段竣的口碑颠倒过来。
    西山就这么大点儿,他们行猎还没结束,在场上的段夫人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顿时手中的锦帕都攥得死死的。
    “竣哥儿有事没有!” 段夫人低声问。
    “郎君无事。” 来人摇头, 小声回话。
    段夫人遥遥看去,滇王妃那边, 不光坐着她的儿媳和宁郡主,连宜陵郡主也坐在那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段夫人按下了心中的不解和气闷, 她不能不识好歹。即便是小姑子昭妃做了不好的事, 但她段家是清白的!此事本就跟她们段家没有关系, 旁人不过是从口舌之中挑拨罢了。
    想到这, 段夫人捋了捋裙摆,矜贵地抬手,身边侍女立刻上前搭着她的手服侍她起身。
    “去滇王妃那儿。” 段夫人心想,她既然是得知了消息,就不能什么都不做。否则现在场上的又有几个消息闭塞的,早晚都得知道,她坐在此处安如泰山的,旁人看了还说他们段家不知好歹。
    滇王妃这边儿呢也得了消息,还是东宫那边的人送来的消息,郁棠也只关心了陆黎有没有受伤,就把人打发了。
    倒是宜陵没想到陆黎的箭法这么好,跃跃欲试的想比试比试。
    正说话,就看到段夫人过来了,宜陵八卦的捅了捅郁棠的胳膊肘,冲她使了个眼神,郁棠淡淡一笑,面色自若。
    “见过王妃,两位郡主。”段夫人先给滇王妃行礼,她不是诰命,自然也要给两个郡主行礼。
    滇王妃见她过来,也没主动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段夫人见状,心里有点儿打鼓,不知道滇王妃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犹豫了一小会儿,段夫人还是主动开口把事情说了一遍,又再三道了谢。
    滇王妃与郁棠神色都平平,对于此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
    段夫人有些尴尬,滇王妃见她还没走,便说道:“不过是见到了就顺手一箭的事情,段夫人不必客气。日头晒着呢,别晒伤了。”
    这话就是赶人的意思了,段夫人也不好意思再留,福了福身就转身走了。
    等段夫人走远了,宜陵才小声说道:“这就完了?好歹也是救命之恩哪,王妃说不必客气,她就真不客气啦。”
    滇王妃耳力好,笑着看了宜陵一眼,又对郁棠说道:“瞧瞧她,比你都计较些。”
    郁棠也笑了,说道:“咱们宜陵是个热心肠不是,这替您儿子抱不平呢。”
    宜陵不高兴地撇撇嘴:“王妃还跟阿棠一起取笑我。”
    郁棠捏捏她的手,笑着说道:“事发突然,她方才也过来道谢了,礼数上做得没什么疏漏。至于之后会不会有别的动作,那就要看段家的人是怎么想的了。”
    这事儿也是好巧不巧的,偏偏是陆黎救了段竣,而段竣跟昭妃一样,又是段家人。若是容韵锦做的事昭妃一点儿都不知道,陛下又怎么会还让昭妃称病呢?
