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的人对视几眼,不约而同地笑了,抬脚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过吊桥的时候,沈文宣停了下来,拧眉看着吊桥的长度,还有下面川流不息的粤江水,吊桥的木桩沈文宣仔细摸了一遍,没有动过的痕迹,这一路无论是前还是后都没有人,肯定有问题,就是不知这问题出在哪。
    吩咐两个小厮先过去,确认吊桥没有问题,沈文宣才拉着焦诗寒踏上去,焦诗寒握紧阿宣的手,看着他的脸色不禁心里紧张。
    就在一行人走至中间时,异变突生。
    前面岸口像野狗下山似地倏地从林子里窜出来许多人,动作极利落地各砍了两个小厮一刀,踹下山崖,没在粤江里。
    紧接着身后也突然暴起一群,匪头带着人极凶悍地冲出来砍人,一时间惨叫连连。
    还没来得及上吊桥的小厮最先被杀干净,匪徒堵在前后,拿着手里的家伙式儿像蚕食一般靠近,人挤人地想要逃跑,吊桥被晃地激荡,有几个脚下不稳,被甩了下去。
    噗通几声水响。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文宣一只手抓住齐腰高的护网,另一只手紧抱着焦诗寒,后面还有人墙挡着,但前面的人已经逼了过来。
    深呼吸一口气,沈文宣解下腰带将焦诗寒的一只手绑在护绳上:蹲在这里,紧抓着绳网,不要乱动。
    阿宣!
    焦诗寒全身汗毛直立,紧盯着他冲了上去。
    沈文宣甩开外袍遮挡住前面过来的人的视线,趁他们看不清踹中最前面那人的腹部,夺过他手里的斧头,二话不说砍了下去。
    不就是砍人吗?谁没玩过似地。
    夺他们手里的刀!往回砍!谁砍的人最多我给他黄金万两!
    匪头舔一口刀上的血,眼珠像恶鬼一样赤红,紧盯着沈文宣的身影推开挡路的人,在吊桥上如履平地地走至他身后,提刀要砍
    阿宣!!!
    沈文宣回头侧偏堪堪躲过砍过来的刀尖,手上的斧头顺着惯性砸向他的后脑,咚一声响,匪头神魂一震,往前踉跄了两步,摸一把脑后,一手血,脸色顿时扭曲起来,仰天长啸一声,像头暴躁的野牛劈刀乱砍。
    沈文宣由于侧偏脚下不稳,紧抓着护网倒在桥板上,来不及喘息就急忙躲匪头砍过来的刀,几次都被划过身体,伤口渗出血来,躲过的地方桥板不是裂了就是碎了,连着几次。
    下一息,两人脚下的桥板坍塌,连着一侧的其他人也被拖下水,掉进了粤江。
    沈文宣一只手险险抓住另一侧桥板,手上青筋暴起,脚下悬空,另一只手还拿着斧头,瞥到几步远的匪头抓住护网还想爬上去,咬着牙抡起手里的斧头猛得砸了过去。
    去你妈的!
    匪头眼角余光一颤,直接松开护网掉进江中,没被砸中。
    沈文宣两只手抓住桥板,焦诗寒手抖着扯开手上的腰带,爬过去抓住他的手用尽力气要拉他上来,气一直喘。
    等沈文宣上身撑过桥板的时候,吊桥上的小厮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另一边的匪徒看着残破的桥没再敢过去,一边退到桥岸,一边扯下腰间的水葫芦将里面的酒或者油都撒在桥上,找出火折子看样子就要点。
    艹!
    沈文宣眉头紧皱,趁火焰涌过来之前单手抱住焦诗寒的腰拖下来,同时松开另一只手,护住阿焦的头仰面掉落。
    吊桥被火舌吞没,零碎的木板带着火星砸下,沈文宣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块对着自己飞旋着过来,在视野中越来越大,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相国寺,咔嚓一声,在寂静的禅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慧生手上的动作一顿,慢慢睁开眼,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不似生人,只是他锤下的木鱼......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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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落水的那一刻,仿佛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空荡荡无处着力而又被填满至窒息,身体下坠仿佛没有止境,那是一种绝望的原始恐惧。
    只感觉水很冷。
    焦诗寒睁开眼,憋着气努力去看眼前的沈文宣,墨黑的长发被水流荡得飘散纠缠,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在空旷的水域中显得有些唯美,如果除去水中的那一片红。
    焦诗寒焦急地拍拍他的脸,但沈文宣眼睛一直闭着,没有反应,往上看,光斑似的水面仿佛很近又很远,焦诗寒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用尽所有的力气往上游,身体很沉,憋气憋得肺部很痛苦,但焦诗寒不敢停,就算是最后的徒劳也好,他不能停。
    他停了,阿宣就真的停了下来。
    每一息都格外漫长。
    冰冷的水流窜进鼻腔,呛出一连串的气泡,焦诗寒用最后的力气破开水面,急促地喘息。
    阿宣?焦诗寒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仍然没有回应,心焦地看向四周,上面的桥已经毁了,水面上也不乏挣扎求生的人,焦诗寒在原地喘了几口气之后就开始往最近的岸边游,每挥动一下胳膊都是沉重的透支,无力到发麻。
    岸边不是很远,但一路上焦诗寒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双脚踩到水下陆地的那一刻才沉重地松了一口气,眼眶立刻红了。
    硬憋着将哭意压下去,焦诗寒咬着牙半拖半抱地将人拖到岸上,离水面有一大截才敢停下,沉重地倒在地上仿佛下一秒再来爬不起来。
    岸边的风一吹,潮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体上,冷不丁地打个抖,焦诗寒吸吸鼻子,浑身发颤地支起身子,一边拍他的侧脸一边叫他的名字:阿宣?
