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琅苑,虞时也左右扫视一眼,却发觉竟无一人走动,只廊下有个小丫鬟掌灯守门。
    见梅瞧见王爷此时回,本就心下一紧,再看那并肩之人乃虞家大公子时,不知怎的觉得要糟,又惊又慌道:“王爷?”
    沈却睨了眼屋门,口吻平静地应了声“嗯”,道:“你不去伺候你家主子,在这做甚?”
    好在见梅是个机灵的,忙敛神垂首说:“表姑娘近日勤练女红,替王爷绣了枚药囊以助安神,遣奴婢送了趟。”
    楚澜哪会秀什么药囊,沈却只蹙了下眉,淡淡道:“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见梅担忧地望了眼寝屋,提心吊胆退下,却没敢走远,只堪堪藏在拐角处。
    沈却推开屋门,迅速扫视一圈,却见寝屋一切如常,并无半点异样。
    那头虞时也装模作样道了句“冒犯”,便神色自若迈步进屋。他目光掠过屋里每一件陈设,许是习惯使然,他甚至还下意识仰头瞥了眼头顶的房梁。
    沈却踱步至桌前,瞥见那枚靛蓝色如意纹制的药囊后,将其收入袖中,四平八稳地提壶斟茶,递给虞时也道:“本王的寝屋,虞公子可还满意?”
    虞时也伸手接茶,点评道:“简洁不奢华。”
    他似不经意地问:“王爷这院子实在清静,没个伺候的人。”
    沈却目光越过虞时也的肩头,望向衣橱门缝上卡住的一方衣角,且那衣角正在悄无声息地往回拉扯,他道:“本王鲜少回京,不喜生人近身。”
    那厢,虞锦埋身在一橱松香缭绕的绸缎锦缎间,掩唇屏息,欲哭无泪,小心翼翼地将方才不慎夹在门缝里的裙摆扯了回来,随后满脸懵怔。
    这个时辰,她阿兄为何会与王爷一同回屋,他二人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虞锦正揣度之际,就听虞时也语调上扬地“哦”了声,道:“那平素里是通房伺候梳洗?”
    虞锦两只小耳朵倏地竖起,什么,什么通房?
    沈却淡声应:“本王有手,不必旁人伺候,且本王府上并无通房。”
    虞锦又悠悠松了口气,索性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虞时也似是不信沈却所言,仔仔细细勘察床榻与木架,试图寻到一星半点女子伺候过的蛛丝马迹,可却并未。他负手四处转着,轻轻道了句“是么”,说:“王爷这不喜生人近身的性子,将来成了婚,王妃难不成也得跟着跟着自己动手?”
    “既是成婚,迁就内人又何妨。”
    话音落地,衣橱里的人不自觉弯了弯唇。
    虞时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无一不是夹枪带棒、绵里藏针,待到将寝屋来回转了两圈,连根柔软的头发丝也没瞧见,终是稍稍宽了宽心,脸色也和气了些,随即想起在军营时沈却说的那剿匪法子,不由将话题往那儿引了引,以略过适才的话题。
    其实他方才在军营便想问,谁料叫他袖间的一缕香给气忘了,这会儿虽是为掩盖目的刻意提起,但一谈起军务,虞时也便一时也忘了分寸。
    虞锦先是认真听了一阵,而后便昏昏欲睡,且过了许久也没见虞时也有要离开的趋势,她绞着半截锦缎袖子,只盼生莲那丫头找不见她莫要闹腾,以免惊动阿兄与王爷。
    却说槐苑。
    见梅半道折返,悄悄附耳在门外听了半响,这才小跑去槐苑报信。
    楚澜惊得将葡萄籽咽了下去,起身道:“什么?舅舅回屋了,还带着虞公子?”
    生莲亦是满脸惊愕,“那、那我家姑娘……糟了!”
    她匆匆要往外赶,被楚澜一手拦下。
    楚澜思忖道:“见梅既没听到阿锦的动静,想必她是藏身在哪个角落,尚未被察觉,否则虞公子与舅舅怎可能那般平和地谈公务?你这会儿去算什么,岂非将你家姑娘暴露了?”
