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准备发力的那一刹那,韩子赋本能觉出不对。
    他下意识想缩腿。
    可惜晚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在狭小的山洞内回响。
    韩子赋无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两块骨头被顾栾用蛮力硬生生接到一起,甚至能听到骨节间摩擦产生的“咔吧”声。
    比断掉的时候还要疼上一百倍。那感觉,酸爽至极,有了第一次绝对不会想体会第二次。
    他就不该信了顾栾的邪。韩子赋嘶嘶大喘气地捂着膝盖,五官前所未有地紧凑起来。早知如此,他宁肯断着这条腿,也不会让顾栾对他痛下杀手。
    狼皮男听到嚎叫声,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烦的咬牙切齿:“叫什么叫!叫魂呢你!可让别人知道你有嘴了!你把嗓子喊烂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再叫我马上把你拆吧拆吧团成球滚下去!”
    他愤愤地瞪眼,吼完,攥起一只拳头朝他们扬一扬,用力时骨节发出“嗑巴嗑巴”的响声。
    韩子赋气的活像只胀气的河豚。
    他想叫吗?
    是顾栾不打招呼,不给人心理准备就直接上手!
    一个个的,净会捡老实人欺负!
    真是欺人太甚也!
    ***
    “王大人,您歇歇?”
    雨太大了,糊在人脸上,擦都擦不净。
    王巡抚本来十分相信老天爷,没事儿就到风神庙雨神庙里拜拜,这阵儿也被它下雨下的烦了,整天骂骂咧咧说要是再下雨老天爷就会失去它最忠实的信徒。
    显然,老天爷并不缺他这个小追随者。
    王巡抚抄起一把铁锹,狠狠砸在地上。
    这是顾栾豁出自己性命给他的图纸,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辜负这份信任。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顾栾夫妻俩,但此刻却无比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
    “继续挖,继续堵!这坝一日修不好,就一日不能停!”
    ***
    王巡抚在外背图纸、指挥堵坝忙的热火朝天,顾栾他们在悬崖山洞里也没闲着。
    觉得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儿逃脱,狼皮男连看守都懒得准备了,心大到放任他们在里头闲聊。只要不发出像韩子赋上次那样的嚎叫声吵到他耳朵就行。
    也不知道他身为山匪头头,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在这儿嗑南瓜子。不巡山不抢劫,每天闲的皮疼。
    韩子赋结合他们所处的地势,猜测这是山匪的老巢。
    三个人凑在一起——本来韩子赋是不屑于与小夫妻一丘之貉,无奈两人又是在地上画画,又是拿手在空中笔画,好像谈的多么精彩绝伦引人入胜似的。他在心里自我宽解,说一切都是为了百姓,拖着重新交回掌控权的伤腿,翻着白眼儿凑了过去。
    一老两少,一个比一个脏。两个在泥坑里滚过,一个在地上被拖行数里,排成一排,说是从南要饭到北的叫花子都有人信。
    好在生存大事在前,没人有功夫嫌弃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
    顾栾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四个圈,分别代表段飞、山匪、他们三个、临城的公仪明。
    他把段飞和山匪连在一起:“梳理一下目前已知和推测出的结果。段飞和山匪现在搅在一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人想依靠巫女口中的‘不周山’为屏障,建立自己的小王国。而‘不周山’出现的条件,是要煜宁大坝坍塌,煜宁江断流,所以山匪在段飞的掩护下,派人搞毁了大坝。但是没想到,大坝比他们想象中的难搞,湍急的江水让他们难以快速摧毁大坝剩余的部分,所以想到对照图纸寻找薄弱点。”