    声音细弱地像幼猫的叫声。
    还是没有反应,头顶渗出的血不一会儿便染红了脑下的石头,像泼墨的红油画,焦诗寒想捂住他的伤口,却只染了一手血,满目的红色深深刺痛了神经,焦诗寒手颤着掐他的人中他好像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
    恐惧达到顶峰,焦诗寒僵硬地打开他的嘴,捏住他的鼻子做人工呼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掉出来,模糊了所有。
    一次不行做两次,两次不行做三次。
    快醒过来,醒过来,求求你,快醒过来,求你
    咔嚓、咔嚓。
    是鞋底踩在石子上的声音,一个人拖着步子一步一拐地走了过来,逐步靠近,最终停在两人面前。
    焦诗寒余光瞥到他的鞋子,很普通的一双布鞋,不是他家的小厮会穿的样式,慢慢仰起头看向他,只看到一张落了水但仍凶悍的脸,眼睛像鹰一样直勾勾地看过来,透着血气。
    目光在焦诗寒身上停了几息,又瞥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沈文宣,匪头转了几下脖子,即使他的状态看起来也不是很好,但他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定好的猎物,手里握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焦诗寒浑身都透着冷,挪动早已麻痹的身体趴在沈文宣身上遮住他,手抱住他的头护住,眼角余光一直盯着站在面前的匪头,眼神似祈求又不似祈求,只眼底泛着红,害怕地喘息。
    道上的规矩,就是死了也得把雇主要求的人先弄死。
    匪头阴沉沉地说道,扬起手,阴影笼罩下来,像一头会吃人的怪物,嘴角勾起扭曲的笑,手上的石头下一刻就要血腥地砸下来
    焦诗寒闭上眼紧紧抱住沈文宣,心脏尖锐地跳动,下一息只听一声暴响,耳边便有巨物倒下的声音,世界一静。
    焦诗寒闭着眼只听得见黑暗中自己喘息的声音,久久不见再有动静,焦诗寒便慢慢地睁开眼小心地瞥向一侧,只看见匪头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死不瞑目,而脑侧有铜钱口大的血洞。
    赵二站在上崖口手上还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危急之中,他刚才打了一枪,焦诗寒瞥见他还有他身后的护卫,身心一松,最后看了一眼沈文宣,倒在他肩膀上迷迷糊糊地晕了。
    在梦里一片黑暗,他又回到了京城里那个永不见天日的宁府,孤身一人站在高墙院落内,仰头只能看见小小四方的一片天空,风都吹不到这里。
    头发被轻率地撩起,耳边突然凑上来一个声音:你父亲的腿断了你知道吗?
    焦诗寒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而另一只耳边: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克父克母的,为什么是暗双?你没有活着家里该有多好!
    叹息:多余的杂种,我宁愿看着府里讨喜的丫鬟、猫儿、狗儿,也不愿看见你。
    清儿啊,你别怪我。
    别叫我名字。
    焦诗寒僵直地站在原地,身后无数双鬼手争先恐后地覆盖上来,捂住眼睛、耳朵、嘴巴、掐住脖子,捆住身体,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像被搁置在岸边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已经拼尽了全力。
    清儿?
    宁清!
    清儿啊。
    ......
