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乍响,关瑶惊恐地向后一仰:“什么意思?你上辈子也折磨过我?”
    “喵呜——”
    梦境与现实相接,猫儿的叫声刺得关瑶耳膜痛了下,她缓缓睁开眼。
    花青莲帐乌金承尘,玉柱之上,蹲着只白毛绿瞳的猫。
    幸好,是青吴的居院。
    关瑶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继而愠恼地挠了挠被面,发誓再不胡思乱想,省得再梦见那位阴魂不散的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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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大琮若论何地最为宜居,青吴城最是能排上名次的。
    这处四季如春,纵有雨水光顾也只是片刻浇淋,多数时候,都是气序清和的好天气。
    裴絮春在纪宅住了几日,每每寻关瑶说起裴和渊之事,都被关瑶拿旁的话给挡了回去。甚至为了堵嘴,关瑶还拉着这位躺了几年伯府姑娘在青吴四处游玩,亦是消耗她的体力。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按青吴风俗,这一日,是放纸鸢的好日子。
    扯放纸鸢,普通人家求的是除病消灾,小儿奔之清利明目,而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则是祈求美好姻缘。
    这日关瑶带着裴絮春出外放纸鸢,后头还跟了个纪雪湛。
    为了讨好她,让她试坐那木鸢,愣头磕脑一根筋的纪小郎君转个不停,围着关瑶献殷勤。
    见那纸鸢飞了满天,纪雪湛还孜孜不倦地与关瑶说若能坐上木鸢飞得那样高,便可如仙人般俯瞰山河,定是绝美的体验。
    喋喋不休半晌,纪雪湛口都干了,正逢关瑶让喜彤买的几碗冰送了过来,她端起一碗递过去:“渴了?可要吃冰?”
    纪雪湛气噎,见关瑶百说不通,便把目标转向裴絮春。
    裴絮春到底是沉睡好几年的人,瞧什么都自有股新鲜劲儿,加之纪雪湛又能说会道,一时好奇心涌上心头,便应了他去仔细瞧瞧那木鸢生得如何,听听纪雪湛是怎样制成的。
    关瑶忙提醒裴絮春:“二姑娘瞧瞧就好了,莫要真听他的坐上去。他上回跟那古籍学着造了个连弩车,结果箭没发出来,木车倒撞毁了宅子里一整面墙,还压伤了两个路人,可见是个极不靠谱的。”
    这话一届,引得在同片花篱之下躲荫的几位姑娘都吃吃笑了起来。
    “表姐!”纪雪湛红透了脸,羞得只顾擦汗:“那、那当真是意外!”
    裴絮春亦是听得发了笑,对关瑶点头道:“弟妹放心,我就去瞧瞧。”
    她想去,关瑶也不好阻,便让喜彤跟着一起,不能真让纪雪湛把人给忽悠上去。
    没了纪雪湛的聒噪,关瑶美滋滋坐在躺椅中,搅动瓷碗中一粒粒的冰果子。
    那冰果子约莫指甲盖大小,中间或是冻着花瓣,或是凝着煮熟了的蜜豆,拿瓷羹轻轻一搅,便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舀上一个放入口中,便在舌尖慢慢融化,沁凉的冰汁流入喉间,恁地清甜。
    便在关瑶美滋滋享用这冰果子时,忽闻得一阵小小的骚动。方才还在惬意聊天的姑娘家,忽然个个面若桃瓣,嘻笑嗔骂间,目光偷偷瞥向某处。
    嘁嘁喳喳地,即使半卧在藤椅之上,关瑶也能感受到一颗颗跃动的女儿心。
    关瑶心觉好奇,便含着两颗冰果子,循着姑娘们的视线侧头望去。
    这一望,霎时如泥胎木塑般,僵在当场。
    盖因花篱尽头,站着位年青郎君。
    那郎君一身羽白衣衫,玉般的面容,眉宇间蕴着股书卷的清气。就那般静静立着,便如舒云漫卷,似松岳倚风。
    触及关瑶目光后,原本濛淞的目光有了焦点。
    他迈开长腿,向关瑶缓缓而来。
    一丈,半丈,十步,最后一步。
    待到跟前,郎君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着,先是拿了她手中的帕子,替她细细拭净唇边冰渍,再弯唇淡淡一笑。
    眉目漫开,男人低凉清润的嗓音哺入她耳边。
    “娘子,跟我回去,还是我绑你回去,你且选一个。”
    第37章 第三张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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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该在上宁关与别国议和的人, 却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关瑶脊背僵住,连眼都忘了眨。
    尤其这人声音虽听着温朗悦耳, 可那双清和剔透的眸子, 这会却黑寂如潭,神鬼莫挨。
    被这样的眸光一眼不错地盯着, 暖阳和煦的天, 关瑶兀地打了个冷颤。
    见这二人视线胶着, 明显关系不一般,周边的几位姑娘一颗颗春心都被拆作了两半, 随即便开始议论起来。而便是这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将关瑶自震惊当中剥了出来。
    她咽下口中化开的冰汁,脱口道:“我我不选!”想起自己是与这人和离了的,她霎时硬气起来:“你敢绑我, 我便报官!”
    “那娘子绑我吧,像上回那样。”裴和渊从善如流。
    关瑶头皮一紧, 适才的满腔底气都被这句荤话打得消散无踪。
    见她哑然,裴和渊掀了掀唇,用眼描摹着这如画眉目的同时, 亦开始字字珠玑。
    “怎么?得到了尝过了,便觉得我不过如此, 便要弃了我?”
