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怀睿却盯着那页纸,目光凝肃。
    “婷婷。”
    他忽然开口:
    “请帮我将把佘方家的现场照片拿过来!”
    欧阳婷婷不知叶怀睿这要求的用意,但她身为助手,从来都知道先做事再提问,立刻起身去拿当年佘方家的现场照片存档。
    三十九年前的照片,即便过了塑封,也难免开始褪色。
    它们被垒成摞放在两只信封里,足有上百张,不少塑封已经开始软化,彼此黏连在了一起,需要手动将它们逐一揭开。
    叶怀睿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这些照片。
    欧阳婷婷也凑近过去,仔细地看。
    这些照片拍摄的是被匪徒侵入后的佘家别墅情况。
    白色粉笔勾勒出的女人和孩子的遗体位置,血迹和足印的特写,被撬开的院门,被钳子剪坏的链条,翻倒的椅子与打碎的花瓶……
    “这里!”
    翻到某一张时,叶怀睿忽然停下了动作。
    欧阳婷婷下意识地凑得更近了一些。
    她发现这是一张房间的照片,标签上标注着“书房 82.7.21”几个字。
    叶怀睿让欧阳婷婷看照片的最右边:
    “这里,是不是一台打字机?”
    欧阳婷婷仔细看了半晌,“嗯……确实有点像打字机。”
    她的语气十分不确定。
    毕竟身为一个九五后,老式的机械式打字机她真的摸都没摸过,只有在年代剧或是谍战片里,还能瞅上那么几眼。
    但随即,欧阳婷婷愣怔住了。
    姑娘睁大一双杏眼,紧盯叶怀睿,“你是说……”
    叶怀睿点了点头,把刚才找到的废纸推到欧阳婷婷面前:
    “佘方的书房里有一台打字机,这半页打废了的报告,也是从他书房的垃圾篓里找到的。”
    他问欧阳婷婷:
    “你记得,先前帮我拼过的那些纸灰吗?”
    半小时后,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里(自认)最顶尖的照片与图像处理专家二明同志,被叶怀睿的夺命连环call叫了过来,手里被塞了一张泛黄的废纸。
    听完叶怀睿的要求之后,章明明十分惊诧:
    “你是说,让我对比这张纸上的字符,跟你先前搞来的那些纸灰是不是同一部打字机打出来的?”
    叶怀睿点头:“没错。”
    他伸出手,一把按住章明明的肩膀,用力地捏了一下,“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章明明:“……”
    他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确实做得到。”
    章明明屈服了:
    “这其实不难,我很快就能给你结果。”
    本来二明同志这个“很快”的意思,是过一两天以后,但叶怀睿和欧阳婷婷都着急想知道结论,两个人四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灼灼,热切到令人压力山大。
    “……好吧,我现在就去鉴定。”
    章明明一边想我真忒么是个好人,全世界最佳好友,感天动地义薄云天,一边捏着那张纸,认命地走了。
    对一个图像处理专家来说,这活儿确实不算什么有难度的工作。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他就将叶怀睿和欧阳婷婷叫到了自己的电脑前。
    “我直接说结论吧。”
    章明明说道:
    “你先前找来的那些纸灰,和你刚才给我的那半页废纸上的字迹,确实出自同一部打字机。”
    叶怀睿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确切的答案的瞬间,他的心脏还是剧烈地砰砰蹦了两下。
    “看这个,最明显的证据。”
    章明明鼠标在屏幕上熟练地戳了几下,便弹出了两个窗口,那是两枚放大了好几倍的大写字母“d”。
    左边窗口里的是章明明从纸灰里复原出的短语“don’t”的首字母,而右边窗口则是从废纸上截取的“department”的“d”。
    “放大后,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d’的左下角都有一小块三角形的缺损痕迹,大小、形状都完全一样。”
    章明明的食指轻敲键盘,两个窗口里的“d”便彼此重叠在了一起,完美契合。
    “不止是‘d’,其他字母也有相同的情况,我现在就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这俩份文书是出自同一部打字机的。”
    旧式的机械键盘打字机,使用者敲击键盘上的某一个按键时,该按键对应的字符的字模会打击到色带上,再把色带上的颜色转印到纸上。
    原理约等于我们把一张复写纸垫在两张纸的中间,当笔尖碾压过复写纸时,压力会将复写纸上的蓝色染料印到下面的那页纸上。
    而打字机字排上的每个字符就相当于一个小印章,即便是金属制成的标准化产品,也会有自己的“特征”,比如说表面的凹凸纹路、边角的锈蚀和磨损等等。
    这些微小的差异,就成了某台打字机独一无二的身份证明。
    就像每一把枪射出的子弹都有自己的弹痕一样,万物皆会留痕。
