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摇摇扇子,啧啧两声。
    “人都死了,还不卸下来。留着过年?”
    鹤云端着药的步伐一停,怔怔看着牧野。
    牧野则依旧吊儿郎当回望着她:“干嘛?”
    鹤云:“……”
    这是近来侯府除了牧野之外无人敢提的话题。
    谁能想到数日之前还不停在京畿范围寻找、被抱怨的夫人,转眸就去找来的天下闻名的毒医,而且,还是以那种方式。
    鹤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不去看他。
    牧野道:“这是清了几次水煎的药?”
    “三次。”
    牧野道:“数清楚啊,小妹妹。少一次,你们侯爷都得死翘翘。”
    鹤云恶狠狠转过身来:“那我们侯爷现在不也没醒?”
    牧野耸耸肩:“大概是坏事做的太多?”
    眼见着凇院的侍卫们都瞪着他,牧野才长长叹了口气:“得了,好好照顾着吧。”
    “牧公子我说话算数,收一条人命,定然送回一条人命。”
    第51章 五十一.弦   这样很好。天人相隔。
    自牧野来到宣平侯府已经五日了。
    牧野与别的大夫都不一样, 他用药的时候最喜欢人在一旁看着。
    什么毒蝎、毒蛇、毒蜈蚣,数个精准的数,噼里啪啦往药罐子里摔, 时不时还啧啧两声:天灵地宝啊,都给你们家破败侯爷了。
    鹤云看不惯他, 如今换了卫砚跟着。
    晚上,又要灌下一剂汤药。
    牧野摇着玉骨扇看着卫砚捂着鼻子扇着火,他皱了皱眉:“你扇那么大劲儿做什么?”
    卫砚疑惑看着他。
    牧野歪头一笑,“把盖儿掀开, 我加点料。”
    卫砚有些不喜欢牧野乐呵呵的样子, 尤其夫人因他而死。
    可……卫砚心里吐了口郁气,打开了盖。
    牧野拿出一个小陶瓷瓶, 翻出一枚药丸,兀自看了看瓶内道:“还剩一颗了。”
    “这是什么?”
    牧野应声回头, 看见陈书沅正立在他身后。
    牧野把那一丸噗通一下扔了进去,欠欠道:“毒药。”
    陈书沅忍了五日, 终于忍不住了, 她一把握住牧野的手:“你个死大夫!”
    牧野朝后仰头避开陈书沅的攻击,之后拿扇炳敲敲陈书沅的手:“分寸, 分寸!”
    “你这样, 我清白要不要?”
    陈书沅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心里。
    “牧野, 我告诉你, 如果我哥哥醒不过来, 我一定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说到这里,陈书沅忽的想到姜弦,她声音猛地抖了一下,带着呜咽:“你这个死大夫……”
    “哪有大夫像你这样要人命才救人的……”
    牧野摊手:“我就这样。”
    许是牧野的语气真的太贱了, 陈书沅将要流出的泪生生卡在了眼眶里。
    “你、你没有医德!”
    “医德?没听说过。”
    说着,牧野不理陈书沅,直接扬扬下巴:“给你们侯爷去灌药,我睡了。”
    他潇洒无比撂下众人,向客房走去。
    等到众人都看不见了,才停住脚步。
    此刻,宣平侯府四处皆明,可若说何处最为别出心裁,当是凇院。
    凇院石子径上,一路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
    暖和的烛火透过各色的纸,把这一条路照的如梦如幻。
    至于迎门的那条路,据说,是陈淮受伤前一晚,得知姜弦离开,盛怒之后让人重修的路。
    萤石铺满,照夜如昼。
    他想换个方式迎她回家。
    只是姜弦不愿意了。
    牧野轻笑一声,不免感叹,有时候这情爱,还真真是错开了……
    陈书沅把药端进内室时,陈安洛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久了。
    “给我吧。”陈安洛道。
    陈书沅依言。
    在陈安洛为陈淮喂药时,她的目光怕惊扰陈淮似的,轻轻飘了下去。
    忽的,她看见陈淮的手微微一动。
    陈书沅猛地捂住嘴,怕自己叫出来似的掰扯住元一。
    她压着声音,“动了,动了!”
    屋内所有的人都看了过去。
    长久地没有结果,使得他们哪怕听见一点点消息也如逢甘霖。
    陈安洛捏着碗,轻声道:“今晚我留下。”
    “我也,阿姐。”
    陈安洛点点头:“既然如此,大家都要警醒着些。”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
    直到黎明破晓,天光显出一缕鱼肚白色,床榻上的人才像是有了生机。
    太累了。
    陈淮只觉得自己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雾气里,这条路太长,他独自一人走了太久。
    迷蒙里,他看见景宁王差点被刺死,那人似乎是太子的亲卫。
    这件事决不能发生……
    陈淮大约想的出来,他从晖州离开,两位殿下回京后,该是怎样的结局。
    他唏嘘,但在心底里,却也庆幸。
    死生不过尔尔,他做了对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不安。
    他失去了什么?
    他过得混沌,不知道为什么挣扎。
    他身边空无一人,隐约记得,自己临死前,想见一个人。
    慢慢,那人清晰起来。
    “阿弦……”
    细微的声音暗伏着巨大的挣扎,自陈淮口中吐出。
    紧接着,一行泪像是飞掠过湖面的归雁,倏然没入发间。
    这两个字,他说得清楚。
    在场人听得明明白白。
    陈安洛压下心里的难过:“去请阿娘和牧先生。”
    衡阳长公主同牧野来时,陈淮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如若僵直的木偶,只是呆滞的看着头顶绯红色的帷幔,一言不发。
    这是衡阳长公主第二次看见自己的儿子如此。
    第一次,是他以为自己一生都要活在这床榻之上,成为宣平侯府的笑柄和拖累。
    与其如此,不如马革裹尸。
    衡阳长公主心里如若涨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淮儿……”
    陈淮听见母亲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
    他如墨浸染的瞳仁微微一转,又慢慢回敛:“姜弦,在哪里?”
    屋内是一阵几乎称得上死寂的沉默。
    陈淮哑着嗓子,低声微叹:“卫砚,继续找。”
    说罢,他重重咳了几声,血若红线,氤在唇角。
    牧野自人后瞥了一眼:气结所致、内有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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