    “招惹了我, 还想走脱?”
    “你休想。”
    “高兴了就来缠我, 没兴致了便把我扔到一边,娘子拿我当什么?你能抱在怀里随意亵玩的狸奴儿, 还是供你自得的, 根本没有喜怒哀乐的奇珍异宝?”
    地处芳郊, 四围夏莺啼声昵昵,而关瑶跟前的郎君正耸动着喉结,自那好看的双唇之中,吐出至为攫人的话语。
    他眸色痴缠地问:“是不是上回于榜下捉了我,下回便打算捉旁的男子?”
    “是娘子抢我在先,更是娘子诱我在先,便由不得娘子说弃就弃。”
    目光逐渐热切,眉眼越压越低,他喃声道:“娘子,不是你,先来靠近我的么?”
    关瑶眼睫翕动,一时语滞。
    这人顶着这么张清贵神颜,说出的每一句话却都在鞭挞着她,控诉着她,并威胁着她。
    拜他所赐,身旁的人已在交头接耳地猜她是个抛夫弃子的负心之人,玩\.弄了这样芝兰玉树般的郎君,却又狠心将人弃之不顾。其中几多鄙夷几多扼腕,直令关瑶坐不安位。
    “当日强抢是我不对,我如今知晓了,强扭的瓜是不甜的。”关瑶压低声道:“赐婚的那位已然薨了,裴公子若怕那圣旨影响你择妻,我,我可向今圣再请一封圣旨。”
    “娘子想得真周到。”裴和渊喉间溢了些涓涓如泉的低笑,撷住人的心神。
    他缓声道:“可惜除了娘子,我并不想要旁的人。”
    这是死活都要赖住自己的意思了。
    “别别别。”关瑶猛地一吸气:“咱们已经和离了,若那些银票不够,我,我再补就是了!你出个价,我再加些!”
    裴和渊古怪一笑。
    他的小娇娇可真有意思,拿婚事当生意在谈,他是能用钱能打发的人么?
    拿替关瑶拭过嘴角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裴和渊忽问了声:“娘子喜欢我这幅模样吧?”
    关瑶怔住。受他话语所诱,她还真就又打量了这人一通。
    衣冠如雪,清俊出尘,眉如墨就,深而密眼睫更如雾罩般令人着迷。
    一如她初见他,且心许于他那时的模样。
    这幅世间佳公子的清姿不论何时见,任哪个姑娘不是心序难定,如被鹿撞?
    仿佛已自关瑶的目中读出答案,裴和渊将帕子整齐叠好,再当着关瑶的面收入袖中,这才提了提唇道:“娘子莫要看我身着白衣一身清朗平允,便当我心无波澜,实则我这颗心妒忌得不行。娘子弃我不顾,自己在这青吴城悠哉度日,还和小郎君打眉眼官司,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表姐!”
    与关瑶“打眉眼官司”的小郎君回来了。
    听见那声唤,裴和渊的眸光颤了颤。
    表姐么?
    原来……是表亲?
    异样一瞬即逝,裴和渊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他轻轻摇首,泄出一缕嘲弄之意。
    原来妒意这般激人。
    一见她与旁的男子亲密,便魂思乱撞,沸起一身骨血险些将满口牙都咬碎,豁开口子让人趁虚而入。还穿什么白裳玉冠,装什么朗月清风?
    “表姐!”纪雪湛大步跑来,张臂挡在关瑶跟前,对裴和渊怒目而视:“光天化日,哪里来的登徒子?别以为你生得人模狗样的就想调戏我表姐!我表姐冰清玉洁,不是你这种人攀得上的!”
    小郎君振振有词,四围却矍然一静,只闻风息。
    片刻后,还是疾步跟来的裴絮春惊诧地唤了声:“渊儿?”
    “鸳儿?”纪雪湛复述了一遍,当即面露鄙夷:“取这么女气的名字,还穿一身白蜡蜡的,不会是哪家馆阁的小相公出来揾活?勾搭人也不瞧清楚,我们纪家的姑娘是你这种身份能招惹得了的么?当心小爷砸了你们馆子!”
    听自家表弟越说越不像话,关瑶忙放了手中的碗,起身扯停他道:“湛儿,这位是裴三郎。”
    “裴三郎?”骂腔停顿,纪雪湛张了张嘴:“你就是我表姐那个下堂夫?”
    话音甫落,跟在裴和渊身后的吴启脸都绿了,偏正主还行若无事,面上一丝裂痕也无。
    “咳咳……”关瑶被口水呛了一道,伸手拧了拧纪雪湛,小声道:“成了,你别说话了。”
    她掐了掐手心,鼓起勇气与裴和渊道:“咱们好聚好散,你还是早日回顺安吧,不用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话毕,关瑶扯了纪雪湛:“快走。”
    姐弟匆匆相携而去,颇有几分逃之夭夭的感觉。
    方走出半丈,关瑶回头看了眼。见得裴和渊倒不曾跟上来,而是立在原地,似与裴絮春说着什么话。
    许是感觉到关瑶的注视,他偏了偏首,视线不偏不倚撞上关瑶的。
    关瑶双肩一耸,拉着不明就里的纪雪湛仓皇而逃。
    裴和渊几不可闻地抬了抬眉尾,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裴絮春。
    “渊儿,你怎么来了青吴?”裴絮春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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