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纱君惊叫,手忙脚乱去扶云黛。
    外头的马大抵是受了惊,疯一般地乱跑,车厢剧烈晃动着,桌几、香炉、茶盏、毛毯皆摔得一塌糊涂。
    就在主仆俩面色煞白,惊慌不已时,又一道响亮的“轰”声,整个车厢朝前栽去。
    “啊!!”
    云黛因着惯性朝前扑去,她赶紧护住脑袋,身子撞向车门,还没等她缓过神,车门不受力被撞开,她继续朝前跌去——
    “啪”一下,头朝地,直接扑进了雪地里。
    冰雪紧贴着脸颊,寒意直冲脑门,云黛整个人都摔懵了。
    等反应过来,不等她挣扎着从雪里起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穿过她的胳膊,径直将她给提了起来。
    云黛就这般,头发、眉毛、眼睫、脸颊上沾着洁白冰雪,狼狈又迷茫的,对上了一双阒黑深邃的眼。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厮杀声、风雪声也都变得静谧,在这广袤银白的天地间,她与他久久对视着。
    仿若隔世,沧海桑田,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大哥哥……”
    云黛呢喃着,脸颊是冰凉的,泪水是温热的,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见她落泪,谢伯缙心口一阵钝痛。
    “是我不好,叫你担惊受怕了。”
    他低声哄着,想伸手替她拭去眼泪,可手上还沾着突厥兵的鲜血,不干净。
    除了手上,他的衣袍上与长刀上也都沾满了血,他从未想过让她瞧见他这副模样,怕吓着她。
    谁知道人就从马车里摔了出来,埋在雪里,像个雪团子。
    对上她迷濛的水眸,谢伯缙弯腰捧起一团雪搓了搓手,将手中血污弄净,这才弯腰,抬手揉了下她的发,叹道,“乖,别哭了。”
    “摔疼了的话,打我两下出出气?”
    云黛闻言,撇了下嘴,鼻音很重地咕哝,“我打你作甚……”
    又抬手抹去眼泪,脸颊和鼻尖红红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哭出来的,抽抽搭搭问他,“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再不来你就要嫁去突厥了。”
    谢伯缙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语调有些低沉,“若不是相大禄派人给我送信,你还想瞒着我到几时?还好现在来的不算晚。”
    云黛在他略带严厉的质问下垂下脑袋,小声道,“我给你留了一封信的。”
    “信呢?”
    “我跟舅父说,等我出发七日后再送去庭州。”
    “……”
    谢伯缙只觉一口气涌上胸口,偏又不能拿她怎么样,缓了两息,他正色道,“是我的错,让你等得太久了。”
    像是鼓囊囊的羊皮筏子破了道口,这段时日煎熬等待带来的委屈和怨气因着这句话骤然泄了气。
    云黛摇头,“谁对谁错不重要了,现下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伯缙放眼朝前看去。
    那群突厥人已被北庭军和乌孙护卫队全部歼灭,视线再落到身后的马车上,只见那马车前头已经摔裂,如今天色渐晚,也没时间去修理——
    “风雪太大,我们得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地。”
    “对了,我们午间在岁日城用了饭,那里应该最近了。”
    谢伯缙看向她,“不过马车可能坐不成了,我骑马带你,方便赶路。”
    云黛应道,“好。”
    话音落下,就见骑兵副将魏文和萨里拉一同走了过来。
    “将军,突厥人已全部诛灭。”魏副将禀告道。
    谢伯缙点头,吩咐着,“清点人数,原地休整,准备返回。”
    副将躬身称是,朝云黛一拜,转身离开。
    萨里拉关切地看向云黛,“公主,您可有受伤?”
    “我没事。”云黛摇了摇头,忽然想起纱君小丫头,连忙朝后看去。
    只见纱君正坐在车边,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模样,触及她的目光,小丫头连忙摆了摆手,无声说着“奴婢没事”。
    云黛放下心来,对萨里拉道,“你也清点下我们的人,准备返回岁日城,今晚现在那歇息。”
    萨里拉应诺,再看向谢伯缙,脸上再不似从前的冷漠,多了几分恭敬,“谢将军,多谢你们及时赶来,不然我们公主就要被迫嫁去突厥。敢问你们此次带了多少援军,现在何处?”
    谢伯缙眼波微动,肃声道,“援军还在庭州备战,听闻公主要嫁突厥,我先带了一队精兵前来。待回了庭州,我再领兵出征。”
    萨里拉连连点头,又朝谢伯缙弯腰一拜,便下去清点乌孙护卫队的伤亡。
    云黛仰脸看向谢伯缙,“大哥哥,陛下同意出兵相助了?”