    韩子赋哼哼道:“早知道我就不把大坝设计的这么结实,让他们捣一下就散。然后发现——嘿,煜宁江没断流——嘿,不周山没重出——嘿,傻眼了吧。”
    姚星潼发现了,韩子赋有种奇异的天分,就是把夸人的话说起来像是在骂人,自贬的话倒像是在自夸。
    “保存在南岭的图纸应该是被偷窃或者其他原因,找不到了。‘不周山’没出来之前,段飞依然在皇权管制下,他怕担上遗失重要资料的罪名,所以借口说南岭没人能看懂大坝图纸,想要保管在京城的那一份,然后把派来的官员借口杀害,保证图纸只在他和山匪手里。所以咱们现在被关在这里。”
    顾栾边说,边在连接段飞和山匪的线条中间延伸出一个箭头,指向代表他们三人的圆圈。
    “他们不小心多抓了一个人,也就是你,现在该叫‘顾小夫人’。”说到这,顾栾忍不住想笑,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看姚星潼的眼神温柔又缱绻,“导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杀不敢杀,放不敢放,只能加快速度破坏大坝,达成最终目的才能安心地结果我们。毕竟在此之前,一切都还是变数。”
    姚星潼想了想,补充一句:“他们还能借着朝廷的赈灾拨款吃肥一波。”
    “说到点子上了。朝廷赈灾。”顾栾打了个响指,“这也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神不知鬼不觉击破他们的办法。”
    他从公仪明出发,画一个箭头指向段飞,“南岭还是有军队的,又占据地理优势,明着打其实不好打,只能找信得过的人带兵潜伏进来,在段飞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举攻下。”
    说到这儿,姚星潼悟了,“你是说以朝廷赈灾的名义,让公仪大人的人马正大光明进入南岭。赈灾队伍肯定至少要在此休息一个晚上,这时候他们已经在城内,连攻城都免去了。段飞恐怕还在拨拉算盘,高兴这次能吞多少,就被人咔嚓一下——”
    “没错。我已经给公仪郡守去了密信,这次朝廷的特派令牌也一块儿给他送过去了。本想上书向皇上请示,后来想想,觉得来回时间太长,干脆先自作主张,等事情完毕再将功补过。”
    第44章 .  44龙舌粄    她饿了。
    至于能补成什么样, 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已经是顾栾在仅获得这么一点信息的情况下,能做出的万全准备。
    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得益于, 他们猪一般的对手过于给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姚星潼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她饿了。
    肚子饿会传染, 不一会儿,韩子赋的肚子也开始唱空城计。
    他们已经在这儿关了三四天,每天狼皮男想起来了就给他们丢点儿吃的,沾了灰的饼, 或者放凉了的红薯南瓜, 饥一顿没一顿,两人俱是饿的两眼发绿。
    只有顾栾状态还行, 距离他上一顿饱饭只过了不到一天。
    现在不知道到了什么时间。不过今天大概率是没饭了。
    姚星潼揉揉肚子,靠在顾栾怀里, 隔着铁栏杆,看外面柴堆的火苗越来越小, 最后熄灭, 洞中陷入一片黑暗。
    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好意思开口说饿,只想着用意志熬过去。韩子赋已经占据了一个角落蜷身睡下, 妄图用睡眠麻痹自己的胃。
    肚子空空, 身体没劲儿, 他打呼噜都不如刚进来的那天晚上打的响。
    姚星潼也准备睡觉。她一手从后面抱住顾栾的腰, 一手横在他小腹前, 脑袋靠在他胸上,平稳地呼吸着。
    怕吵到韩子赋,她小声说:“相公,我们真能出去吗?”
