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拥有几十个下院和分寺专门放贷和经营货值、产业,而不断定期输血,本身还占有郑州登峰县内大片上等田产的少林寺本山一般;五台山以大方灵鹫寺显通寺,为核心的寺院群体同样也直接或是间接寄名托付了位于五台山附近,横跨数县之地最好的田产和物业。
    因此,太平军对于类似寺院僧团的成熟对策,就是采取大小寺院分别处理的措施;在对于相应寺院人头和产业相继登籍造册完成之后,其中有所隐瞒的自然是无主之地直接充公,而申报中数量过多的田地佃户,也会以影响修行和出家清净为由,就地转入民籍管理。
    对于十人以下维持的小寺院暂时保持现状;将其中大寺院的中上层人物异地迁离,先到太原去参加学习班再分派外地,底下僧徒按照时机允许供养的比例,强制还俗掉一半或是三分之二以上,再在剩下寺院中,强制征调一部分识字的僧人加入到基础教育普及当中。
    然后再派遣在太平都督府受训过的各宗僧人,前往接管相应的寺院主持和经营事务;这样通过掺沙子来变相分化和控制住这些不事生产的宗教团体,让其变成对于新朝社会生产力影响减至最小,乃至无害化和公益化;因为所有登籍在册的僧人必须入世一段时间。
    然后在太平督府的安排和制定下,提供一段时间的社会服务项目,比如,定期教屯庄蒙学孩童识字和数算,参加流动性的宣传队道地方去,传唱太平军的政策方针和最新律法、税赋等内容。虽然一开始未必是那么心甘情愿,但是在大环境下时间一长也就很容易习惯了。
    因为太平军体系内并不是无偿使用他们的,同样会有想用的基本待遇和供应,乃至是相应象征性的薪酬。因此,在这个过程当中很容易就让这些处于中下层的僧人发生蜕变和转型;如果就此耐不住红尘光怪陆离的考验,要求还俗自然是乐见其成;最起码增加了生产和赋税的基数。
    但是因此出家之心益坚的真修行者,则是同样也是有所体制内安排的出路,比如道两京十府分设的佛学院里,进修包括精进佛法之外更多的东西。至少,在脱离了原本寺院体系下相对封闭的环境之后,基本上绝少有人还能够坚持原有的那套价值观和认知所在。
    毕竟,除了后世在明清两代因为皇家的追捧,而在五台山上后来者居上的密宗之外。当地的寺院当中囊括了当时流行法相宗、律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密宗、禅宗,更有继承迦摄摩腾、竺法兰两位高僧法脉的显通寺滕兰宗在内诸多派系;相互之间也不是那么抱团和永远和睦的。
    当然了,一开始的时候作为既得利益阶层的大多数人,都不会那么心甘情愿的接受新改变,甚至会试图做些什么来以为抗拒。但是,在山下驻扎的军队和由此带来的火器装备就此为此而准备的。正所谓是大炮面前众生平等,而拥有钢铁和火药的一方显然更加平等得多。
    通常情况下只要炮射散弹声一响,绝大多数人在见识过佛祖菩萨的金身和防匪防盗的高墙险要,在大炮和掷弹、火铳的威能之下都自身难保或是不可凭持之后,自然也就心平气和的变成了接受现实的当世良民典范了。毕竟出家人不打诳语,身体也都诚实的很嘛。
    当然了,作为其中不识天数敢于负隅顽抗的存在,那正好拿出来作为杀一儆百的现成榜样,不要说维持最后的传承和仅有体面,最终基本连寺院本身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三武一宗的历代朝廷都做的事情,难道我太平军新朝就做不得么?是嫌刀口不快还是火药威力不大?
