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害怕别人的眼光,现在的你,就是最好的你,做你想做的事。你吃了很多苦,其实命运已经补偿了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创造了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陶知越说话的时候,冰冷的夜空里飘下了鹅毛般轻盈的雪。
    沈念其实听不懂这些话,也知道这些话并不是说给自己的。
    但他的眼眶红了,眼泪将要掉下来。
    他还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像是枷锁碎裂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沈念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自由。
    他像是第一次睁眼看世界,贪婪地看着这个格外明亮的冬日夜晚。
    树丛外的白炽灯旁飞舞着小虫,消毒水的气味从高大的建筑里蔓延出来,天上挂着一弯明净的月亮,路灯光束里映出夜空里纷纷扬扬的雪。
    那些落在心上的尘埃,好像都被白雪拂去了。
    我好像终于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奇迹。
    沈念想要描述自己的心情,却语无伦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感动,而且觉得很自由,也许你的朋友真的听到了,也许我在替他感动不,这是我自己的心情。
    我猜是的。陶知越微笑着看他,奇迹又一次降临了。
    第92章
    在下了一夜的大雪之后, 陶知越的肺炎彻底痊愈了。
    细菌和病毒像是被茫茫的白雪洗净,从身体里消失不见。
    从病房的窗口望出去,一片银装, 楼下有裹着外套的病人正在玩雪。
    地面上堆着小小的雪人,一块被白雪覆盖的石碑上被画上了一个眉眼弯弯的笑脸。
    陶知越换下了病号服, 站在窗口眺望了一会儿, 门口传来动静。
    霍燃拿着一堆单子走进来, 松了一口气。
    全都搞定了。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
    陶知越转头看他:怎么花了这么久?
    霍燃试图解释:这次没有排错队,是因为交费的人太多了。
    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了最普通的看病模式,霍燃索性坚持要一路自食其力, 没有叫其他人代劳。
    结果光是那堆漫画书、游戏机和家里的花瓶,他就搬了好几趟。
    真的没有排错队吗?
    霍燃若无其事地随手把单子塞进包里, 转移话题道:还没到十二月,就下了这么大的雪,好突然。
    嗯,很突然。陶知越忍俊不禁道, 辛苦你了。
    昨天晚上下楼看雪了吗?
    看到了,正好遇到了雪刚开始下的时候。
    好看吗?
    好看。
    一个人没有迷路吧?
    没有。陶知越眼里笑意更浓, 其实你可以直接问的,昨晚我跟沈医生下楼散步了。
    霍燃看起来很淡定:你们在聊天吗?
    对,聊了很多。
    然后他的话音就停住了。
    霍燃继续假装看风景,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主动道:聊了什么?
    陶知越欣赏了一会儿他装作没有吃醋的表情, 觉得十分新奇。
    冬日的阳光依然是温煦的,为霍燃的发丝染上灿金。
    回家告诉你。陶知越拿起桌上整理好的背包和白色围巾。
    针织围巾柔软地包住脖颈。
    我找到答案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陶知越充满感慨地回头凝望了一眼。
    沈念大概在某间亮着灯的手术室里忙碌着。
    脱离了剧情意志的枷锁之后,他还需要脱离旁人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 还有外界的期待与自己的愿望之间的抉择。
    那是只能由他自己去走的路。
    在灵魂获得自由之后,前方的路总会平坦许多。
    回到家简单收拾了行李之后,陶知越从架子上翻出了早已被两人束之高阁的纯白拼图盒,上面甚至都落了一点灰。
    霍燃本来正在做聆听真相的心理准备,结果看到他的动作,顿时惊到了。
    特别是陶知越还拿起了盒子里那张他曾经写下的便条,很怀念地看了一眼。
    霍燃记得自己写在上面的话。
    [这个拼图很难,找到答案也很难,也许我们一起努力会比较快。]
    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给自己挖坑的惶恐感。
    霍燃十分谨慎地提问:是不是要拼完这个拼图,才能知道答案?
