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倦尘望向窗外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笑看着清歌,“你又看出来了?今日先生所授的知识可记得清?”
    夏清歌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课上先生说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进去几句。
    清歌十四岁时,十七岁的夏倦尘便已通过会试,取得会元。
    国舅对此甚感欣慰。府中二子,清歌的心思不在学业和功名上,唯有夏倦尘入朝为官,方可维系家族的繁荣。
    而夏倦尘也早已到了议婚的年纪,国舅夫人自然知晓自己的儿子心中所属,于是便趁着这年赏花时节去了一趟唐相府中。
    唐相夫人正与唐霖在堂前喝茶,听闻国舅夫人造访便多上了一盏茶,又示意唐霖退下,唐霖当然不愿,她偷偷躲在屏风后面,透过一层薄纱看见国舅夫人朦胧的身影缓入堂内。
    “国舅夫人稀客啊,近日府中后花园的海棠开地正好,夫人来得正是时候。”
    国舅夫人陪笑道:“花期虽好,可也总有过的时候,霖儿的年纪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唐相夫人收敛笑意,正了正坐姿,再次开口时语气便冷了下来,“国舅夫人这是何意?”
    “我今日便是替倦尘向相国夫人提亲来了。”
    唐相夫人掩嘴笑,眼神往屏风那处瞟了一眼,道:“此事我得与老爷相议再做决定,我一人如何做的了主?”
    屏风后面的唐霖早已心花怒放,她绞着手里的帕子,那朵绣上去的牡丹被绞地看不出花型。
    她心中如堂外清风拂过绿梢,好像有叶子在心底轻轻扫动。
    国舅夫人的笑容淡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拾起,她起身道:“那我便不多叨扰了,快要入夏了,这天气也愈发炎热起来,相国夫人和相国公可要多注意身子啊。”
    “国舅夫人也是,此事我与老爷相议后再谈,倦尘如今取了会元,离殿试的日子也愈发近了,婚事也无需太过着急。”
    于是国舅夫人将带来的聘礼又原封不动地用马车拖了回去,清歌正要出门,远远望见自家的马车向门前驶来便停了脚步,等马车停稳,上前扶着国舅夫人下了马车。
    他往后面那辆马车张望,道:“母亲,这些聘礼怎的又带回来了?”
    国舅夫人看他一眼,拍拍他手背,道:“意思还不明显吗?此事十有八九悬了……先进府。”
    清歌瞬间将自己要出府的事儿给忘了,扶着母亲进了府中。
    “那相国夫人说是要与唐相议一议再予答复,”国舅夫人扶着腰坐了下来,“可若是十分满意这场婚事,又何须再三思量?”
    清歌不解:“我二哥今年刚中了会元,再过几年便可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又是此等家世,相国夫人为何不满意?”
    国舅夫人面带忧色:“倦尘一直病着,在病中考了个会元,外面的人皆道他为读诗书糟蹋坏了身子,可相国夫人又如何不知倦尘他其实身有顽疾,十几年不见好,虽然没有太大的影响,可身子也总是不见好转,总是病恹恹的。”
    “站在相国夫人的角度想想,其实她也并非是不满意倦尘,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女儿嫁过来后还得天天服侍病着的夫君,人之常情罢了。”
    清歌往前倾了下身子,“可我瞧得出来,二哥与那唐姑娘两情相悦,若是让唐姑娘嫁过来服侍二哥一辈子,她怕也是愿意的。”
    国舅夫人摇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女子再如何心悦你二哥,也挣脱不过她父母一句话。”
    二人婚事自此后便再无音讯,夏倦尘整日关在房门中备考,与清歌相处的时日也少了。
    这日,清歌端了碗莲子粥来敲响了他二哥的房门。
    清歌小心地端着,生怕洒了,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搁在倦尘面前,道:“二哥尝尝?这可不是后厨做的莲子粥,是阿姐亲自下厨为你做的。”
    倦尘暂时搁下手中的笔,并未接过那碗粥,他道:“你确定这碗是给我的?”
    清歌知道自己满不过二哥一双眼,笑了起来:“阿姐做的莲子粥从不去莲心,太苦了,我吃不下。”
    夏倦尘将碗一推,“吃不下也得吃,阿姐也给我做了一碗,我方才吃完,这一碗我吃不下了。”
    清歌顺势侧坐在了案上,委屈道:“二哥,好二哥,我实在吃不下了才来找你的,况且你整日读书,耗精力,多吃些才能提起精神。”
    “油嘴滑舌,”夏倦尘笑瞪了他一眼,“这碗粥你说什么也得吃,不然我就去找阿姐,让她亲自喂你。”
    清歌撇嘴道:“她才没这个闲工夫喂我呢,她整日净心打坐,哪会愿意管我?”
