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胭雪终是忍不住开口。
    谢狰玉见好就收,他其实也没用多少力气,没有抱着要伤害她的心思,只是不想听她说那些让他觉得不中听的话。若是别人,他早杀了,可胭雪总能在他底线试探,谢狰玉一时找不到其他办法,才那么做了。
    他把她从马背上扶起来,将她一整个的抱在怀里,看她实在是个可怜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凑近了说:“别再说那些叫人讨厌的话了。”
    胭雪两眼带泪惊恐的瞪着谢狰玉,她说的话哪里让人讨厌了,都是心里话,他不乐意听就是讨厌了,那他从前对她说过多少伤人的话。
    谢狰玉压着火气,未免继续刺激她,谢狰玉提起别的事,分散了胭雪的注意力,“赵清婉和徐娉托我给你带了信……”
    胭雪果然分神,满脸讶异。
    谢狰玉不满自己在她跟前,竟然比不上那两个女子在胭雪心中的反应,徐娉还曾带头戏弄过她,她竟然也不在意了,还同别人当起好朋友。
    嗤。她也是天真,她们写信怎会托他来带,徐娉和季同斐在她走后不久就成了亲,信自然是托季同斐带的,只不过是在路上,被说漏嘴的季同斐在他的逼迫下,转交给了谢狰玉自己。
    回到太守府,在门口胭雪被谢狰玉从马背上放下去。
    背后传来呼唤声,才知道是春月和含山她们,竟然也在这时才回来。
    “是那个姓殷的护卫,他在路上拖了我们许久,还不许我们先走。”春月小声抱怨。
    胭雪抬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三津,就听见谢狰玉低沉的嗓音响起,“四臧,去我屋里把替赵清婉和徐娉捎的信取来。”
    胭雪恍然,四臧路过她行了一礼,往里面去。
    对信的事,胭雪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没想到谢狰玉真的让人去取了。
    胭雪被婢女拥着往府里走,细眉微微拧起,忍耐着身上的不适,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背后谢狰玉跟上来的视线。
    宴客厅里,沈宣邑急忙迎上来,担忧的打量她,“阿胭,祖母说你去了施与汤药的药棚,那里多是流民,太危险了,祖母怎好放你独自前去。”
    沈宣邑眼中只有胭雪,一时忘了缓缓跨过门槛,神色极冷的谢狰玉。
    胭雪:“阿兄说的什么话,我哪是独自去的,祖母让我带了人,还有护卫跟着的。”
    “阿胭?”
    沈宣邑和胭雪同时一愣,齐齐的回头朝谢狰玉看来。
    将领中,沈宣邑觉得季同斐很油滑,谢狰玉很危险,相比较起来,他其实更能接受季同斐,而对这位世子兼少将,他是感到尤其忌惮的。
    沈宣邑:“谢将军,阿胭是我妹妹闺名,家中亲近的人才叫,你……”
    他觉得谢狰玉学他叫胭雪就是一种冒犯,他想叫谢狰玉不要这么喊了。
    胭雪亲眼看见谢狰玉睁着不好惹的漆黑的双眼,被触怒般的,对沈宣邑的提醒嗤之以鼻,“干你底事。”
    谢狰玉冷冷挑衅道:“我与她亲近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轮得到你?”
    第79章 不甘。
    谢狰玉冷漠跋扈的态度, 让年纪轻轻的沈宣邑脸上红了又白。
    尤其是还当着胭雪的面,他不过是提醒一下这位谢世子注意点分寸,结果就被他这般嚣张的骂了。
    沈宣邑是斯文人, 平时多是和人心平气和的理论,哪像倨傲不善的谢狰玉, 又是在军营里混的,在看着长身玉立, 天资秀出的人物,那也是个不讲道理的军痞子,浑身透着你拿他没法子的悍然气势。
    沈宣邑也不傻, 知道硬碰硬他不是谢狰玉的对手, 所以他转头就去问:“阿胭, 谢世子说的是真的吗?”
