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难得的是个暖阳天,清梅命人置了张榻子搁在廊下,伺候十六公主披了件银纹绣百蝶镶毛斗篷并灰鼠皮制的围脖,才小心地扶着她去到外头。
    柳真真搬了张绣凳靠着软榻,凝着神儿得拿银制小锤给十六公主砸核桃吃。母女二人舒舒服服地晒了会儿太阳,院外便来了栖凤阁的梓秀。
    梓秀向十六公主福了福身,道:“我家夫人今日特地亲自下厨设了桌宴席,特遣了奴婢过来问问真儿小姐是否愿意与沅少爷、凝小姐一道过个除夕。”
    柳真真听了,撅着嘴不乐意地牵住十六公主的手道:“不去,我要和娘亲在一起。”
    梓秀当众被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拂了面子,登时挂不住脸色道:“真儿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呀,我家夫人的一番好意都能叫您给浪费了。”
    “你自己问我的愿不愿意,我说了不去你又骂我不识好歹,你这人真是好难伺候!”柳真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扬着张小脸不高兴地瞧着阶下的梓秀。
    “你!”梓秀气得柳眉倒竖,她是罗婉茵最贴身贴心的侍女,在赫连府里连几个不受宠的侍妾都要让她叁分,何曾被个身如浮萍的小娃娃呛得下不来台。
    “真儿!”十六公主厉声喝止,转瞬满含歉意地安抚梓秀道:“吾儿小孩子心性不知礼数,还请梓秀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她褪了手上戴着的雕花纹红碧玺手串,递向梓秀道:“既是除夕合该开开心心的,这是我极爱的一件饰物,望姑娘收了能消解些心中的不快。”
    梓秀福身道:“奴婢谢王妃赏赐,只是我家小姐治下甚严,不准奴婢们随便收别人送的礼。”
    十六公主牵着嘴角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作勉强。”她让清梅进屋拿了盒点心出来,叫柳真真捧着跟梓秀一道送去栖凤阁:“这是早些时候我做得点心果子,你领着真儿拿去给你家夫人尝尝。”
    “娘,”柳真真小声央求道:“我不想去。”
    “真儿乖乖听娘的话。”十六公主拂过柳真真坠红色小球的发钗,与她平视道:“你先前不还跟娘说想找妹妹玩吗?怎得眼下又突然变卦了?”
    柳真真抿着小嘴委屈:“娘亲我怕,栖凤阁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再有我想跟您一块儿过除夕,不想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真儿不怕,娘亲会一直在这院子里守着真儿,若有人欺负了你你就跑回来告诉娘亲,娘亲替你打跑坏人好不好?”十六公主温柔地开解柳真真道:“更何况真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得学着帮娘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了是不是?”
    “好好跟人处着我们俩才能安稳地在这宅子里住下去。”十六公主低声与柳真真耳语了这一句,随即拿手贴上柳真真的背脊,倏然向着梓秀的方向轻推了她一把:“去吧,娘亲等着你回来一起守岁。”
    柳真真一步叁回头地走了,十六公主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抬头瞧着被云层遮住的暖阳对清梅道:“我也倦了,扶我进去歇会儿吧。”
    罗婉茵在暖阁里与罗婉菲闲聊吃茶,梓秀撩了门帘子进来说把柳真真带来了,眼下正在廊下候着。
    罗婉茵没想到十六公主真把人放过来了,便淡道:“带她进来吧。”
    罗婉菲微愣,暗想柳真真这名好生熟悉,却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在哪儿听过,直到见梓秀领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进屋,她才恍然明白那柳真真竟是荣安王府的小郡主,只是这一来一往的叫她愈发糊涂了:“姐姐,好好的一个除夕,你请她来做甚?”
    罗婉茵颇有气势地乜了罗婉菲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罗婉菲叫这话问得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撅着嘴小声腹诽:“我又不住你肚子里,我哪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
    罗婉茵是典型的打个巴掌再赏颗枣,她拣了颗糖渍山楂喂给罗婉菲吃,哄着她道:“我答应了荣安王妃要好好待柳真真,你过会儿领着凝姐儿和沅哥儿与那孩子一道打发些时间,晚上的宴席我就给你做你最爱的海鲜锅子吃。”
    “当真?”
    “嗯。”
    罗婉菲喜笑颜开道:“领个娃娃玩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易事?姐姐你瞧着,我准让那孩子喜欢上咱们这儿。”说罢旋身迎上柳真真,半蹲在她跟前打趣道:“呀,这是打哪儿来的小姑娘,竟生得这般玉貌花容!”
    柳真真进屋前还担着心思怕自己稍有不慎就被人逮着机会立规矩,谁曾想刚一来便迎面遇着个明媚可爱的自来熟,登时无措地红了脸颊,眨巴着大眼小声道:“我是荣安王府的柳真真。”
    “我是赫连夫人的妹妹,”罗婉菲指了指罗婉茵,牵起柳真真的手将她带至暖榻前,抱着她挤坐一处地问道:“真儿想吃什么?”
