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护我,青山寺一百三十四位僧侣被安王虐杀。”
    姜弦慢慢捂住嘴,眼里满是震惊:“安王他……侯爷你……”
    “教养我的青山寺主持清源,为了保护我,被他一箭穿喉,血溅神台。”
    陈淮看向姜弦,眼神复杂挣扎。
    昔日的场面如若发生在昨日,过去的每个夜晚都闯进来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却带姜弦来见清源。
    陈淮闭了闭眼,取下神龛旁的香。
    “清源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说‘施主是有厚报的’,以往不敢想过——”
    陈淮定定看着姜弦,良久,才郑重道:“我想请你,成为他口中那句、予我的厚报。”
    第39章 三十九.弦   只要侯爷愿意,姜弦能陪侯……
    姜弦自偏殿走出来的时候, 看见昭阳寺晨光穿叶,落下影子都带着几分朦胧。
    她整个人是晕眩的。
    浓郁的檀香使她沉静,陈淮的话偏又搅得她乱了分寸。
    “你不用想其他的, 什么地位、恩情,通通不要计较。”
    “你只告诉我, 愿不愿意试试。”
    她有些局促,大殿里静生生的,陈淮也不说话,只是, 他等着, 就能让自己渐渐安定。
    神龛旁点燃的香慢慢变得灰白,闪着细微的橘色, 断折落下。
    “我一生极少立诺,言出必行。”
    “生则同室、死则同穴, 绝不违背。”
    姜弦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自顾自走在陈淮旁边,直到他轻轻扶住她。
    “下楼梯, 仔细着些。”
    姜弦垂眸, 原是自己差点踩空。
    她软声道了句“谢谢”,却被陈淮牵住了手。
    陈淮微微勾住她:“想什么。”
    姜弦停了一下, 才咕哝道:“我老是觉得, 我在占侯爷便宜。”
    暖风一道, 将姜弦的话融进了温热的风里。
    偏殿前的竹枝晃来晃去, 陈淮轻笑着为姜弦拂开。
    后山的风信林。
    那里的树皆是枝叶繁茂、树枝尽力攀升, 像是要触摸天壁一样。是故百姓系红绳、拿着铃铛坠着他们的心愿。
    等风过来,便是一阵清泠泠的响。
    陈淮见姜弦觉得有趣,便也拿了一个,递给姜弦。
    他微微退开一步, 只是打量着姜弦提笔写字的姿态。仿佛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姜弦便已经搁笔。
    “旁人斟词酌句,你倒好,几个字。”
    姜弦摇摇头:“我没那么多要求的。”
    二人逛了一些时辰,又坐在山泉旁避了避日头,等着金乌西坠,才打算下山。
    沿着步道,陈淮侧过脸静静注视着姜弦。
    自偏殿她应承下他的话后,反而少了平日的欢脱。
    陈淮虽然从未近过女色,但家中也是有两个妹妹的人。
    姜弦如若对他没有好感,他亦不必拿着身份去做强迫她的事。
    “姜弦,”陈淮柔声问道:“你累了?”
    姜弦抿出个好看的笑:“没有。”
    陈淮停了片刻,忽的半蹲下去,隔着繁复的衣裙捏了一下姜弦的脚踝。
    还好,看来昨日御赐的药确实有作用。
    陈淮在姜弦面前欠了欠身:“虽然没肿,但今日走的路够多了。”
    “上来,我背你。”
    姜弦呆怔一下,正欲说一句“佛门重地”,却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上了下山的路。
    陈淮一看姜弦黛眉微蹙,就知道她要推拒,索性直接将她带到了背上。
    一瞬间,姜弦倒吸一口气,趴在陈淮的背上动也不敢动。
    陈淮步子沉稳,明明是在下山,姜弦伏在他背上却觉得像是坐着软轿。
    慢慢地,她也放松下来。
    这时,陈淮开口了。
    他的声音轻慢,像是随口而提,又像是安抚,让人心定:“今日玩的不尽兴?”
    “还是,后悔了?”
    姜弦立刻懂了陈淮的意思。
    她大着胆子靠在陈淮肩上,顺着那个角度看见他后颈处一道已经褪色的伤疤。
    说来陈淮一生杀伐,不信神佛,可没想到清源一众僧侣如今能想起的、能供奉他们的,也只有陈淮。
    旁人许是不能理解,可姜弦来自北疆,看见过生死一瞬、命如蝼蚁的场景,故而无比理解这难得提及的故人在陈淮心里是怎样的分量。
    青山寺一百三十四位僧人是他身上的烙印,以后会有更多。陈淮正在慢慢给她看。
    姜弦突然觉得自己当时懵懵的应承与之相比实在是太过于轻薄。
    她就着姿势,轻轻将陈淮鬓间几些汗珠拭去。
    “我第一次见侯爷,是在九原破落小街上。”
    姜弦记得,她离开九原的时候,正值漫天大雪。
    云翳布满、大雪铺陈,天地之间,唯城墙一道如若墨染,可偏偏自那边而来,是丧父丧兄、一身素缟的陈淮。
    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阿娘如是说。
    八年倏忽而过,姜弦仍旧这么觉得。
    姜弦道:“如今在繁华楚都,又能与侯爷相携,是姜弦修来的气运。”
    “今日在偏殿,我说得干巴,现在回过神来了,就要把我的心里话全说出来。”
    “侯爷作为姜弦的恩人而言,姜弦此生不可伤害。”
    “若未来作为夫君,便此生不会辜负。”
    “世人皆道情爱之事易改易变,但只要侯爷愿意,姜弦能陪侯爷多久,就敬爱疼惜侯爷多久……”
    女子清软的声音呢喃似的响在耳侧,陈淮只觉得那一侧的皮肤都是滚烫的。
    他双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又想是卡在牙关停了下来。
    半晌他才换了个轻巧的调子,微微把话音拖长:“疼惜啊——。”
    姜弦自把事情说明白,就松快下来。
    她无视陈淮的调侃,直接搂着陈淮的脖子坦诚道:“是!我就是要最疼侯爷!”
    陈淮朗声一笑,侧过脸与姜弦贴着额心:“好。以后你护着我。”
    姜弦与陈淮一路说说笑笑,直到看见卫砚才收敛起来。
    等侯府马车进了城,到了宣平侯府的时候,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
    一路上,姜弦听陈淮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便知道他为何与家人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其实姜弦早就猜到一些了。
    上有一位文武双全、如玉如松的长兄,下有两个姿容绝代、听话可人的妹妹,而中间的自己,生来便被人说戾气过大、伤人伤己,由不得老侯爷和长公主不上心一些。
    姜弦初来府上,就有过疑惑,陈淮生来便是世子,但凇院却偏僻了些。
    后来才觉得含山阁是老侯爷和长公主补偿自己嫡长子未能按着祖宗礼法袭爵的礼物。
    侯爷不能计较。
    姜弦心疼了一下。
    陈淮淡然一笑:“怎么哭丧着脸,搞的我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他轻轻道:“兄长是世界上最好的兄长,他教我很多,予我很多。”
    “若是他活着,你也会这样觉得。”
    姜弦不知道陈涑是什么样子,可听完陈淮的开解,她只想再牵着陈淮。
    姜弦道:“待会儿我让小厨房备点糖花糕,给侯爷润润心肺。”
    陈淮眯了一下眼,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片刻,他道:“今日去瑞安院用膳。”
    嗯?怎么晚膳去瑞安院?
    姜弦顿了一下,正欲开口问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卫砚就停了马车。
    陈淮将姜弦扶了出来,便自后院向瑞安院走去。
    彼时品星湖波光粼粼,映着含山阁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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