    胭雪早在谢狰玉对沈宣邑说出那样的话时就变了脸色, 心中五味杂陈的, 一是怪谢狰玉这种态度在沈宣邑面前暴露他们从前的关系,二是又觉得让沈宣邑知道了也好,这样他就不会把更多的心意留在自己身上, 也好早些断了他的念想。
    谢狰玉则盯着胭雪, “你告诉他,曾经你与我是什……”
    “什么都不是。”
    胭雪回视谢狰玉,看了他一眼, 就撇开了目光,同沈宣邑说:“我与谢世子不熟, 从前是,从今也是。阿兄,我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她走的很快, 避开了谢狰玉吃人恐吓的眼神,招呼春月含山出了主厅。
    沈宣邑在那道身影隐去后,才拱手向谢狰玉示意道:“既然阿胭都说与世子没有关系,也请世子不要再提,以免有损阿胭闺中的声誉。在此,还要多谢世子送阿胭回府……”
    他斯斯文文说了一番话,被冷若冰霜的谢狰玉直接给无视了过去,危险的审视他浑身上下,他摇了摇头,在沈宣邑目光疑惑中,抬脚就走了。
    他已经懒得生怒了,是教训的还不够罢了。
    这就像一块出锅的骨头放置太久,以为它是软的,结果在不知不觉中就变硬了。
    胭雪走的急,出了主厅还心有余悸,她知道自己说了不中听的话,一次又一次的拂了谢狰玉的脸面,可那又如何。
    她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婢女了,谢狰玉有本事就在太守府生吃了她,否则,她还是会把方才那些话再说一遍。
    钟老夫人听说了白日里发生了的事,在晚食时将胭雪叫了过去。
    胭雪一脸心虚,对上钟老夫人洞察的双眼,如同做错事般勾下头,绞着袖子,“祖母。”
    在钟老夫人看来,哪怕胭雪过了及笄的年岁,未能从小养在身边看着她长大,她也还是个孩子。
    “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要怪你。”她嗔道。
    胭雪自己觉着不好意思,“可我事情没办好,还出了岔子。”她觉得愧对于祖母对她的信赖,难得被委以重任,自身能力却不足,办不好事。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有些东西,真不是从书上学就能学到的。
    也怪不得谢狰玉说她不堪为正妻,就她这种处理事情的能力,给她一个王府她也撑不起后院。
    胭雪越想脸色越红,满是懊悔,头上多了一只手,钟老夫人抚摸着她的发顶道:“阿胭,不要多想,事在人为,量力而行就好。我虽也希望你能独当一面,但这种事情急不来,我原也不过是想让你经历经历这种事,当做一种历练,成不成祖母并不在意,没想到给了你许多压力。”
    胭雪迫切的道:“我,我会学的,我下回一定会做的更好。”
    她不希望因为这个,反倒让祖母觉着她是废物没用,虽然祖母并不会那么想,但胭雪心里却是过不去自己那关。
    钟老夫人看出她急了,不想再给她施加压力,点头答应了胭雪,期待她日后的表现,顺便提了一句和谢狰玉有关的事,“我还听说,今日是他送你回来的,你得他搭救,才没被人继续纠缠。”
    胭雪在她慈爱的注视下,最终不情不愿的点头,“是。”接着她又立马解释,“可是我已经同他说了,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我,我不想和他不清不楚的纠缠,祖母放心,他都已有婚约了,我定然不会做那种不知廉耻的事。”
    “咳。”
    门口忽的响起咳嗽声,祖孙二人回头,才惊觉钟老太守与谢狰玉还有沈宣邑站在外面,刚才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
    胭雪慌忙回身坐好,谢狰玉看着她僵直的背影,想到她无心之下,同她祖母吐露的心声,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除了不甘还是不甘。
    自他来了南地,她对他就处处透露着嫌弃,不愿靠近,她说的形如陌路是说到做到,反倒衬的谢狰玉倒像是对她念念不忘,还想再续前缘。
    钟老太守等人进来,胭雪同钟老夫人也停了刚才那些话,她祖母神色如常的招呼谢狰玉和沈宣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从容不迫淡定自如。
    胭雪心中也安定不少,只是在发觉谢狰玉走到她身旁时,整个人又局促起来。
    “明日,我领军扎营,不会再到府上叨扰了。”
    胭雪吃惊,抬眼就发现,谢狰玉这话是对她祖父说的,钟老太守回应道:“异族大部南下,两军对垒,必然危险,谢将军此去一路保重,本官在此,预祝将军大胜而归。来人,拿酒来!”