    通过对比细节,法医可以知道某一根链条是不是由某一把钳子剪断的,某一根撬棍有没有撬开某一扇门,某一把刀有没有戳进某一个受害人体内。
    甚至连钢铁上被挫掉的编号,他们也有办法将每一个字还原出来。
    现在,章明明说,他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两份文书上的文字出自同一台打字机。
    叶怀睿松了一口气,忽然如释重负。
    他知道,自己的猜想,应该是对的。
    大新银行福寿支行的支行行长佘方,不止是一个受害者,同时也是案件的涉案人。
    那些纸灰是当年殷嘉茗潜入安保经理戴俊峰的家中,在烟灰缸里翻出来的。
    纸灰的残渣上残留的单词短语——“要小心”、“不要”、“采取行动”、“之后”,还有,“你拿一成”,以及最重要的,“7月21日”这些关键词,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极可能是一份关于大劫案的犯罪计划书。
    而打出那份被烧掉的犯罪计划书的打字机,还打出了佘方本人的季度工作报告,只能说明,佘方定然与劫案有关。
    “这么说……”
    欧阳婷婷心头满满都是即将破案的预感,双眼发光,脸颊发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颤音,“佘方他……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劫案主谋?”
    姑娘看向叶怀睿,“可是,既然如此,劫匪为什么会闯入他家里,不仅把他妻子儿子全杀了,还劫持他回银行?”
    欧阳婷婷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而且,最后劫匪还打死他了呢。”
    其实在意识到佘方有可疑时,叶怀睿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先前也想不太通。”
    叶怀睿指了指电脑屏幕上那两个重叠的“d”字,“不过,我刚才看到那份打废了的季度工作报告时,就有了一个想法……”
    他转而问了欧阳婷婷一个问题:
    “你觉得,佘方为什么要用打字机打犯罪计划书呢?”
    这个问题,对学过法医痕检学的人来说,实在太常规太没有技术含量了,是有标准答案的。
    所以欧阳婷婷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
    “当然是因为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字迹!”
    第102章 18.新生-10(正文完)
    “嗯, 你说得对。”
    叶怀睿同意欧阳婷婷的想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我觉得, 佘方之所以用打字机,不是为了躲避侦察, 而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同事, 也就是安保经理戴俊峰察觉到他的身份。”
    欧阳婷婷和章明明对视一眼,都发出了一声了然的“哦”!
    在1982年,人们用打字机处理文书,就类似于现代用打印机打印文件。
    当然,和现在连小学生都有可以连蓝牙的便携式打印机不同,当年的打字机是文化人士的象征。
    但佘方和戴俊峰工作的地点是银行,打字机还是很常见的。
    叶怀睿不能确定戴俊峰到底知不知道寄犯罪计划书给自己的家伙是佘方, 但很明显, 主谋袁知秋等几个劫匪,定然是不知道的。
    “这么说,会不会是这样?佘方因为缺钱,所以想利用职权之便, 盗走‘北冰洋之泪’。”
    欧阳婷婷试着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但是他知道, 钻石一旦丢失, 首先受怀疑的人里一定有他, 所以便想到要借刀杀人——策划一场银行抢劫案, 让劫匪背上盗取珠宝的罪名!而他本人只要在劫匪动手前先偷偷掉包‘北冰洋之泪’, 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独占那颗稀世宝钻了。”
    看到叶怀睿和章明明一同点头,姑娘又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佘方很谨慎, 并不想直接出面与劫匪联系, 于是煽动了跟自己一样陷入投资泥沼中濒临破产的安保经理戴俊峰, 让对方去物色合适的劫匪。”
    章明明插话:“那年头,能当安保经理的,不少人都曾经在‘道上’混过,戴俊峰确实合适干这事儿。”
    二明同志想了想,又说道:
    “照这个推论,我有点儿明白袁知秋为什么一定要在劫案当天就杀了戴俊峰了!”
    他比划了一个吊脖子的手势,还吐了吐舌头,“说不准,袁知秋就是那个安保经理找来的——戴俊峰知道袁知秋的真实身份,所以他绝不能让警察有机会接触到戴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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