    因此,五台山虽然号称是山,但是其实算不上险峻也没有多少坚固凭守的据点;而山上山下的寺院虽多僧人之众,但终究没能头铁到以为能够肉身受刀兵而不坏的;事实上外来军队不用攻打,只要将各峰一围,那些没有任何多余田土出产的寺院,也得活活饿哭了。
    因此,后世人所喜闻乐见编纂出来,所谓杨五郎据五台山抗敌的段子也只是演义而已。所以,在不多久之后以大方灵鹫寺显通寺为首的寺院,还是低头接受了现实交出了诸多名契和僧册,然后在寺院最为宽敞的前庭之中,接受来自太平军的分别逐一点验。
    从年轻力壮的僧人开始对照名册相互见证,再到中年的僧人。最后,就连年迈的老僧和卧病在床的僧人,也被抬出来进行验证。当然了,在这过程当中会有一些特殊的例子被挑选出来,比如个头较大或是长相比较凶恶的,或又是看起来过于年幼或是看起来是新剃度的。
    然后这些被挑出来的僧人,还会在征用的室内进行二次效验;而有专门挑出来一些年资较深的中老僧人,蒙脸进行辨识和确认。这时候一些日常行举和表现有问题的存在,就会在这个过程当中暴露出来了;比如假借剃度托庇在佛门的富家、官宦之人,乃至是一些新进混入其中的作奸犯科之辈。
    然后,在个别寺院当中甚至点验出来,穿着僧衣藏在僧舍里的女人,就是比较正常的操作了。尽管如此,最后在检查到了唐密三大士之一当时肃宗朝国师不空三藏,奉召遣弟子含光修建的为一所密宗寺院——金阁寺时,却是再度出了一点意外。前往点验的太平军士遭到了意外偷袭和反抗。
    当然了,这种螳臂当车式反抗是注定徒劳的。聚集其中的抵抗者很快就被推上山来的大炮打破封堵的院墙,再用爆弹投掷将人给从藏匿的建筑中驱赶出来,又在几轮排枪放射之下就轻易镇压了下去。最后,掏出来的只有几十具血粼粼的尸体,还有藏匿的刀枪弓弩等物件,算是为了这次搜捡活动告上一个血腥味的尾声。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对于金阁寺后续的搜查和清理,又再度从僧舍、佛堂和花圃地下的残留痕迹当中,重新挖出来了许多具腐朽日久的尸体;从尚未烂干净的僧衣物件上看,却是曾经的金阁寺主持净空及其他僧人的遗骸所在,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批不明强人给灭门又雀占鸠巢占据了有些时日了。
    然后,又在抄拿那些佛堂、殿阁当中藏匿处的财物时,再度有了颇为惊人的发现;而让负责带队清捡五台山寺院的郎将赵警帆,连忙对着北都太原派出了紧急联络的信使。而在数日之后,来自北都太原的消息,也通过信鸽飞越了崇山峻岭,抵达了洛阳的机要部门之一通讯处所在。
    因此,当周淮安拿到消息的时候,却是在三月三的“上巳节”当天。而贯穿洛都南北的洛水两岸,亦是聚满了进行传统的“祓除畔浴”活动,或又是给刚满十五六的女儿举行及笄礼的各种人家,所设立的一处处帷帐和屏席;
    而在沿着河岸分布的保福寺、雁行苑、芙蓉楼、金谷园、铜驼里等传统本城名胜、著名景致内,亦是行人仕女如织的满目游玩踏春的欢畅景象。更有许多寺观雇请来了明义坊里的诸多倡优和乐工,就此轮番在白昼里不停的演奏和歌唱以为扬名和助兴。
    当然了,站在地势最高的大内皇城(紫薇城)左掖门,与东夹城的成福门之间,位于被称为五凤楼正南城墙东南角的三重圆塔式阙楼之顶;周淮安可以轻松的看到其中绝大多数的景致。其中各种宝马香车、云杉鬓影的情形,就仿若是时光一下子暂且倒流回了盛唐时节。
    更何况,那些举行“祓除畔浴”或又是及笄礼的人家,虽然用帷幕和布障遮挡和保护了周围相互之间的隐私;但是对于身处城墙高楼的居高临下之势,而尤有视野放大和聚焦功能的周淮安而言,却是基本毫不设防的一览无遗了。
    因此,他可以堂而皇之的看见好些雪白粉嫩,或又是艳若桃夭,或又是丰源如月的美好事物,在宽解衣带和洗沐的动作之间若隐若现的动人情形。然后有感而发着洛都果然是大唐故国风物残留和保全最多的所在;以至于生养的女子都要普遍比别处更加丰盈、白皙一筹。
    而在这时候,必然又会引得陪伴在侧的兜兜、住儿和小挂件等人,不可避免的娇嗔、抱怨和吐槽一二;然后就被周淮安毫不客气的抱起来玩一出“怒发冲关凭栏处,潇潇雨雪”的新乐子;然后在恐高、暴露、放射之类的多重惊吓和兴奋当中,身不由己变成了只会嘤嘤嘁嘁的一团烂泥。
    来自河东方面的一条加急传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送到了周淮安的面前;只是他意犹未尽的摸了摸像条活脱鱼儿一般努力挺动的韩霁月,却又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这么说,他们无意间在五台山清查寺院时,发现战后逃亡的李克用踪迹了?”
