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躬身接过:娘娘多虑了,前几天皇上还让人送来了新做的马服,皇上心里边还是想着娘娘的。
    赫皇后不禁哼笑一声:我可不敢让他想着我,能在他心里记着的要么是死人,要么活不长久。
    也就是她十几年如一日奉承他奉承惯了,如今明知若不是二皇子是她名义上的嫡子,这皇帝恐怕早就翻脸不认人,但她还是小心记着他的一些癖好。
    披香宫。
    桃红将东西送到这儿时皇帝正躺在宁妃的怀里看折子,宁妃寻摸着力道按摩他的肩膀,偶尔瞥一眼他手中的奏折说句调笑话。
    崇信帝也不恼,配合着笑一声,竟丝毫不在意宁妃在他面前谈论政事,甚至觉得她小女儿家的看法有些新奇。
    桃红怔在原地,瞪着眼睛一时不敢相信,直到崇信帝抬眼看过来桃红才猛得一激灵,躬身将手中的香盒递出去,道:皇上,这是我家娘娘做的醒神香,娘娘知道皇上初春容易犯困,所以才特意做的,还望皇上喜欢。
    崇信帝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示意进忠将东西拿过来,接手后看都没看一眼便将东西放在了一侧的小案上。
    桃红抿唇瞥了一眼宁妃,无可奈何退了下去,只是越往宫外走越觉得心凉,皇上对她家娘娘不是提防就是刻意的逗弄,何时像现在这样温柔又不设防。原先是汐妃,现在是宁妃,这宫里边新人一茬儿又一茬儿,都能在皇帝心里热乎地走一遭,只有她家娘娘永远是冷的。
    宁妃将那盒香粉拿远一些,嗔道:皇后娘娘都将东西送到我宫里边了,这是在敲打臣妾呢。
    崇信帝笑一声:敲打之后婉儿可听话了?
    要听也只听我想听的话,我可不管皇后怎么想,毕竟我也管不住皇上不是?宁妃接过小翠端来的山楂糕,捏起一块递到他的嘴边。
    崇信帝随意吞了,笑道:你这丫头啊,朕有时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宁妃笑了,手指从他肩膀抚上他的太阳穴,视线碰到他隐隐泛白的鬓角,这股笑又迅速含上些寒意。
    一旁的山楂糕里有皇帝绝对不想知道的东西,再过十几天,那股子压在他身体内的反噬就要出来了。
    来来来,这边这边。邵有礼张罗着人收拾礼部公堂,所有的摆设都换新的,比原先贵重了不只一个档次,羌国使者就要来了,不能没有排面。
    大人,刘侍郎拱手过来,笑道,最近大人可是满面春风啊,踏进邵府的门槛怕都被踩破了。
    哈哈哈哈哈哈刘大人你可言重了,我邵府能有今日也是借的咱们七皇子的光,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邵有礼笑着回道,浑身的喜气藏都藏不住。
    自从接手了西南赈灾一事,他们七皇子一脉顷时阔气了不少,沈文宣也看出来了,就他如今腰间、手上还有鞋面的行头比之以往都要奢丽,有暴富的胖大款那味儿了。
    要求人丝毫没有贪欲之心是极难的,沈文宣自诩做不到,也无法强求他人,但想到现在每日仍坚持在他府中静坐的七皇子,私心觉得他心中应该有一个度。
    邵尚书领着众人提前查看几日之后科举考试的场地,会试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天,也就是九天,不过这次特殊,将时间改了,改成了每场两天。
    这六天内考生都要待在自己隔间里,吃饭需要自己带,上厕所小号在自己桌下的小黑桶里解决,大号得把试卷先交给考官看着,然后被人领着去上。
    厕所的位置离考场极近,虽然现在被收拾得很干净,但可以想象会试考场上各种气味杂糅的难言场景。
    考场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考试纪律!邵有礼老气横秋给后面的沈文宣讲说,凡是作乱考场者无论谁对谁错,一律赶出去,三年之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第二重要的是真实,在科举中徇私舞弊例如私藏小抄、替考等是重罪,被打个几十大板不成问题,第三
    沈文宣几秒看完手上的科举考场巡查规范,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默默看他装逼,等他哔哔赖赖完两个侍郎、一个尚书、六个主簿一起坐下开会,商讨与羌国使团谈判之仪。
    沈文宣以为重点来了,昂首挺胸正襟危坐,耳朵竖起来,甚至翻出一张宣纸挑根毛笔准备记点什么。
    他之前开会都是冷脸骂人,偶尔说点儿好听的pua一下员工,全程主导地位,跟别的公司商谈也是专业人士上场,他只负责提要求,怎么过分怎么来,但两国谈判不一样,得有那么一个度,还得表现得有涵养,若是逼太狠谈崩了导致又打起来就不好了。
    他拿笔正等着呢,却见在场的没一个说话的,要么埋头整理资料,要么放松身心喝茶。
    大人,沈文宣偏向邵有礼那边问道,你不讲两句?
