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知道。焦诗寒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背让他放心,不过他心里藏着一件事,斟酌了几息开口道:
    阿宣,祖母手下的一位老太医年事过高,过不了几天就要解甲归田了,到时候太医院里有空缺,我跟祖母说,让赵大夫进宫来当太医好不好?
    沈文宣直起身看向他的身体,尤其是后颈那块,担忧道:你身体不舒服了?是不是后颈痛?
    不是,焦诗寒抓住他乱扒拉的手,沉了一口气道,就是......给我看病的都是赵大夫,我习惯了,碰到别的太医就不太舒服。
    沈文宣想了想:也是,你的身体他最清楚,让一个熟人常来陪陪你也好,就由太后安排吧,我让赵大夫收拾收拾进宫。
    焦诗寒笑了:好。
    沈文宣最后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转身出宫门,焦诗寒站在廊下注视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神情本来笑着,慢慢的转变成落寞,最后又是带着丝冷的坚定。
    宁嫔今天会来吗?他问向身旁的绿袖。
    今早好像听太后身边的红莲姐姐说,今日太后叫了宁嫔午后来请安。绿袖回道。
    午后?那个时间祖母一般都在午睡,却叫宁嫔这时来......焦诗寒懂得了什么,点了点头。
    沈文宣被一列禁卫夹在中间往宫外走,宫门打开后会有一批禁卫换班,他可以趁这个时候跟着换班的禁卫混出去。
    大清早的,宫道上都是洒扫的太监和宫女,沈文宣一行人走得飞快,宫道尽头却突然跑来一个老太监,一脸的惊慌失措,后面还跟着几个禁卫,经过沈文宣身边时,只听他嘴里魔怔似地嘟囔道: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沈文宣疑惑,视线瞥向跟着过来的言起,只见他也脸色凝重。
    言起看周围没人注意这里,跟在沈文宣身侧一边走一边用气声说道:公子,宗人府的四皇子昨晚死了,今早才发现,据说是二皇子干的。
    说完便转过身加急跟上刚才的老太监,宗人府也是由禁卫把守的,宗人府出了事,他和赵二俩封郎将得一同赶过去。
    沈文宣抿紧唇感觉懵得很,这个事儿不对,四皇子刚进宗人府一天不到,二皇子就是再蠢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灭口,这明摆着将杀害手足的重罪揽在自己身上。
    而且四皇子出局的太快了,就按皇帝那护短的尿性,等风波过去了再把四皇子从宗人府提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有人在借力打力,杀了四皇子、嫁祸二皇子,对谁最有力?
    沈文宣从打开的宫门里走出来,回头望向一眼看不到头的深宫,突然想到即将成年的七皇子,生母为安嫔。
    他从未听过这个十五、六岁的皇子有什么锋锐的地方......装的?
    此时崇信帝殿外,李栀跪在冷硬的地砖上哭得不能自已,哭喊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啊父皇!儿臣只是见宗人府实在艰苦,不忍心四弟受苦才前去探望的啊,父皇!
    儿臣绝对没有害四弟啊,儿臣就是再蠢再坏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动手,绝对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啊父皇!
    崇信帝坐在里面听着宫门外的哭闹眉头紧锁,撑在桌案上一脸的萎靡老态,眼睛里又隐着恼怒,手指张开合上捏过了一轮又一轮。
    进忠撩开帘子走进来小心禀告道:皇上,太医那边已经查清楚了,二皇子送过去的糕点、酒水里都有一种名为雷公藤的毒药,一开始吃没事,但几个时辰之后就会因心脏绞痛而死,与四皇子的死因吻合。
    崇信帝没说话,半晌才沉着眉道:老四又不是傻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怎么会吃老二送过去的东西?
    可能、可能是因为宗人府的饭食太难以下咽了吧,四皇子尊贵,一时吃不惯这些,才吃了二皇子送来的东西。进忠躬身回道。
    崇信帝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说他是怎么想的?他与老四年岁也差不了多少,从小一块儿长大,朕现在还记得他们小时候兄弟情深的样子,即使长大了,心变了,但朕已经废了老四,他又何必如此?
    进忠这句可不敢回,闭嘴默默装哑巴。
    崇信帝也没想听到什么答案,偌大的寝殿内如今冷暗得很,良久只余一声叹息。
    进忠,传朕旨意。
    崇信帝起身,胳膊搭在进忠手上让他扶自己出去,目光触及台阶下哭嚎的二皇子顿了几息,移开视线道:
    二皇子李栀藐视上意,私自进宗人府,禁足府中半年,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朝堂也不用上了。
    这道旨意明显轻了,丝毫未提及二皇子谋害四皇子的事,明摆着不追究二皇子的责任,这是死了一个,活着的那个就是再有错也要保着。
    父、父皇李栀还觉得委屈,红着一双眼想要爬上台阶。
    崇信帝不想再看到他,下令道:拉他出去。
    赵二看这意思挥挥手让人将二皇子押回府,宗人府那边的禁卫是言起手下的,此时言起只能硬着头皮请罪道:末将无能,未看顾好宗人府内的四皇子,还请皇上定罪。
    崇信帝看向他,心头一团暗火,儿子他不舍得动,但一个小小臣子他恨不得扒下他八百层皮,冷着脸道:言起,你真叫朕失望,来人,拉下去打一百杖!
