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日光金灿灿地笼罩着半边城市, 天空也一半清透的蓝,一半橘红的霞色。盛夏的天,太阳还没彻底西沉,一片白霜似的月亮已经遥遥挂在天边。
    下了班, 街边散步的人有些多,他们正前方四五米远的距离,走着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人各走一边,中间牵着戴着小黄帽和红领巾的小孩;街边的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卖水果,老太太在算账,老先生则戴着老花镜,借着店里的灯和夕阳的光看书。
    谢斯白道:“觉得一直这样走下去,也很好。”
    秦黛因为他这句话笑了一下,这一瞬间,她忽然在日落中,幻想了一秒,关于未来。
    但并不清晰,像被濛濛的白雾包裹着,她拨不开。
    谢斯白回问道:“你笑什么?”
    秦黛才不会告诉他。
    她抬眼望见路边公交站的广告,是一家最近很火的火锅店宣传图,红通通的汤底,辣椒花椒在滚滚沸腾的锅中游泳,竹筷夹着一片涮好的牛肉。
    秦黛给谢斯白指:“我们去吃这个吧。”
    谢斯白故意地:“你可以?”
    秦黛不能吃辣,但那张宣传图真的看着好香啊,她退而求其次:“我们点鸳鸯锅。”
    结果到店门口还遇上个开业活动,情侣来吃五折优惠,男朋友抱女朋友做二十个深蹲就可以。
    这简单,但两人一方面不太差钱,另一方面都嫌围观群众太多过于丢人,不太想做。
    但秦黛一转眼看上了人家赠送的巴掌大的星黛露玩偶。
    还是那副清冷不下凡的模样。
    不过谢斯白近来已经越来越会琢磨女朋友隐藏的情绪,此时怎么看,都觉得那双眼睛里隐含着些殷殷的期盼。
    他握着秦黛手腕往里走:“我给你买。”
    秦黛不动如山:“我想要那个。”
    谢斯白道:“谢苑溪不是送了你一个更大的。”
    “不一样。”秦黛言之凿凿,“穿的裙子不一样。”
    谢斯白:“……”
    哪不一样啊,不就是紫色的兔子。
    这句话说出去女朋友可能趴一下就没了。
    那就来吧。
    眼见着秦黛拎着口罩,把下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谢斯白好笑道:“你挡什么?”
    秦黛揽住他脖子,着急又主动地讲男人的手拉着搁在自己腰间:“快点。”
    谢斯白掌心贴着那截细腰,于人潮中看她,忽觉此刻的秦黛,难得得像个会表达自己喜爱的小孩。
    谢苑溪就总说,我要这个,我要那个,因为自小这么长大,恐怕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有人给摘。
    但和秦黛在一起,或者说从高中时认识她开始,她就像个不会轻易向人表露自己的贝类动物。
    竖着坚硬的外壳,好像一旦张开了外壳,也会把最柔软的弱点示众,会受伤,会流血,于是索性一直拿外壳保护自己。
    谢斯白本想话语上逗他,他恶劣地想看她红了耳尖,但此刻在秦黛拉着他的手放在她腰上时,低头望见那双惯于冷清的眼,此刻盛着露水一样地望着自己,他什么想法都没了。
    二十个深蹲对谢斯白来说轻而易举,结果做完,门口的店员拿着大喇叭吆喝只用了四十八秒,一个长镜头怼到面前,这营销活动居然还请了记者采访,两人才反应过来明天就是七夕,秦黛不知道谢斯白怎么想的,反正她想遁地。
    好不容易逃进店,谢斯白和服务生交谈两句,秦黛拿着新鲜到手的玩偶,兴致正浓,余光一闪,侧眸捕捉到带着一丝熟悉感的背影,那一高一矮两人往前走,进了旁边一家日料,秦黛顿了又顿,没有认错的话,是高令羲和艾如芬。
    她蹙眉,正要再去瞧,谢斯白手往后一身,勾住她的:“看什么呢?可以进了。”
    秦黛怕告知遇到那两人影响谢斯白心情,收回目光,没有说,被谢斯白牵着进了店。
    –
    艾如芬来找谢斯白,是在三天后。
    她大概是实在不知道上哪里联系谢斯白,直接去了寰宇。
    不知道等了多久,涂着厚厚口红的嘴唇都被风吹得干了。
    她穿了一条颜色艳丽的裙子,很惹眼,所以谢斯白推门下车,就一眼瞧见了人。
    谢蕙芝今天与儿子同乘一辆车,也几乎是第一时间,见到这个当初只有数面之缘的女人。
    她对艾如芬抱有些感激之情,毕竟当初是这个人将她的儿子好好地养大了,接谢斯白回来时,谢蕙芝以为会有很大的困难,但没想到艾如芬答应得还算快。
    艾如芬远远便朝他们笑了下,显然是在等人的姿态,谢蕙芝看了儿子一眼,还未开口,谢斯白微侧过身,挡住她的视线:“妈,你先上楼。”
    谢蕙芝心里不能说不介意,但也没拦着儿子不跟养母见面。
    她迎着安保打开的门踏进去,上电梯前回了次头,远远看见谢斯白背对着她和养母说话的身影。
    那条色调浓稠的裙子在一众黑白灰的通勤搭配里,显得有些刺目。
    谢蕙芝上楼,等了半小时,办公室被敲开,高岐推门进来。
    “怎么了,看着心不在焉的。”高岐递来一杯咖啡,“没加糖。”
    谢蕙芝端起喝了口:“小白上来没有?”
