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车炸药份量不多,但也足够用了,白明禹对这事儿极为熟练,谢璟出去不多时,很快摸了一瓶酒回来。
    白明禹道:什么时候了,你还
    谢璟拿酒淋湿了布条麻绳,顺着半埋起来的炸药延伸出去一小段距离,低声道:这样安全些。
    白明禹把后半句话收回去,给他竖了竖大拇指,他面上不显,但心脏其实也在砰砰直跳,拿命走钢丝的事儿谁都紧张,小谢干这事儿比他稳。
    埋好之后,便是安静等待。
    破旧庙宇里原先供奉的佛像被推倒,供桌被搬到大厅中央,拼凑在一起,摆了酒肉,一众山匪正在里头大吃大喝,也有发生口角争执的,弄出很大声响,周围人非但不劝架,反而发出哄笑声,怂恿之下还有人打起来。
    待他们喝酒闹到后半夜,才慢慢安静下来,院中巡逻的人也偷懒,这深山老林除了他们绑来的人,没人敢上来,因此也懒怠得去转悠。
    天色微微泛白,将明未明。
    巡逻人偷偷拿了一小坛酒躲起来喝,正醉眼惺忪的时候,忽然听到啪地一声,一根粗糙木箭带着火苗击中了他手里的酒坛,哗啦一声酒水撒了一地,火苗也越来越大,却诡异地径直分向几处涌去,宛如蜿蜒的火蛇,吐着信子,速度极快涌向庙宇墙角柱下!
    巡逻人恍惚一下,酒劲儿醒了大半,正想高呼忽然脖子上唰地一声缠绕上一根极细的鞭子,黑色鞭子在夜色里几乎看不见,只听得一声轻响便勒住喉咙把人拖倒在地,迅速拽入一旁树影之中。
    几个呼吸的功夫,火蛇弥漫,墙角那烟火四起,紧跟着几处焰火倏然爆起,一道接一道雷霆之声炸响,震得庙宇大殿和几处房舍梁柱崩塌,黑色烟气混着惨叫之声飞涨漫天!
    云梦山上突然轰鸣巨响,山林震荡,山脚下,守在峡谷入口的徐骏神情凝重,死死盯着前方山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骏额上冒出细密汗珠,他强行压下想要入山寻找谢璟的冲动,守在那里埋伏等候。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陆续有山匪跑下山来,有抱着枪的,也有什么都没拿只背着包袱,徐骏看着冲下山来的人赤红了眼睛,咬牙道:打!
    三百人里,并非人人有枪,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打得准,徐骏早有准备,让人买了数十挂炮竹扔在铁桶里,分散在通往西川的出口那制造声响,山匪本就被炸得魂飞魄散,刚从大殿捡回一条性命,哪里分得清楚炮竹和枪声,只听得到处都是声响,吓得抱头鼠窜,慌乱中还有十几人被乱枪打中,惨叫一片。越是这样,逃下来的山匪越是急于逃命,慌不择路冲进了峡谷。
    峡谷上方,早有徐骏安排的几十个盐工汉子等在那,这些人一把力气,往下推了硕大石块,纷纷滚落下去的巨石把路堵了,人也砸死许多,峡谷里一时间哀嚎不断。
    谢璟带人在破庙收尾,他枪法准,一连打中小二十人,全都击伤在地无法动弹,留在这里的山匪几乎没多少,很快就被收拾干净。
    山脚下的枪声响起,白明禹侧耳听着,忽然问道:小谢,你到底带了多少人来,我怎么听着像是好几千人啊?
    谢璟笑道:我舅父一人,可挡千军!
    白明禹被炸药声弄得还有些耳鸣,听不清楚,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谢璟拍他肩膀,道:我说让你起来,该去找人了!
    白明禹跟着站起身,问道:找什么人,不都打下山了吗?