    生莲怔然,这……好像有几分道理。
    楚澜道:“你好生在此候着,我命人在苑外看着便是。”
    生莲只好应下,“那便劳烦楚姑娘了。”
    她随即忧心忡忡踱步至窗前,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佑她家姑娘今夜过后尚还完好,莫要缺胳膊少腿……
    可倘若公子当真气急,下手一时没个轻重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如何是好,她家姑娘最是爱美之人,岂非要哭晕过去?
    生莲更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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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后。
    虞时也对荆州匪患耿耿于怀已久,早些年也曾与那荆州匪首之一王寅打过几回交道,对此人作战手段有些了解,故而提及荆州一事,他便专注得不行,眼看还在琢磨其中厉害关系,沈却悄无声息望了眼天色,随即又看了瞬那没半点动静的衣橱。
    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茶盏,结束话题道:“虞公子所思甚为周全,不若过几日再与虞大人商议一番。”
    虞时也颔首,想起今夜前来的目的,但结果尚且令人满意,于是起身,故作守礼道:“也好,今夜多有叨扰。”
    “哪里。”沈却起身道:“段荣,送虞公子出府。”
    好半响,琅苑槐树后头藏着的小丫头眼前一亮,总算是能回去复命了。
    屋门阖上的一瞬,沈却停顿片刻,方才往衣橱走去。“吱呀”一声拉开柜门,却见虞锦东倒西歪在衣裳堆里,手里头还抱了件不知从哪扯来的小毯子,睡得甚是香甜。
    沈却唇角微扬,俯身欲将人抱出来。
    可实则虞锦睡得并不安稳,故而沈却两手堪堪穿过她膝下时,她猝不及防睁了眼。
    四目相对,虞锦有一瞬茫然,她沉默半响,眼神逐渐清明,顿显惊慌。
    见状,沈却宽慰道:“你阿兄走了,别怕。”
    虞锦闻言果然长吁一口气,可她脸色倏地顿住,阿兄是走了,可……眼下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她方才怎就睡着了,她分明在琢磨脱身的法子。深夜藏身至男子衣橱,这要如何辩解?沈却会不会误会她是故意投怀送抱……?
    虞锦心上顿凉,只觉形象尽毁,无颜见人。
    她面无神色地望向沈却,也不知在想甚,忽然默不作声地伸手推开男人的手,将其推至柜门外,趁其不备,倏地往回阖上柜门。
    可正这时,一只大掌扣住门板,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抵开。
    虞锦瞪了瞪眼,手脚并用地与其相抵,可她察觉到自己这点力道在沈却面前丝毫没有优势,是以忽然松了手,索性把头埋进毯子里。
    啊啊啊啊啊这太丢人了!她想一个人静静。
    沈却微顿,道:“阿锦。”
    虞锦未言,只蜷起身子,把头裹得更紧些。
    沈却看她半响,干脆连毯子带人从衣橱里挖了出来,虞锦身子倏地悬空,一时惊慌挣扎起来,“你、你放我下来……!”
    下一瞬,毯子滑落,人也落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第61章 穿鞋   幸而王爷不似阿兄这般。
    床架“吱呀”狠狠一颤, 沈却力道并不重,但虞锦这下摔得委实有些懵,她目视床头的狮子纹路静了静,素来很有主意的精致脑袋一时也有些卡壳。
    但虞锦不是个放任自己尴尬的人。
    她此行目的纯良, 虽过程曲折了些, 但到底事出有因, 眼下事已至此, 需得化被动为主动, 毕竟她一向奉行着“只要自己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
    沈却身量极高,立在床前时落下的阴影能将虞锦整个罩住, 他掀袍落座,才堪堪露出些微弱烛光, 映在女子神色斑斓的小脸上。
    虞锦倏地骨碌坐起,拽了拽褶乱的衣摆,又扶了扶发间的花簪,一本正经、先发制人地说:“王爷可知我为何在你房里,还藏身于衣橱中?”