    整场晚饭间,都是她祖父与谢狰玉还有表兄交谈,谢狰玉并未再对胭雪投过一丝目光。
    谢狰玉走后,太守府又清净下来,外面不断传来战事的消息,汝陵城的粮草也在源源不断的运出去,更多的流民在一日内涌向城内。
    “这天太冷,补增的军士御寒的衣物还在路上,你看对面肜人,有皮毛抵御寒风,就连步兵都有,显然不是今年才想进犯,怕是预谋已久。本以为这场仗是小仗,结果汝陵的守备军被肜人十六部的人马牵制住,跟溜他们玩一样,这帮杂种,回回挑衅了就跑,不肯与我们真枪,再追就要进入他们的地盘,危险的很。”
    营外,隔着一条河季同斐与谢狰玉骑在马背上,望着对岸的敌情出声商议。
    季同斐很严肃的道:“我还想着年关回京都去,看来没希望了。”
    在他们身后也是大片的营帐,因一开始,边境出现肜人南下进犯的情况,不过是一小堆人分散作恶,只要汝陵城的守备军如往年追到就杀,追不到驱赶就是。
    结果意想不到的是,肜人趁着冬季来临,势要啃下南地一块肉,射杀了汝陵城守备军的主将,叫嚣要占领汝陵,消息传回京都,圣人大怒,这才派兵过来对付肜人部落的军队。
    经议论,大将暂时用不着动,免得肜人以为太将他们放在眼里,且军营中季同斐和谢狰玉等人表现突出,又有新做好的战车兵器等正愁得不到实用的机会,这才钦点了他们前来清理进犯的异族。
    不仅要将他们拿下,最好还要将肜人的领地纳入本朝的版图,让他们从此消失在这世界上。
    但现在,比起对面有备而来,经验老练的肜人统领和其部下,季同斐跟谢狰玉他们的人虽然胆大心细,经验上却稍显不足,尤其是战场上的心态,若是不稳,就会被肜人连番故意的挑衅弄的失去稳重和理智。
    连日对军下来,不说输赢,各有胜负,而对面肜人屡次偷袭出其不意,比他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更糟糕的是,派出去的探子穿回来消息,肜人不仅集结了三十六部的人马,还联系了其他部族加强进犯的力量。
    在谢狰玉他们背后的营帐看起来虽多,但他们带来的人马也在逐渐减少,比起肜人的士兵,光汝陵的守备军和他们的人还是不够。
    季同斐:“要不要求援?”
    河里的水静静的流淌,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冷凝的寒气,谢狰玉同他对视,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不羁的季同斐骂了声,谢狰玉俊脸肃穆,风一吹,刮过他身上的衣物和乌黑的发丝,发冠缀玉,盔甲傍身,道:“我有一计,你敢不敢跟我试试。”
    ……
    太守府内,胭雪轻声咳嗽,被含山从榻上扶起来靠坐着,“小姐,我去将窗户关上吧,这天寒地冻的,庭院里也没什么好瞧的。”
    含山不懂胭雪为什么得了风寒,也要开着窗子吹风,她把屋内暖烘烘的炭盆挪过来,春月则刚从厨房熬了药端进来。
    胭雪:“关了这扇窗,把桌案那边的开一扇吧,不然闷得慌。”
    “是。”
    春月:“小姐喝药。”
    胭雪皱着眉喝下一口,她推了推春月的手,“慢些,我有些喝不下。”
    春月担忧犯难的看着她,胭雪拿帕子挡住嘴,咳嗽声响起。
    南地不比京都,这个时节城内不见雪,大概只有深山才会覆上薄薄的霜晶,往年这时是,她在王府里陪谢狰玉过冬,去年是在准备他的冠礼。
    谢狰玉的生辰是在开春,而再过几日就要到年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第一次在南地过冬,才会不由得想起在京都的日子。
    “我这两日不舒服,好多事又不能帮祖母打理了。”
    春月安慰道:“老夫人心疼小姐,病了也不会叫小姐拖着身子去理事的,那里还有其他人呢。”
    胭雪知道事实是如此,但也不想心安理得的享受祖母的体谅照顾,她前夜忽然做了个梦,还是梦见她流产的一幕,梦里她向谢狰玉求救,谢狰玉背对着她,骑着马一声不吭,越走越远,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于是开了窗子,坐在榻上半宿,就着凉了。
    胭雪问:“外头情况如何了。”
    含山道:“说是军情稳定,肜人三十六部,有二十二部都被季将军挡在了长阳关外,季将军真是神猛,援军还在路上,等大军汇合,说不定就能将肜人一网打尽。咱们也不用担心肜人会挺军进入汝陵城了,这年百姓还是能过的。”
    这些消息,也是胭雪让含山特意去打听的,听见含山夸季同斐神猛,她不禁脱口问出,“那他呢?”
    谢狰玉怎会是那等平凡之人,可是就连含山打听来的消息里,好像都在夸季同斐,不见有人提起谢狰玉。
    含山向胭雪摇头,“外头并没有提起谢将军的消息。”
    再过五日,胭雪风寒好了不少,她被钟老夫人留在屋内说话,还带了她空闲绣的香枕、护手给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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