    柳真真先是规矩地给罗婉茵请了安,等罗婉茵拂过她的小脸蛋安慰她轻松随意些,她才抿着樱桃小嘴拿手指着一碗桂花酥酪说想吃。
    罗婉菲挪近了碗碟舀了一勺让柳真真举着银勺慢慢吃,远处玩着木马的赫连婧凝见了,迈着两条小短腿小跑过来,扒住罗婉菲的膝头仰着张瓷白的圆脸奶声奶气道:“小姨母,凝儿也想吃酥酪。”
    “不行,你方才就已经吃过一碗了,再多吃又得闹牙疼了。”罗婉茵肃着脸不赞同道:“凝儿前些日子不还和娘亲保证过以后会少吃甜食的吗?你既然把话都说了,那就应该努力做到才是。”
    赫连婧凝被这一番说辞堵得眼底汪起了泪雾,吮着手指可怜巴巴地瞅着罗婉菲。
    罗婉菲捧住赫连婧凝肉乎乎的小脸蛋道:“凝儿求我没用哦,小姨母同你一样不敢拂你娘的逆鳞。”
    赫连婧凝立时眨吧着眼睛掉下几滴泪来,她安安静静地倒也不闹,只是红着眼眶将一圈人看了个遍,又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回哥哥身边,就那么屁股一撅地挤进赫连静沅怀里。
    赫连静沅最是莫名,抬着眉睫往这头一看,只是视线在扫到柳真真时叫人不易觉察地顿了顿。怀里的小人儿红着眼眶地团在哥哥的膝上,赫连静沅俯身将妹妹抱了个满怀,侧耳听她嘀嘀咕咕地同他撒娇。须臾,赫连静沅才抱紧了赫连婧凝起身,径直向着暖榻这儿走过来,淡淡地对罗婉茵道:“娘亲,我想吃酥酪。”
    罗婉茵微感意外,却在看向把脸埋在赫连静沅胸前的赫连婧凝时才明了两兄妹打的是何如意算盘,于是故意对着捂住眼睛乖巧地在那儿装睡的小女儿道:“难得见沅哥儿想吃甜食,那便坐我身边把酥酪吃了吧,若味道上有什么不妥的尽管同娘亲说,我好改了方子下次再做与你吃。”
    “晨时儿子听小厨房的下人说今晚娘亲要做海鲜锅子款待贵客,眼见着日头都偏西了,儿子不敢耽误娘亲做正事。”
    罗婉茵没想到赫连静沅还预备着说辞堵她,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欣慰。放眼四大家族最年轻一辈的众人,她这儿子模样学识都是一等一地出挑,唯独性子太过寡言冷漠,叫人不好亲近。
    “娘亲,可是儿子说错了话?”赫连静沅见罗婉茵就那样望着自己迟迟不说话,到底是不成熟的小孩心性,面上绷不住地带了点着急懊悔。
    罗婉茵还没说什么,倒是罗婉菲孩子气地撅着嘴道:“小姨母倒觉得沅儿这话没错,既是要款待贵客的,那还是早准备地好。”
    罗婉茵心知这小妮子是吃味怪她诓人,哭笑不得道:“我管教两个小的都还忙不过来,你这头怎么倒跟我置起气来了?晚膳的锅子你若吃味不是单纯给你做的,我后头再补你便是,更何况我本也存了为你做这道菜的心思,你想想若连你都不算栖凤阁的贵客,还有谁能当得了‘贵’这一字?”
    罗婉菲的小脾气一忽儿就散了,欢喜地抱住罗婉茵娇声哼气道:“这还差不多。”
    “瞧你这顺杆往上爬的小模样!”罗婉茵笑骂,“我可不能让你白白吃了这现成的锅子,你须得和我一起去厨房做事。”说罢,便捉了罗婉菲的腕子起身往外走。
    赫连静凝拧着眉头睁开一道眼缝儿,瞧见娘亲走得看不见身影了忙嚷着让哥哥放自己下来。赫连静沅却恍若未闻地搂紧了人往柳真真身边挤。
    柳真真莫满头雾水,好好的矮桌那头的宽敞地不坐,做甚要和她挤坐一处?她又瞧了瞧炭盆里烧得正炽的银碳,火也旺着呢,决计冷不着他们兄妹二人呀!
    “哥哥,我要吃酥酪!”小馋虫赫连婧凝是个粗神经的,未觉有不妥地扒着柳真真的身子往矮桌那儿钻。
    赫连静沅掀了眼皮子,瞅着柳真真道:“哥哥够不到,凝儿让姐姐给你拿。”
    赫连婧凝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甜地喊:“姐姐,凝儿想吃酥酪。”
    柳真真手里端着的才吃了一半,见状愣愣地举了瓷勺要喂,不想却被赫连静沅一口叼住,嫩红的舌尖快速扫过她的指尖,叫她骇得差点扔了勺子:“你!”
    “哥哥,你好坏!”赫连婧凝不满地控诉:“那是姐姐舀给我吃的!”
    “是吗?”赫连静沅低声笑了,他平日贯是冷漠端方,此刻突然笑起来像是肃寂凉夜里绽放的白樱,凄美冷艳得带着些易逝的脆弱,只是对着赫连婧凝说的话里仍透着他一贯的霸道:“哥哥吃到了便是哥哥的。”话落,眼尾余光似带毒的软勾向着柳真真抛去。
    柳真真双颊霎时晕开含羞的醉红,被赫连静沅舔到的地方泛起一股热烫。她蜷起手指低首躲闪他放肆的撩拨,懊悔地心想以后这栖凤阁她还是少来为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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