    邵有礼奇怪,放下手中的茶问道:讲什么?我都讲完了啊。
    跟羌国谈判时的注意事项什么的
    噢,那不用,邵有礼摆摆手,这需要现场示范,你等那会儿看我们怎么做你跟着做就行了。
    沈文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还得现场教学严谨。
    等真到了那天,羌族人普遍又高又壮,盘腿坐在对面黑压压一排,从外形上来说他们这一方确实略输了一点儿,但没事儿,文人自有一身傲骨,大可从精神层面辗压回去。
    都进化成人类了,谁还靠体格子说话。
    但沈文宣余光瞥到邵尚书兴高采烈地牵着狗剩进门时,突然意识到了不对,暗暗往下打手势示意狗剩不要扑过来,但很明显,他认识到不对劲儿的方向错了,只见邵尚书一脚踏上桌子,一手牵狗绳,一把将一沓条约扔对面脸上:
    羌国狗贼,敢侵犯你们祖宗,反了你们了!乖乖在纸上签字,否则我放狗咬死你们!
    抓起狗剩的项圈一把将狗头怼人脸上。
    沈文宣呆若木鸡,一时不知道是该佩服邵尚书抓狗抓得很勇敢,还是该佩服他开场开得很霸气。
    对面明显愣了,操着不熟练的汉话还想照着纸条念话术,但好像每条都对不上,那大庆这边可不等人,号已吹响,嗖嗖往上跑,什么消音话都往外飙。
    羌国使团一开始愣,但也不是好惹的,虽然很多听不懂,但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不开腔那还是人吗?
    一场飙嗓门大比拼就此开始,不疯魔不成活,汉话和羌族语打得有来有回、难舍难分,文静的沈文宣在此时格格不入。
    气势从来只有放没有收的,骂战之后就是肢体火热碰撞,沈文宣看着真开始追着羌人咬的狗剩和笑得格外放肆的邵尚书,默默起身到门口坐一会儿。
    突然觉得自己今日如此的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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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临近午后,二皇子府内一个身穿管事服的中年男人正跪在地上汇报七皇子府的情况,捧上他私下抄的账本。
    李栀翻过之后嗤笑一声,老七还真以为有了父皇相助他就一番风顺了?他那府里松散得很,又没有得力的替他打理,人心难齐,随便一个人就能渗进去,更别提这傅侯爷手段凌厉,短短时间内就买通了户部主簿,里应外合,这西南赈灾的账面好看不了。
    管事:不只是账面上的这些,跟七皇子搭边的人都从里面吃了一口,从赈灾款中暗暗扣除的银子不会记到明面上,估计那整整一百三十万两东撒西散,用得差不多了。
    我记得沈家账面上的功夫很厉害,手中的银子又丰厚,若他帮老七填上这空缺李栀有些发愁地敲敲手中的账本,眉间紧皱。这沈家可真真是个搅屎棍。
    管事:不会,请二皇子放心,户部的账本上已经划走了九成银子,买的粮食、草席、衣衫、木材等不足其一,沈家就是银子再多,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他也没法短短时间内凑齐这些东西,倘若他真凑得齐,那各家铺里边的账目也不是他能动的,都可以查出来,何况......沈家恐怕还不知此事,七皇子那边完全拒绝了沈家的介入。
    李栀惊喜一笑:此话当真?老七啊老七,阎王让你三更死,谁也留不住你到五更,走,立刻随本皇子进宫。
    管事立即跟在后面。
    此时沈文宣还坐在户部公堂外面,手指顺着给狗剩梳毛,眼神有些放空,他确实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段时间他任由七皇子折腾,想做一个赌局,看看他到底能在西南有什么作为,他可以忍受一个储君的青涩,但不能接受他的平庸无能。
    若七皇子能在他预估的范围内安定西南五成,只是五成而已,他便会让沈家全部下场帮他,这也是自从葛武成和张冦简回京以来无论他们怎么暗示,他都没有见过他们的原因,财富他尚能掌握,但一旦碰过军权,就像被架起来的人一样,那不是他想下去就能下去的,这与他最初的想法想违背。
    从安和县逃出来之后以及从平乐府出来之后,他想过他会在权欲中浮沉,但也想过挣脱泥沼之后会回归原先的生活,独独没有设想自己要登上那至尊之位,设想自己要承载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
    狗剩,沈文宣回过神拍拍它的大嘴,阿焦在宫里边过得怎么样?嗯?你都这么膘肥体壮,我家阿焦怎么也不能是原先的瘦弱小甜心了吧,嗯?