    这一百杖下去估计人就没了,不过幸好执行的是赵二这一方,赵二偷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想着等会儿该怎么放水的好。
    另一边皇后寝宫,桃红正收拾着东西给赫皇后涂丹寇,听宫女汇报二皇子被禁了足,再见娘娘丝毫不着急的样子,不禁疑道:娘娘,您不去劝劝皇上?二皇子这一禁足,参与不了朝政,这得损失多少威信。
    损失了不正好吗?这会儿禁了足正好让他等等他七弟。赫皇后心情很好,抬起手指欣赏了一下自己刚做好的大红丹寇,像沾了人血。
    桃红不明白,二皇子才是他们这边的,关七皇子什么事,但她看娘娘今日高兴,索性也不多舌恐惹娘娘不快。
    一早上,风平浪静又暗藏汹涌。
    午时刚过,太后便进了内室午睡,焦诗寒推开那间隔室的门,正面对着一张供桌,四周的墙上全都挂着长公主的各式画像,惟妙惟肖。
    有光透光窗棂照进来,倒也不显得隔室内昏暗,反而朦朦胧胧的,多了丝意境。
    焦诗寒点过一支香恭恭敬敬地拜过之后插进香炉里,他被太后带着常来这儿,长信宫内的人都习惯了,没人在这儿看着他。
    焦诗寒注视着牌位上长公主嘉清几个字轻声道一声得罪,抬手将牌位捧下来,小心地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圣旨。
    疑惑间,他试探着敲了敲牌位板子,碰到底座时用力一抻,咯哒一声,底座竟然被拆了下来,焦诗寒顺势看向被拆开的两部分里面,在长板的内部夹了一条明黄色的绸子,他的手指细长,伸进去小心地将绸子抽出来,还没来得及看后面却突然传来了声音。
    焦诗寒一惊,立即转身,却发现是前来请安的宁嫔。
    太后午睡不喜人打扰,所以宁嫔来时也没人通报,只让她安静进来了,未想到竟然见到了如此场景。
    宁丝婉目光震颤着看着墙上的画像,再瞥向焦诗寒手里的牌位,念及太后对他的特殊,就是再如何蠢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此事关系甚大,本身也无意冒犯,转过身当做没看见就要走
    宁嫔。焦诗寒开口叫住她,他明知她午后要来请安却还是打开了隔室就是为了让她看见,而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她去午睡只是为把空间让给他们二人而已。
    我想......求你件事。他道,手指捏紧了手中的排位长板,紧张地手心冒汗,染在板子上深色一块。
    宁丝婉回身,每次清儿想要什么东西就会眼巴巴地看着人,看得人心肠都软了。
    她无法拒绝他,相反,她对他的有所求求之不得。
    清儿想要什么?她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满眼温柔,无论清儿要什么,大姐姐都会帮你。
    她心思玲珑剔透,即使焦诗寒不说,她也察觉到了潜在的威胁者,余光瞥到长公主的画像还有他手里的牌位,笑了一声。
    她曾愧疚到不能自已,也曾差点儿坠入地狱,如今在深宫中,她也该做一回猎手的位置,保护她曾伤害的,撕碎曾伤害过她的。
    焦诗寒附耳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很大胆,但她愿意做。
    第98章
    午后午场。
    刑场上跪着十几号人,有迟蓟,也有吏部尚书及其家眷,每人都被反手绑着,头上悬着绞绳,行刑的刽子手就站在他们身后,等着日晷上的影子转到午时三刻。
    啪。
    不知是谁先朝迟蓟脸上扔了一个臭鸡蛋,刑场下面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百姓顿时受到鼓舞,将手里篮子中的烂菜叶、馊汤馊饭全都砸了上去,一边砸一边骂,一时民愤滔天,刑场上的人忙护着头躲闪,避免砸到自己身上。
    迟蓟眼神如死灰一般扫过人群,他在找一个人,即使被菜叶子淹了身也无所谓,在抬眸时他看到酒楼门口的沈文宣,他也正看着他,负手站在台阶上,仿佛与这纷纷扰扰的人间闹剧不是一体的。
    迟蓟嘴唇嗫嚅几下,死到临头他再也没有回天之力,如今他最在乎之人身家性命皆在沈文宣之手,偏偏沈文宣还是他造孽惹下的仇人,因果循环、作茧自缚应该就是他的报应吧。
    迟蓟闭眼,朝沈文宣所在的方向深深拜了下去,几息之后起身,转向远在天边的西南,又是一拜,他是将军,这是最重的礼,姑且是在赎罪吧。
    午时三刻已到,刽子手将绞架上的绞绳拉下来套在他的脖子上,收紧用力,迟蓟被迫猛得仰起头,本来苍白的脸色被勒得胀红,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虚虚晃晃的视野中他仿佛看到了重新给了他一个家的夫郎和孩子,还有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长公主。
    若长公主为国君,他必然是最忠诚的下属,还有夫郎和孩子陪伴在侧,何不美哉,迟蓟嘴角扯动笑了一下,最后的视线是一片虚白,他想不出清儿的模样,若之前他能多看看他该多好。
    沈文宣看着迟蓟的身体慢慢倒了下去,躺在地上闭目惨白,没了气息,而后只被匆匆裹了一张草席便被拉走了,估计要被丢弃到乱葬岗,无碑无墓。
    沈文宣垂眸,看这热闹慢慢退去,这京城的天已经变了。
    王沐泽在街对面跟人通完消息,小跑过来附耳道:公子,迟蓟的家眷已经找到了,我们该怎么做?