    夏倦尘轻呼一口气,将书合上了,“阿姐一心向佛,母亲一直忧心此事,一来阿姐不愿说亲,二来也为不大愿意她出家。”
    “出家的日子清苦,阿姐自小便是被爹爹和母亲捧着长大的,也不知能否适应地了。”清歌道。
    “虽说如此,可阿姐的事情还得她自己决断,爹爹和母亲也没有强迫她的意思。”
    清歌从案上跳下来,声音清亮:“不说此事了,二哥,今日阳光甚好,你与我出府转转呗?”
    夏倦尘一面翻开书一面摇头:“不了,外面日头毒着呢,你自己去玩儿吧,当心点,别受伤惹出什么乱子。”
    清歌绕过桌案,倚在倦尘身旁,“二哥,你都有一个多月没同我出去玩儿了,连见面的次数都少了,你如今读的这些书,哪些不是翻过十几回了?就今日出去一趟,没事儿的。”
    夏倦尘略一想,自己当真已有两个多月足不出户了,他便站起身,将书收起来,说道:“那便出吧,不过得先将这碗莲子粥喝完。”
    清歌的脸一下就苦了,最后拗不过想与二哥出府的玩心,硬着头皮喝完了。
    倦尘说的不错,外面的日头很毒,快要至正午了,街上没什么人,夏清歌便与夏倦尘走进了一家酒楼,选了楼上的雅间坐下了。
    “夏小公子近日怎的不常来?可是天气太热了?”掌柜放下手里的账目跑上来一面倒水一面问道。
    “陪我二哥在府里读书呢。”夏清歌拿着杯子道。
    “听他胡诌,”夏倦尘道,“我在府中可没怎么见过他身影。”
    掌柜笑道:“二位都是大忙人,百忙之中能来光顾我这小店已是感激不尽,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下去便是。”
    掌柜同他们二人客套几句便下楼了,今日酒楼中的人比往常要少一些,许是都回家歇息了。
    然而夏清歌却在其中嗅到一丝异样的氛围。楼下人虽不多,却都面色紧张,且三五人围坐一桌,虽然都穿着布衣衫,可一旦与之对视便会察觉到那绝非一般人的眼神。
    菜都上齐了,可这顿饭他们二人都未曾出声,只是默默吃着,夏倦尘自然也察觉到了楼下的异样,他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官府在捉贼,不宜惊动。”
    清歌与之交换了个眼神,便闷头扒起饭来。与此同时,楼下又进来一个僧人,这可真是奇了,出家人不沾酒荤,鲜少出入这种酒楼,可生意来了,哪有不做的道理。
    掌柜将他引上了二楼,清歌与那僧人对视了一瞬,随即便移开目光。
    柳知故在那二人旁边的一桌坐下,随便点了两个素菜便静|坐了下来。清歌心道:“看来是个有钱的和尚。”
    他这样想着又夹了一筷子鹿肉片到碗中,这时楼下却忽然传来动响,清歌动作一滞,装作没有听见,然而很快,一阵刀剑相碰的声响便传了上来,还没等这楼上的三人反应,脚下的木地板便发出了几声“咚咚”的闷响。
    清歌立即起身,看向二楼露在外面那一排小阁楼,他刚看过去,那贼人便翻了上来。
    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五成群的一伙人。
    也难怪官府不敢打草惊蛇。
    “二哥,当心!”清歌一把将倦尘推开,倦尘猝不及防后退几步撞上了后面的柜子。
    而那明晃晃的刀剑已经刺到了眼前,清歌翻身而过,及时截住了那险些伤到倦尘的快刀。
    他足下用力,迅速一扫,很快放倒一个,随即拉着夏倦尘便往楼下跑,可楼下已被及时赶到的官府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跑到小阁楼那儿便不得不停下,身前无路可走,身后便是分辨不清的刀光剑影,清歌心急之下竟然看见那僧人面不改色地站在那刀剑之中,丝毫不知道躲让。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师!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僧人将目光投过来,清歌心中一震,竟半步都挪不动了,因此也没注意到招呼过来的寒剑,夏倦尘一惊忙往清歌身前挡。
    好在清歌下意识搂着他二哥往旁边侧了一下,那剑便堪堪擦过他的衣袖,砍在了阁楼的栏杆上。
    那剑并不是冲他来的,但一片慌乱之中无人顾及这二人,他们方才将将躲开一剑,转头又劈下来一刀,清歌将倦尘用力推开,一脚蹬在了那人的手腕上,可他背靠身后的木头栏杆在一阵刀剑之中被砍断了,他后背陡然一空,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清歌从阁楼上翻下去了,夏倦尘面色顿时煞白,冲过去时只觉身边有一阵疾风扫过,连那瞬影子都未瞧清,便有人拉了他一把,他转头一看,原是官府中的人将他认出来了,护着他要将他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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