    高岐摇头:“怎么了?今早不是老郑送你们一起过来的吗?”
    谢蕙芝连电脑都没开,靠着椅子,和丈夫缓声说:“在楼下碰到他养母了,她来找他。”
    高岐不动声色:“这怎么了?”
    谢蕙芝难得露出这种心烦意乱的神情:“他们已经聊了半个小时,你说能聊什么,总不会是,艾如芬又想把我儿子要回去?”
    “不会的。”高岐笑笑,绕到身后给谢蕙芝捏肩,“别胡思乱想。但斯白和艾如芬想来感情也深厚,毕竟那么多年的母子感情,你想想……令羲跟你的感情,也比跟他亲生母亲的感情好,不是吗。”
    谢蕙芝并没被安慰到,愈发愁眉不展,一杯冷萃喝完,终于从秘书口中,听见儿子已经回办公室的消息,心安几分。
    高岐见缝插针:“令羲去津南分公司的事情……”
    谢蕙芝摆摆手:“再说吧,我怕小白多想,他难得表现出来。令羲音乐天赋那么好,我其实还是倾向于让他继续走那条路。”
    高岐观察着谢蕙芝说这话时的神情,笑笑道了一句,听你的。
    他出了办公室,下楼在自己办公室外碰到谢斯白,像在等他,趁着无人,谢斯白压低了声音,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妈提?”
    高岐半边身子一僵:“你让我再想想,毕竟得找个理由。”
    他转念问:“艾如芬找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谢斯白眉眼冷淡。
    –
    艾如芬来找谢斯白,是递给了他一份体检报告。
    胃癌晚期,已经扩散到了周围的组织器官,腹膜播散转移,没多少时间可以活了。
    谢斯白其实不明白,艾如芬现在给他这些东西什么意思。
    不应该去找高令羲吗。
    他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更做不到以德报怨,所以即便是看见这个结果,心里也没有多少触动。
    他只把那份体检报告转交给了高令羲,之后的什么,他都不准备管。
    谢苑溪放了暑假,兴奋得像个出了笼子的鸟,成天叫郑叔开车往飞云湾跑,当然,大多数时候,是来找秦黛。
    谢苑溪最近一起看了一部剧,迷上了里头的男演员,结果秦黛无意说漏嘴,那男主角徐嘉北是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就被谢苑溪给记住了,撒娇卖萌地要让秦黛帮忙要签名,并发誓绝对守口如瓶后,打探大明星和这位地下女朋友的神秘恋情。
    秦黛架不住,还好嘴巴比较严实,只大致描绘出一段从校园恋情开始的爱情长跑。
    谢苑溪羡慕地捧着腮感慨:“哇,还是早恋诶,我也……”
    谢斯白端着榨好的果汁走来,一人一杯:“你想都别想。”
    谢苑溪:“……”
    谢苑溪哼一声,烦得踢了她哥一脚:“你少管我!我们花季少女憧憬一下爱情还不行吗?”
    她凑过来,挽着秦黛胳膊,预备给她哥找不痛快:“姐姐,你呢,青春期想过以后会和我哥这种爱管东管西的男的在一起吗?这种男的好烦哦,你怎么受得了他的?”
    秦黛:“……”
    谢苑溪头上挨了一下,捂着脑袋和秦黛说:“姐姐,这种男的绝不能找!还是得我爸那样的,温柔体贴,对我妈妈一心一意的。”
    秦黛和谢斯白都顿住,好一会儿,谢斯白去拿牵引绳,谢苑溪才懒得和他们一起去遛狗,给郑叔打了电话叫他来接,两人送谢苑溪上车,才牵着老大去散步。
    一个小时之后,谢斯白手机收到条短信。
    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张照片。
    照片里,谢苑溪昏迷着躺在一片水泥地上,嘴巴被塞着布条,整个人都绑着。
    谢斯白如坠冰窖,手指无可控制地颤抖。
    一通电话进来,艾如芬的声音笑意盈盈,心情似乎很好,却盖不住粗粝的沙哑。
    “兴华家园三单元101,阿野,你一个人来,我不动你妹妹。”
    秦黛从卧室出来,便察觉到谢斯白的不正常。
    他没有阻拦她看见那条短信,秦黛心脏骤紧:“谢斯白,溪溪被绑架了?”
    谢斯白说:“是艾如芬。”
    他飞速起身,去换了身外出的衣服,人没两步就到门口,返回来揽着秦黛的肩膀:“我出去一趟,你就在这儿待着,明早直接去舞团。”
    秦黛抓住他的手:“你去哪儿?”
    谢斯白道:“艾如芬给我发了地址。”
    秦黛立即道:“我跟你一起去。”
    谢斯白摇头,摸她头发,时间紧张,只道:“没事,放心,我很快回来。”
    谢斯白急速下楼,大g在夜色中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他一路闯了十几道红灯,没半小时就到了艾如芬发来的地址。
    艾如芬自然是在等他,打开门,满脸笑意地望着谢斯白,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将一支注射器扎进谢斯白胳膊上。
    谢斯白反应已经足够快,但推开人时,那管无色液体已经有小半注入他体内。
    “放心,要不了你的命。”艾如芬还是笑着说。
    谢斯白无暇在此与她多话,拨开人,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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