    这个拼图实在太难,两个人努力过几次,最后要么跑去游戏房放松心情,要么跑到阳台上看建筑工地解压,反正每次都以放弃告终。
    一千片混乱无序的碎片,他们大概只拼完了不到一百片。
    陶知越点点头:当然,这可是你买的。
    霍燃有苦难言,觉得前方一片灰暗,那我再上网找点攻略。
    陶知越笑起来,等一下,我去拿点辅助工具。
    片刻后,眉头紧皱瞪着手机屏幕的霍燃听到脚步声,很沉重地抬起头,却看见陶知越拿来了一堆颜料和胶水。
    一管管五颜六色的丙烯颜料堆在桌子上,旁边是纯白无暇的拼图碎片。
    陶知越率先拧开一管红色的颜料。
    这次你可以随便画。
    霍燃怔了怔:画在拼图上面吗?
    嗯,然后我要把它们贴在墙上,就贴在世界地图的隔壁。
    朱红和柠檬黄在白色碎片上融合,成了鲜艳的橘黄。
    陶知越思考了一下:这个太阳好像有点抽象。
    看着这片方形不规则的橘黄碎片,霍燃讶然道:这是太阳吗?
    我说是就是。陶知越不再犹豫,大刀阔斧地挥洒着颜料,一口气涂了好多片橘黄碎片,凑成一个大太阳,我画的世界,我说了算。
    短暂的惊诧过后,霍燃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颜料堆里看了一圈,选中了群青色。
    他想象里的雨滴,差不多是这个颜色的。
    那个沈医生是你在另一个世界见过的人吗?是这本小说的作者吗?
    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
    陶知越平静道:或许他也跟我一样进入了小说世界,只是拥有了健全的身体后失去了记忆。又或许他只是小说里的人物,以作者为原型,所以才有相似的面孔,但这个人物拥有了自己的灵魂。
    没有人能给出真正的答案,我更喜欢后面这种可能,所以我想选择这个答案。
    霍燃现在已经对这些听来玄奇的描述接受良好:就像我一样吗?
    嗯,所有人都跟书里不一样了,都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唯一被剧情控制着的,其实只有寄托了太多作者执念的沈医生。
    为什么会这样?霍燃用群青色涂抹了一滴又一滴的雨,为什么一本小说会变成真实的世界?
    我不知道,其实我想过很多种可能。
    也许所有小说从诞生之时起,就会投映出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也许这并不是一本小说,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小说只是一份说明书,帮助我了解眼前的一切,但是它介绍错了,所以我产生了那么多误会。
    也许是因为原本二维平面的小说被外来的灵魂激活了,就像蝴蝶效应,所以一切都变了。
    陶知越想起了那天地铁上,装着小说的手机跌落时的场景,他出现了看到流星的幻觉。
    跌落时的撞击带来了流星,而二维文字没有空间,坠落的流星可能降临在任何一个时段。
    那个不会说话的作者急切地想要挽留住他,他希望这个陌生的乘客能被救回来,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人的意志总能创造奇迹。
    奇迹发生了,陶知越获得了新的生命,而原书里那个人生悲惨的工具人角色消失了,恰好被他代替,所有的故事都随之扭转。
    因为亲眼见证了生命逝去的样子,所以作者后悔了,他不该写那样的情节与结局。
    原本的小说里充满了作者的执念,而那个坠入新世界的早逝灵魂也盛满了未竟的遗憾。
    也许陶知越的遗憾就从那一刻开始,跟这个世界纠缠在一起,融为一体。
    霍燃的弟弟变成了妹妹,理财书变成了流星雨,喜欢赚钱变成了想要旅游。
    那不光是霍燃一个人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
    陶知越最喜欢这个答案。
    盛满了生命的奇妙与世界的浪漫。
    仿佛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于霍燃的生命中了。
    看着霍燃沉思的表情,陶知越问道:你喜欢哪种可能?
    我喜欢第一种,这样想的话,也许所有我读过的小说都真实存在着,无数个世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运转,忽然之间,宇宙里好像充满了无限可能。
    想了想,霍燃补充道:而且我还可以找到一点理论支撑。
    陶知越很意外:什么理论?