    随后,根据在场暂时充当文书佐理的忆盈叶芷青的口述,周淮安才慢慢明白了后续追查出来的一系列事情。却是李克用在彻底战败之前,就已经暗中安排了退路和藏身之处;因此,五台山上唯一一所地处偏僻的中、南两台之间地势险峻处,而对外往来甚少的金阁寺,就成为了目标。
    所以,在没有惊动大多数寺院中人的情况下,这所密宗寺院就已经被巧然无声的易主了。毕竟,后来因为战乱而陆陆续续逃上山避难和躲避兵乱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就算是金阁寺也同样接受了几批投奔的信众,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
    再加上包括这金阁寺的前座主在内,一批山上各宗大德高僧和上层代表人物,曾经被北都找去给新君祈福,然后就被滞留在当地没有再回来了。所以,迄今为止居然也没有人发现其中的异状,因此在里头也储集了不少粮草兵械以待万一。
    除了个别对外交涉的僧人之外,其他也都被换成了出身沙陀族朱邪本部,甚至是同宗而号称最忠诚的亲兵所属;但是令人意外的是至今日被查获为止,他们并没有迎来预期当中上山投奔和藏匿的李克用一行,对方在派人提前通知他们做好准备之后,就再也毫无音讯了。
    本该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但是作为负责清捡五台山的副郎将赵警帆手下,有一名来自前晋军转化的小校兼做向导刘琠,却是建议在发兵全面搜山的同时,也彻底清查一下位于五台山各峰之间的山脚谷地中,那些依附寺院为生而得以发展起来的市镇所在。
    这一搜查就不免搜查出了许多形同灯下黑一般的藏污纳垢存在;当然了多数都是与山上寺院相关的,诸如和尚私包养女人和私下生子,然后像世俗一般掩耳盗铃居家过活,或又是专门面向僧人服务的特殊行院,以收容孤苦女子的庵堂为名提供特色服务,之类一堆肮脏与污滥事;
    日后自有分处就没在急递传讯中提及了。但是,却意外牵扯出了另一个线索;就是在一群泼皮无赖手中无意间查获了,可能与出逃的李克用相关的随身物件。然后又牵扯到了山下若干集镇曾经组成起来的一支土团;其中一些人在遣散之后逃进附近山林,而变成了小股的盗匪。
    据说,他们已经打劫好些投奔五台山上的富户、官宦之家;而这些物件就是他们流出来,再由这些泼皮无赖进行暗地里销赃的。而听到这里的周淮安也不由有些谓然感叹和匪夷所思,难道号称强雄一世而拥有相当部分时代气运之子的李鸦儿,就这么轻易折损在了山中无名之地么?
    随后在叶芷青的朗读之下,周淮安也果不其然的间接感受和还原这位,曾经与朱老三并称一世的五代枭雄穷途末路的最后时刻。大概就是在逃亡途中的李克用已经打定主意伪装成僧人躲进五台山,然而却遭到了跟随部下的反乱和抗拒;
    也许在一番争斗之后虽然杀灭了反乱者,但是李克用身边也剩下寥寥无几的相随之人;然后改头换面成僧人的他们,就一头撞上了这些土团转变而来的山间匪类陷阱;然后在受伤且强弩之末的情况下,他们力战依旧不得自保,最后只能憋屈的死在这些匪类手中。
    因此,最后从被剿平的山匪聚居处附近用来弃尸的山崖之下,只找到了一些僧袍衣物的碎片,以及被山中野兽吃不掉的残余腿骨和盆骨而已;倒是在聚落当中发现的金龟袋、蹀躞等个人物品当中,找出了多少可以间接证明身份的金钮和玉符什么的。
    这也意味着曾经以不名一文的外族藩部首领之身,再建李唐旗号也缔造了一个时代的传奇人物,另一个时空线上的后唐太祖;就此虎头蛇尾的落下了人生最后的一点帷幕。
    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由百感交集的失声大笑了起来,却又引得在怀喘喘的韩霁月诧异道:
    “主上为何发笑,是月奴服侍的不够好么?”
    周淮安闻言却是毫不犹豫的将当面跨坐的她转了个方向,顺势令手臂俯仰着撑地才道:
    “不不,只是稍微缅怀一下古人而已;顺便换个花样以为庆祝和悼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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