    这称病称得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是陛下的禁足遮羞布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做,滇王府都不是吃亏的那一个,姑且就先看着吧。
    宜陵一下被郁棠点了,立刻反应过来,还顺带嘲笑了一下自己:“哎呀,都是阿棠太棒了,我在你身边都用不上脑子。”
    滇王妃和郁棠都被宜陵逗笑,特别是滇王妃,宜陵倒是也刷新了她对京城贵女的认知。
    想到这一层,她又忍不住笑自己闭塞,与地域又有多大的关系呢,不过是人不同罢了。容韵锦与陆知意二人,难道就差了点什么吗?一个太师嫡孙女,一个王府大娘子,如今的下场怕是旁人提一句都嫌晦气。
    罢了罢了,都是咎由自取。
    滇王妃也懒得去想那些,还不如在场上看看小伙子们行猎,多精神哪。
    郁棠察觉到滇王妃一时的走神,拧了一下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她知道滇王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她生性疏阔爽朗,人生之中除了战争,也没有经历过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事。
    对于容韵锦,或许是没多大情绪,但陆知意却是她看着长大的,有心理落差也能理解。
    但郁棠也有点担心,生怕这件事成为滇王妃的一个心结。
    与此同时,场上距离女宾席位这边近一点的男宾席位,郁棠看到陆泓起身离开了。她抬头看了奉月一眼,奉月当即会意,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宜陵还在跟滇王妃说话,郁棠却是想的,希望陆泓不要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才好。次妃早已被囚禁,若无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不会被放出来了。是对她的交代,也是对应王府的交代。不让她死,也给了滇王的面子。
    可陆知意做的事,也就是滇王妃心软,否则的话,只是佛古青灯了却余生,真的不算什么惩罚。
    然这一切,对于陆泓来说无异于是让他孤立无援了。
    郁棠就怕陆泓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再给滇王府添堵。
    容不得郁棠不这么想,她听陆黎说过,也跟道书姑姑问过。陆泓是养在次妃身边的,虽然夫子都是滇王请的,但亲娘的影响,郁棠实在不敢小觑。
    过了不多会儿,有人打旗回来了,说是行猎结束,众人都在返回,奉月这时也回来了。
    俯身在郁棠身边极为小声地说了几句,郁棠点点头也就没在说什么。
    奉月出去之后,便暗中跟着陆泓。陆泓身边也是有小厮跟着的,他从猎场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的,奉月也不好翻上房顶去查看陆泓的动静,只能动用一下自己手头上的暗桩继续守着,自己则是回到主子身边去回话。
    西山春猎最后就以苏羡南夺得魁首,东宫第二,庄王府第三落幕了。梁元帝也奖赏了苏羡南不少东西,特赐了一把好弓,喜得苏羡南差点跳起来,众人也都乐呵呵地捧场。
    春猎结束,自然是要返京。
    但是郁棠是万万没有想到返京当晚,自己会迎来一个特殊的客人。
    “二皇兄?” 郁棠看着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赵琤,有些惊讶。
    “近来可好?” 赵琤神色平静,看向郁棠的眼神也平静如一潭死水。
    郁棠看着赵琤周身的气质,总觉得与从前嬉笑怒骂的那个人对不上号了,她还有些迟疑:“兄长气色不好,还请兄长保重。”
    听到郁棠这样说,赵琤笑了一下,“今日来找你们夫妇,是有事想求。”
    “事关娘娘?” 郁棠也不绕弯子,她大概能知道赵琤如今跟昭妃的关系水火不容,可她能帮赵琤做什么,又可以帮他做什么。
    赵琤看郁棠还是这么大胆,竟松了口气,若是换做旁人,怕是不敢问他,也不敢答他的话。但是阿棠可以,她从小就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皇祖母也说过,若阿棠为男子,可为太子左膀右臂,远胜郁璟。
    那是赵琤便觉得皇祖母的话不够中肯,阿棠即便身为女子,也不比璟表哥逊色。
    赵琤从袖中拿出一卷卷轴一样的东西,压在桌上:“我要求你的事或许会连累到你,但我想不出第二个能帮我的人。”
    郁棠听着赵琤绝望的话语,她对赵琤手中卷轴的好奇就减少了许多。
    “兄长知道我如今为人妻,为人母了吗?” 郁棠轻声问。
    赵琤心口猛地一痛,他忍着疼,缓缓点了点头。
    郁棠叹了口气,声音极为轻飘:“是,袁家吗?”