    谢璟没理他,带了护卫翻墙下去,一边派人细细搜寻不要遗漏,一边又抓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头目过来,这人看着凄惨,却只被炸伤了脚趾和半边胳膊,其余都还完好,也能说话。谢璟审问之后,问出山匪藏人的地方在后面山崖的石洞里,很快带人去营救,西川数家商户和百姓被绑,也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坚持下来。
    山崖石壁陡峭,仅有两颗松树长在地面之上,上面捆着手臂粗的两根麻绳,有磨损使用的痕迹。
    谢璟看了一眼,道:王肃和我下去。他把麻绳递给白明禹,你力气大,若有事我晃绳子,你拽我们上来。
    白明禹点头应了,把麻绳往胳膊上绕了几圈,牢牢锁住:你放心,丢了这条命我都不会松手。
    谢璟道:你的命我不敢要,留着给虹姑娘吧。
    他说完就下去,也不管山崖边上站着的白明禹面红耳赤。
    山崖石洞里并无山匪,只有之前被绑来的肉票,谢璟和王肃将他们尽数救出,一共有六男五女,另还有几个孩童,谢璟用厚衣服把小孩罩起来,抱在怀里一个个送上来。石洞里还藏了一些金条珠宝,王肃拿了竹筐正在慢慢搬上来,瞧着还要一段时间。
    谢璟上来的时候,白明禹正劈手从一个女孩手里抢过刀子,叱骂道:拼死拼活救你出来,你却想死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山下想尽办法救你出来的爹娘想想啊!
    谢璟放下怀里的孩子,走上前道:她就是为了爹娘,才不想活。
    西川女子比中原女孩儿要好一些,但也重视名节,有些家中管束严格的更是如此。谢璟从怀里拿了一根金条,塞到女孩手里,对她道:拿着,或是回家寻你父兄母亲,或是离开,都比死了强,这么多天你都熬下来,没道理枉死在这。
    女孩身上衣服被撕破几处,脸上也带了淤青伤痕,但依旧能瞧出模样姣好,此刻嘴角嗫嚅几下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谢璟依样给了旁边女孩一些金银,白明禹学他,只是心里发酸得厉害,抓了一大把珠宝塞给她们。
    谢璟叫护卫过来,送这些人下山去,自己则找了一棵树下坐着休息。
    白明禹心里还在难受,坐过去挨着他道:人都找齐了?
    谢璟:齐了,活着的就剩这些。
    她说,昨天夜里还死了一个。白明禹沉默片刻,眼圈泛红,握紧了拳头道:早知如此,我路上应该再快一些,好歹能多救一个人。
    谢璟和他并肩坐在那,没有说话。
    太阳初升,云梦山再次被照亮。
    破旧庙宇只剩断壁残垣,火已被熄灭,只剩几处浓烟还在飘散。
    大殿被彻底炸开,房梁倒塌,石墙陷落,缺口处有阳光落下,刚好倒映在那尊被推倒的佛像上,镀上一层金光。
    佛像双手合十,法相庄严,慈眼视众生。
    谢璟路过,站在那驻足片刻,他衣服上沾染了星点血迹,染了脏污,但脸上十分虔诚,双手合十弯腰拜了拜,稍后离开。
    白明禹跟在后面,正好看到他的侧脸。
    谢璟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光线都能透过,合拢双眼面上一片宁静,看不出任何表情,身上虽是黑衣,但也是西川样式,人似乎也高了些。白明禹视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落在谢璟扎起的头发上,随意束起的小辫上坠了珊瑚珠,露出来的左耳边,还有一枚素银耳扣。
    半山腰留下的那些猎户陆续赶来,胡达等人也在击杀了几名落单逃窜的山匪之后,赶到这里。
    谢璟没急着下去,留在这守着,还问胡达要了腰间的一个水囊,用牙咬开了,倒出一些清洗手臂。
    白明禹这才发现,他胳膊上有些擦伤,走近就闻到了一股酒味,你胳膊怎么了?
    谢璟用烈酒冲洗了伤口,平淡道:没什么,下石壁的时候不小心擦了一下。他晃了一下水囊,里头还有些酒,顺手扔给白明禹,白明禹吓一跳,接过有些茫然。
    谢璟道:请你喝西川的烈酒。
    白明禹:你比之前野多了,都不太像你了。
    谢璟笑了一下:哪里不一样?
    白明禹:说不上来,反正感觉很不同。小谢,你还回去吗?
    为什么这么问,谢璟撕了一块干净些的衣襟,扎好胳膊上的伤口,平淡道:当然回去。
    山路入口那有脚步声响起,谢璟耳尖动了动,微微抬头最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双熟悉的靴子,谢璟听到白明禹喊了一声九爷,他喉咙里忽然发不出声,像是高兴到了极点,反而不会笑一般,抬起头来,怔愣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弯起眼睛。
    九爷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弯腰仔细打量了眼前狼狈的青年,脸上还有几处被烟熏黑的地方,但一双眼睛跟幼时一样一见到他就闪闪发亮,藏不住欢呼雀跃的小心思。
    九爷问道:