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送也好,免得彼此相见更加难堪。
    红翠又一脸为难的催了一遍,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世子不在府里,却叫他们今日要将胭雪送走。
    胭雪这伤心落寞的模样,一看就是舍不得的,虽说她们之间不算主仆,相处这么多日也有一些情谊在,只是情谊归情谊,红翠等人也认的很清楚,世子才是她们跟随的主子。
    主子不留胭雪,如何吩咐,她们就如何照做。
    终究是碍于身份,有云泥之别。
    红翠:“姑娘此去保重,若是恢复身份,也是好的,红翠在这里祝姑娘日后,脱离苦海,重获新生,姑娘这么好的人,也该得到善报了。”
    胭雪本是一片麻木,与红翠目光对上,整个难受的弯起身子,她抱着肚子问:“世子呢?他当真不再见我最后一面?”
    红翠犹豫的道:“世子……出去了。”
    她看向胭雪的肚子,好几次见着胭雪这样不舒服了,但她都不肯叫大夫过来看,红翠又未经人事,没有经验,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却不妨碍她留了个心眼。
    胭雪一听就知道谢狰玉是故意避开她的,她直起腰身,深呼吸一口气,走路都在微微颤抖,朝红翠凄然一笑,“罢了,终究是有缘无分,是我配不上他,今生的孽债,今生来还。”
    她踏出房门一步,停在原地半刻,又动了。
    这回路过谢狰玉的正房,情不自禁的就要伸手推门,结果在房门半开后,又缓缓收回手,她最后看了眼那张曾经被谢狰玉从身后,握着手写过字的桌案,旁人送给她用过的笔,至今还与笔架上谢狰玉用的,亲密无间的靠在一块。
    睹物思人,也触景伤情,胭雪眼皮微红,扭过脸,又将门合上了。
    她走时,将静昙居的路细细的慢慢的走了一遍,看了一遍。
    红翠这回在她身后,也不催促了,就听见胭雪指着一处说:“看,我就是去年,在那里被他拿着箭抵着背强留下来的,没想到今日,轮到我孤身一人被赶走出府了。”
    “我还以为,我会待在他这人身边,很久很久呢。”
    毕竟当时初见,多怕他啊。
    这般生人勿进,不好相处喜怒无常阴沉暴戾的人,她以为只有她一个发现他的好,不尽然,还有其他慧眼对他青睐。
    她将哽咽吞进喉中,发丝吹进眼睫有些不舒服,伸手揉了揉,放下时好像涂了艳红的胭脂,鼻头也是。
    胭雪是个奴婢,她不得从王府的大门出去,红翠带她去的是侧门。
    路上碰见婢女往地上泼脏水,见她们过来,泼水的方向也变了,胭雪身形摇晃,被红翠及时抓住扶稳,她衣裳也被脏水溅到了,鞋履湿了一半,闻着像是馊水,胭雪几欲作呕。
    红翠也是,她抬头正要怒骂,那婢女已经跑开了,临走时还留下一句话,“大娘子说,本就不干不净的人,休想体体面面的离开,遭报应了吧,等着,后头有你好果子吃的!”
    红翠:“欺人太甚。姑娘怎么样,还好吧?”
    胭雪虽然没摔倒在地,但刚刚摇晃那一下,动作大的已经够闪着腰了,她从出谢狰玉的院子起就觉得肚子不舒服,此时也是。
    不过她说出来也没用,谢狰玉不在,也不会看在她不舒服的份上留下她。
    刚才那个婢女往她身上泼馊水,想必也是段淑旖的主意。
    她虽恨自己被这样对待,可也没办法,谢狰玉都要将她送走了,哪里还会护着她,他更不会因为自己而去针对段淑旖的。
    “我。”她皱了皱眉,脸色比刚才还差些,“没事了,走吧。”
    她走路姿势不大自然,红翠没发觉,若是回头,就能看见她走过的地方,地上低落了几滴血迹。
    胭雪着了她最喜欢的那条石榴红的衣裳,裙摆很长,到上了马车,红翠也没发现。
    此时此刻,钟家沈怀梦一直坐立不安。
    她起身往外走,从小伺候她的婢女端着吃的进来,差点撞上她,“夫人。”
    沈怀梦:“当归,东西放下,你同我一起,我们到门口等着去。”
    从王府出来,胭雪坐在马车中不发一语,红翠总是担忧的看着她。
    马车行到长街上,胭雪听着石板的脆响,这才有了反应。
    她探头出去,才发现又是这条街,她又想起了去年被段鸿骗出王府,绑到私宅困住的时候,她坐在马车上,谢狰玉打马从她身旁经过,留了一身的冷香,不知道今日是否还会碰见他。
    她想想,自己将自己凄凉的逗笑了,目光无意扫过,正要收回手,却听见一声呼唤,“谢世子!”