    “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说能平安出去,就一定会平安出去。”
    顾栾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想吃枣泥玫瑰酥饼了。”姚星潼边说边吞了吞口水。
    “馋了吧。你之前觉得我喜欢吃那个,经常给我买,跑半个城也不嫌远,自己一口也想不起来吃。现在倒是开始念叨了。”
    “谁让你老是对我生气,你一生气,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给你买你喜欢吃的东西。你平时又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单知道枣泥玫瑰酥饼那一个吃食,不得天天买它嘛。”
    当时她整天怕顾栾怕的要死,恨不能把他举起来当尊佛供着。从未想过有一天,两人会是成为这种亲密关系,在小山洞里一起挨饿。
    顾栾顺着她道:“那回去以后我给你买一百个,天天吃,吃腻了咱再换别的。”
    然后把姚星潼又往怀里搂了搂,给自己辩解:“我哪有真的对你生气。我还没接受自己是断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别的我也不会,只能通过发脾气引你注意。你要是生气,你打我,我保准不还手。”
    “我现在没力气打你啦。”她说。
    姚星潼想想还挺高兴的,毕竟是在她还没有暴露自己真实性别的时候顾栾就喜欢她了。
    “我就知道娘子疼我。”顾栾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狡黠一笑,“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姚星潼来了精神,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骨碌骨碌,“什么呀?”
    “你之前不是问我,是不是见过你么。”
    “你说你没见过。”姚星潼想起来了,那是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顾栾让阿林给她送衣服,说是顾栾亲自选的风格和样式。她看那些衣服全是她平日常穿的,还特意问了一句,结果回答是顾栾随便选的。
    顾栾摇摇头。他下巴在姚星潼额定轻轻蹭过,带起一阵战栗。
    “我见过你。我娘跟我说在洛鹤县有个合适的公子,准备登门求亲。我的性格你也知道,一开始肯定是不高兴,就偷偷到洛鹤县去了一趟。”
    “你看见我啦?”
    “嗯。当时你正从学堂里出来,”顾栾扁扁嘴,又气又有点委屈:“跟杜堃一起。”
    姚星潼面露尴尬之色,“杜兄,他,他是我好兄弟……”
    “哼,他可不这么想。”提到杜堃,顾栾忍不住在心里把他拎着领子摔来摔去。“我本来想,过去骂那个姚公子一顿,或者打他一顿,让他自己拒婚。结果看到你,温温顺顺的,身板小小,不够我一拳打的,就回去了。顺便记了你身上穿的衣服。后来再挑的时候,下意识就朝着那方向选了。”
    “你当时要打了我,现在你就没娘子了!”姚星潼虚张声势地吓唬他。
    “所以说啊,我还挺庆幸的,当时没乱动手。”
    顾栾捏捏姚星潼的小细胳膊,忽然把什么东西送到她嘴边。
    姚星潼猝不及防触到一个弹软的物体,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儿。
    “这是什么?”
    “龙舌粄。”顾栾回答,又往前送了送,“你偷偷地吃,因为我就带了一块。被韩大人看见不太好,说咱们吃独食呢。”
    说来也巧,这龙舌粄是他出门时从客栈门口摆的小点心盘里随手拿的,觉得这玩意儿绿绿的挺好看,预备当零食吃。不料还没到休息时间,就被山匪一掌劈了后脖颈,正好拿来投喂姚星潼。
    “没想到他们没搜我身。早知道就多带点,再拿把小刀。要是拿了两块儿,或者是个大的吃食,就给韩大人分了。现在就先让我们潼潼吃点儿。”
    婴儿拳头大的一团,龙舌粄又黏糊糊,扯都难扯开,确实不好分。
    姚星潼歉疚地看了睡成死猪的韩子赋,在心中给他作了个揖,而后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她有未雨绸缪的习惯。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出去,觉得要留点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
    “相公,你也饿了。你吃。”
    “我吃饱了来的。”顾栾没动,把剩下的龙舌?包好塞回胸前衣服,“剩下的明天再吃。”
    姚星潼不信。
    顾栾在家可是每顿饭要吃两大碗的,就算是跟她吵架那一次,饭也一口没少吃。这会儿接近一天没吃东西,不饿才怪。只是没她跟韩子赋这么饿而已。
    “那我吃一点?”
    姚星潼连连点头。
    她没看到顾栾眼底化不开的笑意。
    “这可是你说的。”
    顾栾话音刚落,姚星潼还没察觉到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就被人吻住了唇。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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