    狗剩不理他,转过身让他看看自己刚才被揪了一撮毛的尾巴,委屈地叫了两声,沈文宣瞅了一眼它秃了那一块,再看看屋子里被一圈人围着伤得甚重的羌族使者,忍俊不禁地拍了它一巴掌:
    傻狗。
    宫门口,李栀下了马车三步做两步地往宫里赶,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宫门口的禁卫没什么表示,但也暗暗注意着,等他逐渐走远就偏头吩咐另一个禁卫去跟殿前的赵统领和言统领说一声。
    户部,褚赫接过从主簿手里递过来的账本,他们户部的尚书在年夜的时候不幸死在了乱军刀下,他的资历比右侍郎老些,是最有希望接任尚书的人,所以户部的所有事务都要经过他手,代行尚书之权。
    等他将账本随意翻过一两页就发觉了不对,赈灾银款的账本一共两册,一册是他们户部负责记录的,一册是交给七皇子府记录的,两册账本虽说完全对得上,但因为实在太合了反而显得不对劲儿。
    用银子买那么一批货,不仅种类繁杂,而且数目众多,从付定金开始到货齐付尾款需要的时间不短,但从七皇子府领完银子到现在记录在册也不过区区几天,银子却用了九成......不可能花得这般快。
    褚赫将账本迅速翻完脸色沉重,依照往常,这种伪造账目吞黑钱的事在皇室中屡见不鲜,一般户部查出来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人家是皇亲国戚,贪点儿没点儿也只是一家人将银子从一个口袋装进了另一个口袋里,非要较真反而招人嫌弃。
    但这种至少动用了一百多万两银子的贪没超出了户部能庇护的范围。
    主管西南赈灾事项的是谁?褚赫看向对面埋头案几的几个主簿沉声问道。
    五个主簿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答道:回大人,应该是王主簿,但他昨日晚上偶感风寒,今早起不来床,便托人告假一日。
    请了假?褚赫拧眉,看着这两册账本突然问道:礼部可还在招待羌国使臣?
    嗯,是,听说那边现在乱成一遭,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褚赫没答,起身迅速往礼部走,既然羌国使臣还在,那礼部的人就没散,沈文宣应该还在那儿,结果也确实是这样,羌国人互相搀扶着直一脚歪一脚地走出户部公堂,那些个协议他们只签了些不痛不痒的,虽说没吃亏,但现在一出门就看见狗剩还是吓得一哆嗦。
    沈文宣瞥了一眼里面躺得四仰八叉像刚被□□过的几人,眉毛一挑,兴奋地牵起狗剩的狗剩:邵大人,沈某就替你送太后的狗回宫了。
    可以光明正大见阿焦了,沈文宣美滋滋地想着,抬脚刚往外走就看见褚赫正站在门口看着他,看表情就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沈文宣嘴角的笑慢慢隐去,同褚赫一起走到不远处的亭子停下,这人自从被他从年夜里救下一回之后便有了亲近之意,何久突查沈府那晚帮他藏尸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四下无人,沈文宣直接道:找我何事?
    褚赫也不跟他废话,从袖中掏出两本账本递给他看,道:邵家和七皇子干这些事你可知道?贪没的数目过大,就算我有心遮掩也是全不过去的。
    沈文宣翻过几页心底忽的一沉,就这答卷不说五成,明明还没做就被人给团灭了,但沈文宣想着七皇子那针眼大的胆子,哪来的勇气敢干这么大的事儿!
    迅速转身跑回户部公堂一把扯住邵有礼的领子将他拎起来,表情严肃起来的样子肉眼可见地让人胆颤:邵大人,你和七皇子一共贪了多少赈灾银。
    邵有礼起初有点儿懵,但听到他问这个问题又感觉到冒犯,撇过脸笑哈哈道: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七皇子怎么可能贪污,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
    谁在跟你开玩笑!沈文宣将两册账本一把砸他脸上,户部已经查出来了,你们直接将银子用了九成!
    九邵有礼傻愣住,抱住快掉下去的账本翻了几眼,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户部侍郎,心尖一抖:不、不是,最多三成,怎、怎么会九成呢?怎么
    沈大人,邵有礼反抓住沈文宣的手,又瞥了几眼褚赫,紧张到结巴,这事你得帮帮七皇子啊沈大人,我们动银子的时候心里有数,不可能动到九成,这、这......沈大人,你一看就跟户部熟,先帮七皇子垫上六成银子,等我们这边查清楚立刻将银子还给你,啊?沈大人
    他们这些支持七皇子也就沈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他们现在拿所有身家去凑也得需要时间,这会儿户部都已经看出来,再出点儿别的事
    公子。随着沈文宣进宫的德福进来将一个纸条递给沈文宣。
    沈文宣展开看过之后将纸条拍在邵有礼胸前:已经晚了,二皇子已经进了宫,这会儿都快走到殿前了。
    这个点儿进宫说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鬼都不信。
    邵有礼拿着纸条震在原地:......大、大人,沈大人,得赶快凑银子,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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