    沈文宣想了一会儿,余光瞥了眼刑场,道:好生照顾着吧,先在别处押上几天,再送他们去原本定好的地方,但要时时刻刻盯着,我可不信迟蓟在他们身上没留下什么东西。
    是。王沐泽拱手退下。
    押几天是为了迟蓟交到他人手上的证据,他说过他的家眷在他死之前到不了目的地那些证据就会被曝光,他倒想看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能把共谋的皇后拉下马,岂不美哉。
    沈文宣走下台阶,负手去不远处的琉璃行看看,十米外还有探子盯着他,真是也不嫌累,简直007了都。
    另一边,京城郊外,迟蓟的夫郎秦沐握着儿子的手站在院子里,他一直望着京城的方向,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了,有些木木的。
    迟翼如今十二三岁,很多事情他已经懂了,竭力压下心中的愤怒、悲伤、痛苦如此种种,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像个男子汉一样故作坚强:
    爹爹别怕,就是父亲......不在了,我也可以保护你。
    秦沐低头看向他,目光深处有了些神采,余光瞥到院外看守的人,那些他都不认识,但他能感觉得出来那些人不是他夫君派过来的。
    翼儿,秦沐握紧他的手,轻声道,无论那些人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不要跟他们说你父亲的任何事,等到了地方,爹爹带你走,远离这些是非之地。
    迟翼点点头,瞪向院外的人带着初出茅庐的凶狠。
    看守的人押着迟家人在这里呆了两天才启程送他们离开,这期间京城什么动静都没有,沈文宣纳闷,说好的证据呢?
    坐在柜台里面拿着一块软白绒布擦拭新到的琉璃瓷器,还有各种从别处买到的新鲜古玩首饰,每样看着都很有趣,沈文宣擦完一样放进锦盒里一样,盖好盖子,这些都是他要送进太后宫里的东西,准确来说是送给焦诗寒用的。
    唉,人见不到,只能送些东西缓解缓解相思之意,不过他一直想着要不要打包一个画师送进去,每日能传些画出来
    还有阿焦的生日快到了,也就是元宵节的前一天,沈文宣手上擦拭的动作慢了些,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十七岁生日啊,十六岁的生日就没过好,怎么也得让他这次生辰过得开心一些。
    沈文宣正想着,突然有人扣了扣桌面问道:老板,你手中的琉璃水呈怎么卖?
    沈文宣抬眸,见是个长相白净的少年郎,面相不突出,但和煦圆润,看着顺眼。
    这个不卖,客官可以看看别的。沈文宣道,将手中的水呈放进锦盒里,余光瞥到他全身上下无论是衣服还是头上发带皆是素白,不禁顿了一下,这样穿着倒是像带孝。
    四皇子薨,京城各处悬白绫挂冥灯,禁娱戒荤三日,普通百姓都要扎一条白腰带表示一下哀思,但像这样弄全套的更像是跟皇族关系亲近的亲戚。
    敢问公子是何等身份?沈文宣直接问道,面上带笑十分自然。
    客人:......嗯?
    沈文宣:是这样,本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来客是第一次来,且身份贵重,就可以在店内随意挑一件东西,免费。
    来人背过手颇感有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
    因为我看公子面生,关键是合眼缘,沈文宣笑道,当然公子你不要这个福利也可以。
    要,怎么不要?李钰拱手,在下李钰。
    ......七皇子?
    沈文宣默默坐直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本想吊一个皇亲国戚,没想到吊了一个大的,他怎么说店里那么多小二,就冲着他这个老板来了呢。
    李钰也瞅着他,眼中兴致盎然,他早就听说父皇在外面有了个私生子,没想到竟然长得像,害他刚才跟这人说话心里怪紧张的。
    沈文宣摆手让他随意选,脸上的笑比之刚才还要客气,像面具一样,但眼中精光一层闪过一层,他可不信这人是碰巧来他店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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