    霍燃一本正经道: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原理,孤立系统不会变得有序,除非有另一个意识的介入,作者就是那个意识。
    所以我希望所有小说都可以变成真实的世界,这样以后我看小说的时候,可能也会带上旅游的心情。
    这个定律的推广不是有范围局限吗?
    我说是就是。霍燃也学会了他的句式,我的想象,我说了算。
    陶知越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有道理,那你真的可以待在土星图书馆里,足不出户就环游世界了。
    霍燃很严谨地纠正他:是环游无数个世界。
    嗯,无数个。陶知越点点头,现在我也喜欢这个可能了,说不定我就来自于另一个小说世界。
    你刚才喜欢哪个可能?霍燃很好奇,我来融合一下,说不定会更有趣。
    不告诉你。
    我猜你喜欢蝴蝶效应,这样会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感觉,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喜欢这种可能。
    唯我独尊是什么奇怪的形容?
    那我换一个,独霸天下?睥睨众生?
    在越来越怪的形容词里,陶知越灵光一现:你是不是看了那堆漫画书里讲武林争霸的那本?
    没有,我只是随便翻了一下。
    真的吗?
    真的,最多只看了二十页。
    我记得这几个词频繁出现好像是四十页之后。
    啊,你也看过了?我还以为你忙着聊天,没有时间看。
    我闻到醋味了,好酸。
    在逐渐跑偏的聊天对话里,无数的纯白碎片,慢慢染上了色彩。
    人生的遭遇从来没有标准答案,很多事的开始和结束或许根本找不到原因。
    但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那种解释方式。
    宇宙本无意义,从自己的世界里望出去,你就是一切的灵魂。
    几天以后,这副一千片的拼图终于拼完了。
    浅色的墙纸上出现了橘黄色的方形太阳,群青色的大雨,由各种各样的混合色彩拼成的一把雨伞。
    霍燃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杰作,这是他的创意。
    一把巨大的伞,和太阳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是不是比你留在北京的那把伞更好看?
    嗯,整容般的效果。陶知越笑道,我都快不记得它是什么颜色的了。
    没关系,记得这把伞的颜色就可以了。
    首先,你来数一下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种颜色。
    密密麻麻的拼图碎片上,每一片的色彩和笔触都不相同,它们在随机的挥洒中诞生。
    不数,要保持神秘感。
    纯白的说明书里填满了独一无二的世界,纯白的拼图碎片变成了一副色彩斑斓的拼贴画。
    看着眼前如彩色琉璃般的墙面,陶知越感慨道:也许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真的诞生了一个有着方形太阳的伞状世界。
    霍燃认同道:那里发生的一定是个童话故事。
    我觉得也是,要不要再加个彩色大狗熊上去?
    拼图用完了,或者我把立式衣架挪过来,然后把那件衬衫挂上去,它会被这个世界吸走吗?
    可以试试,不过万一真的被吸走,以后就没有情侣衬衫了,只剩一件。
    霍燃立刻下结论:那就算了。
    两人站在很梦幻的墙面前胡扯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座房子也像一个童话,盛满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读懂的回忆和故事。
    陶知越很喜欢这个家。
    他忽然道:希望下个月游戏上线之后,能卖得很好。
    嗯?霍燃惊讶于他一下子转变的话题,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项目挣的钱越多,奖金就越多。陶知越认真道,然后我就可以像你一样,站在房子里轻描淡写地对中介说,我买了。
    这样的名场面,他也很想体验。
    霍燃本想说些什么,又停住了,转而笑道:这个游戏一定能卖得很好。
    然后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彻底属于自己的家。
    冬季流感痊愈之后,陶知越重新回到公司上班,忙碌之余,时刻注意休息和放松。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了心病。
    时间匆匆流逝,他希望十二月末快点到来。
    茶几上的台历里,12月13日被画了一个圈,下一行里的12月24日也被画了一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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