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错觉自己失聪了。
    因为晏衡夫妻坠楼的那一刻,她已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到他们的骨头在坚硬的泥地上摔碎的可怕声响。
    血,汨汨流满了她的整个世界,漫天皆是刺目的红色。
    那一大片泅开的血渍仿佛刀片将她割得体无完肤。
    晏凌目光破碎,艰难喘息着,四肢颤抖。
    良久,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陡然冲破了晏凌萦绕着血腥味的喉咙。
    “爹!娘!”
    晏瑶在经过毁天灭地的冲击之后,同样发出了凄厉悲鸣:“爹——娘——”
    慕容妤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尚存,她的骨头都碎了,痛到极致便是麻木,可唇角却弯着。
    她终于听到了,瑄儿在叫她娘。
    她原以为,这辈子到死都听不到了。
    慕容妤全身痉挛着,心底突然生出一抹执念,喉口被鲜血堵塞,已无法说话。
    剧痛之下,她朝晏凌所在的方向动了动手指。
    动作的幅度很小,周围光线也不算太明亮。
    然而,晏凌仅一眼便领会了。
    她也不晓得自己哪里来的潜能,双腿在那个特殊的时刻仿佛恢复了气力,猛然朝前扑去。
    晏衡夫妻以死护女的悲烈壮举亦深深震撼了所有在场的血性军人。
    他们自发保护着晏凌,却无一人上前搀扶半爬半跑的晏凌。
    此时此刻,这个女人需要的并非同情怜悯,而是尊重和支持。
    晏凌忘了自己腿上有伤的事实,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慕容妤身旁,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
    晏瑶也跪倒在慕容妤身侧,悲痛欲绝:“娘,你不要死!你不要丢下我们……姐姐认你了,她原谅你了,你听见了吗?”
    慕容妤张着嘴,源源不断的血块呕出来。
    晏凌神哀心伤,主动托起慕容妤的手贴上了自己面颊。
    “娘……”只这么一个单音,晏凌便泣不成声。
    慕容妤的头艰难偏向晏凌,冰凉手指带着浓浓眷念缓慢地抚过了晏凌五官,将她的容貌一寸一寸牢记在心。
    这是她的女儿。
    下辈子,如果她还是个有眼无珠的瞎子。
    再也不能认错了。
    慕容妤竭力挤出一丝笑容,可那笑还没攀上唇畔,就已被冷风冻结,悠长叹息溢出喉口,她的手也从晏凌掌中无力滑落……
    “娘!”
    “娘!”
    晏凌与晏瑶痛声呼唤,慕容妤却再无反应。
    她的双眼依然睁着,似是想固执地看清晏凌。
    晏凌抱住慕容妤逐渐僵冷的身体,泪水滂沱如雨,余生永远失去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灭顶的悲伤将她吞噬其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终于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
    “爹?”晏瑶爬到一动不动的晏衡身旁,伸手探向他鼻下,脸上掠过一抹激动,颤声道:“姐姐,爹还有气!”
    又一串泪珠从晏凌眼眶滑落,她身子晃了晃,嗓音嘶哑:“快!你们快救人!快啊!”
    “王妃!”石屹等人跑上前搀扶晏凌。
    晏凌却不肯松开慕容妤,她再次看向慕容妤。
    慕容妤的双目依然没合上。
    晏凌抬手轻轻抚过,慕容妤仍旧不能瞑目。
    她固执了一生,死后,依然有不能放下的事。
    晏凌心头酸楚:“娘。”
    慕容妤的身躯越发冷僵,比往日更加黯淡的双眸灰蒙蒙的。
    晏凌悲从中来,哽声不止。
    “娘,爹还活着……您别担心,我会好好活下去,会照顾好自己还有爹跟妹妹,我不恨您,真不恨您了!您安心吧。”
    晏瑶也凑了过来,看到慕容妤恬静的遗容,不由得潸然泪下:“娘,女儿不孝,说走就走……没能陪着您!可女儿把姐姐找回来了!您不要担心,我会听姐姐的话,再也不任性妄为!”
    晏凌再次抚过那双不肯闭上的眼。
    这回,慕容妤总算肯瞑目了。
    这情形令不少军人都颇为动容。
    菖蒲红着眼劝晏凌:“公主节哀顺变,国公夫人安息了。”
    “安息……”
    晏凌木然呢喃,通红的眼眸倏地迸发出仇恨的利芒,她猛然抬头仰视着城楼,目色如刀。
    城垛上的晏展也慌了神,迎着晏凌刮过腥风血雨的凤眸,脚步突然一软,险些跪倒。
    士兵急忙扶住晏展:“大人!”
    晏展又看了眼宛若女罗刹的晏凌,小腿肚直打颤,他既没办好睿王的差事又得罪了晏凌,这下很难善了了。
    “赶紧、赶紧送本官下去!本官还得向王爷复命,你们务必要好生保护本官!”
    晏展语无伦次,摸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慌乱环顾周围,总觉得慕容妤的眼睛在盯着,魂魄随时能扑上来咬死他。
    与此同时,晏凌蕴满内力的声音回荡在城楼前:“萧千宸谋逆作乱,构陷忠臣,残杀无辜,此等恶行天地不容!所有萧家军听令,即时起,全力攻城!除奸佞,匡扶朝纲,誓还山河清明!”
    “除奸佞,匡扶朝纲,誓还山河清明!”
    数万萧家军齐齐应和,面目冷肃,应声如雷。
    晏展感觉自己脚下的地砖都震了震。
    他无意间俯视城门,恰好又对上了晏凌几欲噬人的眸光,他连忙缩回自己的脑袋。
    晏凌盯着晏展藏身的城垛,咬牙切齿:“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即时起,城内城外,谁若能割下晏展的人头送到我眼前,我悬赏万金!”
    “晏展,你害我父亲杀我母亲,这笔血债,我若不向你加倍讨回将你挫骨扬灰,此生誓不为人!”
    随着晏凌掷地有声的誓言落下,整座城门都响起了萧家军力拔山兮的呼应。
    晏展当即吓尿,双腿软得比泥巴还不如,被抬着去见了睿王。
    睿王正从关押周静姝的地牢出来,脸上阴沉欲滴。
    听完晏展的汇报,处处碰壁的睿王火冒三丈,一掌拍掉太师椅的扶手:“晏家的人脾气又臭又硬,竟还敢威胁本王?本王倒要看看,登基后,他们除了跪地求饶还能怎么狂!”
    晏展忙不迭溜须拍马:“晏凌一个女流之辈,她说话自是雷声大雨点小,王爷只要顺利登基还怕对付不了?”
    睿王冷声:“去找太子拿退位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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