    赵琤压在卷轴上的手猛然抓紧,郁棠看赵琤的行状,哪里还有不懂的呢。
    郁棠看向旁边坐着的陆黎,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她能说吗?她能怎么说?说袁将军是替她父亲死的,袁雪翎是替袁将军寻仇死的?她郁家固然不是罪魁祸首,可伯仁因我而死,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这一切又跟陆家有什么关系呢?陆黎,甚至是滇王妃,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风险呢。
    陆黎不太明白赵琤的来意,可他明白郁棠。
    他的小仙子,看着温柔无害,实则重情重义,恩怨分明。在她知道袁侧妃为何身亡的时候,陆黎就想过这一日的。
    “你我夫妻一体,别怕。” 陆黎握住郁棠的手,眼眸之中是笃定的信任。
    赵琤突然笑了一声,说道:“别怕,我不需要滇王府参与其中,只是需要阿棠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其他的我早已经安排好了。”
    郁棠心下一惊,她从不敢小看宫里的三位兄长,但赵琤今日表露出来的还是在她意料之外了。
    赵琤继续道:“她要做的事,我得帮她做完才是。卷轴里的内容,你们看过便可以销毁了。”
    郁棠看着赵琤仿佛一切已经尽在掌握的样子,心里还有些不安。
    若是她想的没错,赵琤这是要跟昭妃不死不休吗?
    第106章 【106】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实在是让郁棠有点不敢相信, 可她看完卷轴之后,又不得不相信事实。
    赵琤是真的要跟他的生母决裂。
    从袁雪翎死后开始,赵琤手里就开始策划了。基于他幼年时的记忆, 对于袁家的事他其实更愧疚与郁棠。
    昭妃当年不是想要袁将军的命, 是想要应王郁淮的命。可袁将军是应王的副将, 也没曾想最后死的竟然是袁将军。这件事传入京城的时候,应王是一句都没提别的, 只是替袁将军请了死后追封。
    然应王查了这件事,线索到了京城就断了。
    郁棠对于此事知之不多, 郁璟当年接了话,家里两个小的并不是清楚。郁棠却是猜到了一些不少的内情, 只是也没有想到此事居然是昭妃策划,也没有想到赵琤现下会把这件事直接捅到了她面前来。
    “二哥,这件事你告诉我,就没想过会反惹来我的报复吗?” 郁棠看完卷轴,目光探向赵琤。
    赵琤笑了一下,神情全然不在意:“既然告诉你, 就不怕。我所求, 是替她求一个公道。纵使我是皇子,也有我无能为力的地方。从前我以为我不争, 母妃早晚能看清楚,会放弃去争。可现在才知道,不是我不想争,她就不争了, 而是她想争, 我就必须争。”
    郁棠与陆黎纷纷沉默, 生在皇家也不是赵琤选的, 可很多的时候就是形势比人强。幼年时,赵琤无法跟昭妃抗衡,长大之后,赵琤放弃过,可昭妃却没有放过他。期间种种,都是由因生果。
    “你知道这个争的后果吗?” 郁棠其实对于赵琤的做法心里很复杂。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重若泰山,几乎能压得人以命换命来抵都不为过。不光如此,还会遭世人唾骂,饶使血亲罪无可赦,亲子揭发,众人也只会叱骂一句狠毒。
    即便此事不会传入民间,梁元帝又会怎么看赵琤?会揭发亲母,那他作为生父又会如何?难保梁元帝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赵琤这一手,就等于是安排了自己的死路。
    赵琤却笑了笑,仿佛知道了郁棠的打算,神色轻松了不少:“也不必担心我,我自有法子自保。”
    自保……
    郁棠听到这两个词,也知道了赵琤的打算,他手上或许有什么保命的法子。可只是保命,说不定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赵琤见郁棠始终神色紧张,不免有些暖心,只道:“阿棠,不要犹豫,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郁棠一怔,不知道赵琤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也是在赵琤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也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确与从前不一样了。
    她只不过是看着乖巧,却并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
    事出已久,若是没有赵琤,她想查这件事怕是要大费周章。如今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又何必迟疑不决?
    不过是因为当下已为人母,念及明翡,多了些挂念。
    翻袁将军的案子,对应王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是连带的滇王府也是。
    袁将军是替她父王死的,且又是死于谋杀,这一看,又何尝不是冲着她父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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