    谢伯缙顿了下,垂眸嗯了声。
    云黛松了口气,不住点着小脑袋,放松道,“派兵就好,虽说迟了些时日,但现在也还来得及……”
    说到这,她往谢伯缙跟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悄悄道,“这些日子可等得我心都焦了,我还以为有丹阳公主和五皇子在陛下跟前进谗言,陛下不打算出兵了。没想到他也不是那么糊涂,还是出兵了。”
    谢伯缙嘴角微弯,故意逗她,“背后妄议天子,妹妹胆大包天。”
    “这四野茫茫天高皇帝远的,也没人听见。除非哥哥你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状……”云黛双眸清澈又无辜的看他,“哥哥会么?”
    “不会。因为我与你想的一样。”
    谢伯缙抬手拢了拢她身上厚重的衣袍,见她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担心她身子骨虚又生病,于是扬声吩咐着纱君,“把你家姑娘御寒的氅衣都拿过来。”
    老老实实当着背景墙的纱君听到吩咐,连忙脆生生“诶”了声,又麻溜的钻进了马车里。
    不一会儿,她就拿了件油光水滑的狐皮大氅出来。
    谢伯缙伸手接过那条通体雪白的氅衣,动作细致地替云黛穿戴,“得裹严实些,待会儿骑马会很冷,穿少了耳朵都能冻掉。”
    云黛乖乖配合着他,也不忘叮嘱纱君,“纱君,车里那条毛毯你快裹在身上,待会儿让萨里拉骑马带你,你也别冻着了。”
    “啊?”纱君错愕,“那个红发讨厌鬼带我呀?”
    云黛看她一眼,无奈笑道,“他身手好,若路上有突厥兵追上来,他能护着你,旁人的话我也不放心。”
    纱君也不好辜负自家姑娘的良苦用心,点头道,“那奴婢去找他了,姑娘您这边……”
    她机灵的眼睛直往谢伯缙身上瞟。
    谢伯缙略抬起眼,淡淡乜了这小丫头一眼,“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那奴婢就放心了。”纱君咧嘴一笑,朝两人拜了拜,赶紧从马车里抽出毛毯,脚步颠颠得就去找萨里拉了。
    谢伯缙道,“你这小丫头倒是忠心。”
    “嗯,她只视我为唯一的主子,不像琥珀姐姐、翠柳、银兰她们,心里第一位的主子是夫人或者是大哥哥你。”
    谢伯缙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温声道,“等你我成婚后,你身边伺候的人,都由你自己挑。”
    听到成婚,云黛微赧,头低了低,“还早呢。”
    谢伯缙扯了下嘴角,将柔软洁白的帽子替她系好。
    没有一丝杂色的洁白狐皮大氅将女孩儿裹成个雪球般,毛茸茸一圈,只露出一张巴掌小脸,雪肤黛眉,娇怯怯的,眼眸水光灵动,活像是只刚成精的小狐狸。
    谢伯缙觉着她这般可爱极了,抬手在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撸着,爱不释手。
    直到云黛瞪着他表示抗议,这才收了手,心下却是想着,以后多给她买些漂亮的大氅,各种颜色的都买齐了,冬日里叫她一天一件换着穿。
    现场清点完毕,突厥迎亲队伍全部毙亡,乌孙和北庭军也有一定的伤亡。
    简单分配后,谢伯缙托着毛绒绒一团的云黛上了马。
    “抱紧我。”
    磁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云黛下意识想去看他,却只看到半个线条分明的下颌,下一刻,黑色披风遮住她的脸,将寒风完全阻挡在外。
    她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男人的气息和体温将她笼罩,好像比在马车里还要暖和。
    她的手也按照他的话圈住劲瘦的窄腰,脸颊慢慢贴在了他的胸膛,隔着冬衣厚厚的布料,她听到他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那样的令人安心。
    “大哥哥。”她揪着他的袍带低声唤。
    谢伯缙低下头,“嗯?”
    她继续唤,“大哥哥。”
    谢伯缙语气放柔,“嗯,我在。”
    少倾,怀中传来轻轻软软又带着些许压抑哭腔的声音,“我再不想跟你分开了……”
    谢伯缙俯身,隔衣轻吻了下她的发,庄重答道,“好。”
    半明半暗的天色里,一队人马踏着风雪,扬长而去。
    第97章 很想,很想……
    在天色完全黑透时, 一行人赶回岁日城。
    简单用过一顿晚饭,云黛带着纱君先回房歇息,条件有限, 大雪天的无法沐浴,只打了盆热水清洁擦拭一遍。
    纱君端着脸盆准备出门泼水,一掀开毡帘, 见着黑暗里黑袍覆雪的高大男人,吓得叫了一声。
    等缓过神来, 在看清来人是谢伯缙时, 长吁了一口气, “世子爷, 您怎么杵在门口啊?”
    “她睡了么?”
    纱君摇头, “没呢,不过就准备睡了。”
    谢伯缙嗯了声。
    见他还站着, 纱君立刻会意,乖觉让到一旁, 悻悻道,“奴婢先去倒水。”
    谢伯缙掀帘往里走去, 毡房内生着暖盆, 有融融暖意流动,里头只点了两根灯烛, 不算明亮,勉强将屋内照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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