    沈却看她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配合道:“不知, 为何?”
    虞锦“喔”了声,说:“前些日子我看楚澜腰间的香囊款式不够新颖,闲来无事时便着手替她缝制了一枚香囊,便顺手也——”
    虞锦神色忽变, 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袖口。
    沈却道:“找什么?这个?”
    虞锦望去,男人手中握着的恰就是那枚她“顺便”缝制的药囊。虞锦忙点头,强调道:“便顺手,顺手也缝制了枚助眠药囊, 既为表停安寺雨夜王爷相护的谢意,也为表阿兄胡乱误会动手的歉意……但是你猜怎么着?”
    “……”
    沈却抵唇咳嗽一声,忍笑耐着性子问:“怎么着?”
    “楚澜说你不许生人随意进出寝屋,且你适才尚未回府,便提议我前来一送,我本想着将此物搁置在桌前便可,但谁知我前脚刚进,后脚便听见王爷与阿兄的声音,为免再遭误会,情急之下只好躲进衣橱。”虞锦停顿一响,重重道:“并无他意。”
    她似不打算给沈却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着便要挪下床,动作仓促道:“既如此,王爷早些歇息,我就不多叨——”扰。
    虞锦被捏住了嘴,叭叭不停的小嘴倏地合拢。
    上下唇瓣被粗粝的指腹摁住了命脉,她的唇被捏得嘟起,动作也随之一顿,她拿眼看沈却:?
    手感极好,沈却指腹微微用力捏了两下。
    他松开手,稍稍莞尔道:“顺手给我缝制的?”
    虞锦微怔,迟缓地点了两下头,若说是特意那未免显得不太矜持,她暗自想着,还做作地捋了捋乌发。
    沈却这些日子忙于剿匪一事,有些日子没见过虞锦,他不轻不重“嗯”了声,说:“又是谢意又是歉意,只值虞姑娘顺手。”
    闻言,虞锦瞪大美目,只觉自己的心意没有被人领略,是以当即反驳道:“你看这花纹样式,我可是翻了好几本图鉴才定下的,还有这材质,挑的可是圣上御赐的兰雪缎,里头放置的助眠草药也是辗转询问的秘方!还有这络子,可是我亲手打的呢,下头坠的小佩环,王爷以为这是寻常配饰吗?当然不是,这可是我特地——”
    在沈却眸底浅浅划过的笑意里,虞锦蓦地捂了下唇,好像说漏嘴了……
    她立即转移话题:“我、我鞋掉了!”
    四目相对,沈却抬手揉了下她的乌发,遂起身去衣橱前捡虞锦挣扎掉的一只绣鞋,转身之际,不由抚着眉骨扬唇一笑,回时复又神色如常。
    今夜送礼实在不甚顺利,虞锦现下略有些萎靡,叹气着伸手要接过那绣着小金花的新鞋,就见沈却动作熟稔地蹲下身子。
    不得不说,虞锦有被吓到。
    她虽是金贵,但也不曾金贵到让南祁王躬身伺候穿鞋的地步。
    虞锦忙缩了缩脚,道:“王、王爷快起来,我自己来就好。”
    “别乱动。”沈却蹙眉摁了她一下,神色自然地握住虞锦的脚踝替她穿上绣鞋,自然到他似不觉此事有多么不妥。
    虞锦愣了愣。
    他道:“我让段荣送你回去,走小路,能比你阿兄到得快些。”
    虞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就连沈却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也没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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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路有段颠簸不平,马车辘辘碾过,倏地左摇右晃起来。
    生莲不知方才南祁王屋里发生了甚,但却是王爷亲自送姑娘出府,那定是暴露无遗。她悄悄掀开帘子瞥了眼后头跟着的马儿,低声问:“姑娘,那是王爷的侍卫么?是特意送姑娘回府的?”
    虞锦托腮颔首,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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