    她心跳失衡,寻声望去,马蹄声顿住了,就在这条街上,她所坐的马车,与骑马的谢狰玉面对面的碰见,之间相隔数十米远。
    她忍不住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那边谢狰玉孤傲的坐在通体黑棕高大的马上,两人在一起时,他高,她总要仰头看他。
    她在马车中了,却还是要仰望骑在马背上的他。
    长街相逢,他是来送她的吗,还是想留下她?
    接着,胭雪睁大眼,谢狰玉骑马过来了,不止他,三津也紧跟其后。
    胭雪一口气提到心口,见谢狰玉骑马越走越近,她刚要张嘴叫他时,那马带着谢狰玉的人,与她擦身而过。
    他无视了她。
    胭雪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她按着胸口,发觉马车轱辘又重新滚动时大喊:“停下!快停下!”
    她倾身往前扑,红翠来扶她都不管,胭雪固执的喊:“我要见世子,我有话与他说,说完再走,不然我从窗户这里跳下去!”
    她威胁道,马车刚驶了几步,逼不得已只好停了。
    红翠被胭雪麻利激动的动作弄的一愣,她刚要追出去,就闻到胭雪蹿出马车时,留下的气息,她身上是香的,可是,这种香气中还透着股血腥气,她刚才与她靠的不近,竟然没有注意到。
    红翠恍惚的低下头,目光落在胭雪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她呼吸瞬间提起来,整个脸色都变了。
    就在此时,天上雷雨声响,闷钝恐怖的敲打在人心上。
    顷刻间乌云密布,胭雪朝着一人一马的方向喊道:“世子!谢狰玉!”
    她头一回叫他的名字,用尽全力,在人来人往,见下雨路人行色匆匆的长安街上,不停的边走边叫。
    到最后她小跑起来,谢狰玉本身骑的就不快,实则更像是在走,三津在他背后提醒,“姑娘下了马车,追过来了。”
    即便是三津这样说,他也未曾停下,只是不紧不慢的骑马朝前走着。
    直到三津时不时的往后看,天色一片阴暗,已经开始垂落细小的雨点了。
    “谢狰玉!”
    眼见追不上了,胭雪小腿肚在抽搐,她抱着肚子在身后再次声嘶力竭的当街大喊:“夫君!”
    路上不是没有人看她,都只见一个身形单薄娇弱貌美的女子在追着两个骑马的身影。
    直到她跑不动了,拖着步子往前走。
    胭雪摸了摸打在脸上的雨点,空气中散发着泥灰被雨水打湿后的腥土气,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肚子疼的不行,连短短一截路,走几步小腿肚都在抽搐。
    可她不敢停下,只要看见谢狰玉弃她而去的背影,就慌张的要命。
    背后红翠在叫她,胭雪也不听,她叫谢狰玉,“世子,你停下,停下等等我好不好?”
    “世子!”红翠站在胭雪背后忽然也大喊道:“殷护卫!世子!快停下啊!姑娘,姑娘受伤了!”