    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至黄昏,微暖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透过撩起的纱帐映在单薄的眼皮上,焦诗寒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渗入鬓角,眼睫微微抖动,慢慢睁开了眼,一瞬间他有些迷茫,不知今夕是何夕。
    主君?绿袖轻声叫道,声音透着惊喜但又沙哑,像哭过不短的时间。
    赵大夫刚好收针,绿袖接过丫鬟手里的水杯,小心地抬起他的头,杯沿贴在他的下唇上:主君,喝一点儿润润口。
    焦诗寒机械地听从她的指令微微抿了一口,视线瞥到躺在旁边的沈文宣,一瞬间回神,他已经换了干净的中衣,头顶的伤也已经包好了,只是脸色苍白地有些过分,竟像是死白。
    不知哪来的力气,焦诗寒推开绿袖的搀扶,翻身爬到沈文宣身上,但又有些不敢压住他,只堪堪蜷缩在他身侧,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侧,有些冷。
    他怎么样?焦诗寒轻声问道,抬手帮他提了提被子。
    室内安静地落针可闻,床边两侧都跪满了人,赵二和言起还有一群护卫都叩首拜着,一动不动的样子甚是肃穆,近处跪着的王沐泽和一众管事低着头不敢答话,而温老头则背身立在窗侧。
    房间里竟然慧真和慧寂也在,双手合十嘴唇微动念着经法,像超度的法僧。
    赵大夫,你实说就好,你们有些吓到我了。焦诗寒气息不稳地笑了一声,手一直抚摸着沈文宣的脸颊,手指颤着在他鼻翼间徘徊,完全不敢去试探他鼻子底下的位置
    他死了。慧寂说道,左右看了几眼似乎在奇怪为什么没有人说话,被砸死的好像。
    慧寂!慧真掐住他的胳膊捏了一把,拉着他站起来,眉间紧皱着道一声失礼出去了。
    但刚才的话好像晴天霹雳,焦诗寒一瞬间被震得没了呼吸,盯着眼前人手指慢慢地、慢慢地移到他鼻子下面,没有。
    拽起被子,耳朵一寸不容放过地听着他的心口,泪珠已经像决堤的河坝一般涌来出来,但他还没有找到他想听见的声音。
    简单而又枯燥的心跳声,此时就如天籁一般。
    灵魂被撕裂,人已经不是完整的人,焦诗寒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手指攥烂了他的衣襟也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最极致的悲伤不是蓝色,而是满目皆空的白和违反生理的自我断绝。
    赵大夫起针迅速扎在他的太阳穴和人中,拿来人参片塞进他口中救急,焦诗寒趴在沈文宣身上四周似有喧嚣又似没有,空凌凌中只有他们两人,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到沈文宣的手又抬了起来,很轻很轻地扫过他鬓角的碎发,扫过他的耳朵,很温柔。
    那上面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戒指,是虚白中唯一的金色。
    焦焦别晕,别晕!呼吸,呼吸!呼吸,呼吸赵大夫眼底发红,一边掉眼泪一边引导着,手上的针刺激他的神识,呼吸
    赵二从地上抬起头,眼里是滔天的恨意,冲进乱成一团的人群跪在床头:你不能死!你不能有事!你有事了那公子的死怎么办?害公子的人还活着!还在后面幸灾乐祸!你出事了他们只会更高兴,所以你不能有事!你得替公子报仇!公子不能白死!
    也许是手上的金色太耀眼,焦诗寒舍不得,也许是赵二说的话刺激到了他,太伤太痛了,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焦诗寒强撑着睁开眼皮看向手上的戒指,慢慢抬手和沈文宣的手碰在一起,十指交握。
    视线细细滑过他身上的一道道伤口,焦诗寒启唇发出死白的声音:
    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我得打一个预防针:主角攻怎么会死呢?肯定会原汁原味的感谢在20210208 19:07:07~20210210 01: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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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焦诗寒拖着病体起身,平举着手换上最素雅的衣服,头发规规矩矩地理好,眼下的青影用珠粉遮住,看上去除了苍白竟也看不出多少脆弱。
    绿袖弯下腰整理他衣服上的褶皱,将香囊替换成药包挂在他的腰间:主君,公子虽然不在了,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还需要主君主持,主君定要保住身体
    闭嘴。焦诗寒闭上眼轻声道,像疲惫的叹息声,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意,包括这具残破的身体。
    视线旋又投向床上仿佛陷入沉睡的沈文宣,焦诗寒走过去动作很轻地蹲在床侧,手指轻轻扫开他耳边的发,注视良久,退开时垂眸取走了他左手中指上的戒指,起身走去外间,戒指套在了他左手拇指上。
    焦焦啊,世间自有公道,到时候咱们别激动啊。赵大夫不放心地嘱咐道,打量着他的脸色心中甚是忧虑,拿过桌上的药箱就要挎到肩上。
    焦诗寒手按在他的药箱上阻止道:你不用去,你和温老头守在家里就好,府里不能没人,何况还有平儿和闻哥儿需要人看着。
    你你到时候发病了怎么办啊?赵大夫不同意,坚持要去。
    焦诗寒按住他的药箱和他对视良久,他眼里的光是死淡的,漫长的无声中流露出一丝坚定和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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