    胭雪面露茫然,红翠帮她留下谢狰玉,怎么要说她受伤了呢。
    她缓缓低下头。
    谢狰玉攥紧了缰绳,与三津同时听见街上一阵哗然的声响,还有不远处红翠的话,终于牵着马猛然转身回头。
    就在他的前方,雨势忽的变大,如雨帘般急骤而下。
    他瞳孔收紧,瞧见大雨中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来的胭雪,她走一步,雨水就打湿一地,有血水如同涓涓细流,从她身下流出,躺在地上的雨水中,淅淅沥沥。
    她渐渐的不动了,看着地上混合在雨水中的血迹,面无血色的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痛苦迷惘,“我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流血呢。
    好像流不尽一样,好多,好多啊,她按住肚子,下.体撕裂般的疼痛袭击了她,有什么热流从体内顺着大腿滑下。
    第68章 滑胎。
    那日路经长安街匆匆避雨或赶回家的行人都看见, 一个年纪轻轻的娇弱女子呆滞的站在街上,下了那么大的雨周围人都闭着她走,只有她愣在原地抱着肚子望着地上不动。
    雨水无情的冲刷着, 她石榴色的衣裙通通湿透紧贴在身上,失了血色的脸缓缓抬起, 对着前方不知说了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说只张了张嘴, 喊了个名字,一脸的脆弱仓皇,身形单薄的让人看了都心惊。
    很快跟着她的婢女从她身后跑走似乎是想从马车取伞, 而那个女子则自己动了, 摇摇晃晃的, 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还在往前走, 她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点什么。
    就在众人都透着不明所以的惊恐的看着她的那一刻, 不远处马蹄声响起,年轻的贵族男子突地策马过来接她,雨雾中渐渐地才看清他的容貌, 冷厉的神色像是刚从阎罗殿冲出来般, 带起一路四溅的水花。
    谢狰玉跳下马,胭雪在他摸到自己肩膀的瞬间双腿不支的倒下,当谢狰玉搂住她时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站的地上的一滩血水是那么红。
    她的腿在颤抖, 鲜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流,混在地上的细流中, 雨水气也这盖不住的血腥气直往谢狰玉鼻息里冲,再抬眸他皱着眉浓黑的眼中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惊怒。
    胭雪被他粗鲁的打横抱起时才幽幽回神,风雨中都瞧见谢狰玉大步抱着她就往一处走,不出几步身影就没入灰蒙蒙滂沱的雨帘后, 脚步如飞,一身肃穆。
    这一情形引来避雨的人议论纷纷,阁楼之上更有看完全程的人,季红霞眉心微蹙的回头看向师雯慈,方才喊了谢狰玉一声的她,此时对上季红霞的目光,所展露出的只有难看且僵硬的强颜微笑。
    有眼睛的都看的出,刚才那一幕雨里的两人纵使没被雨帘遮挡,之间都难以插足。
    三津一手抵住因雨势太大,正准备关门的药堂,露出腰上悬挂的剑,将药堂的下人逼退到一旁,踢开两边的门迎身后的人进来。
    “大夫呢,叫王玄济出来!”
    “里、里面……”
    下人表情惊恐的往里头跑,三津脚步一转跟上,很快这家药堂的大夫就被他连拉带拽的揪出来。
    王玄济乃是谢狰玉的人,药堂开在离长安街不远的巷落里,一年见不到谢狰玉一次,如果不是他登门没人知道他们上下属的关系。
    谢狰玉厉声道:“滚过来,给她看看。”
    王玄济看清他与怀中人狼狈的样子,眼皮直跳,不敢多问直接道:“还是抱到里头去,公子换身衣服以免着凉,人交给我就好。”
    他上前伸手就要接过去,然而这位世子眼神冷拒,他摊开的手僵硬在半空,瞬间了然让开一条路,让谢狰玉快步抱着人往里去,王玄济脚步不慢的跟上,两眼不忘观察眼前情形,目光落在悬在半空的失了一只鞋履,原本洁白却被湿透染红的罗袜上,越看眉头拧的越紧。
    谢狰玉将胭雪放在榻上让王玄济诊治,他浑身被雨淋透了,在这屋里胭雪是,他也是,衣服上的水都滴落在榻上地上,原本干燥的房内,因他们带来的雨水气,与外面雷声大作下个不停的水声混在一起,让其他人也感觉到了雨天带来的阴闷湿意。
    谢狰玉冲同样衣服在滴水的三津道:“去查到底怎么回事,把红翠叫过来。”
    他面上满是风雨发作的危险煞气,却听榻上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说:“不关红翠的事,你不要找她麻烦。”
    谢狰玉怒目瞪过去,就见榻上痴神好久一副可怜至极的胭雪悠悠转醒,正要挣扎着坐起身,他张口便骂:“王玄济你也是死的吗,会不会治病!”
    王玄济被训的头皮都在发麻,赔笑认错的赶紧安抚眼前他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还请姑娘莫要妄动,还是躺下,让我好好诊脉。”
    胭雪可以感觉到谢狰玉的怒气冲冲,她目光看向他,那双墨色清冽的眼眸却避开与她对视的可能。
    她今日要走,他不在府里,她本以为,相聚一场,他会送送自己,见最后一面话别一下,好聚好散。
    结果没看见他人,又在街上碰见,他对自己无视彻底,令她心中有气有怨,因为有情,难以割舍,便对他那般对待自己感到不甘,想追上去问个明白,问他为何连送别也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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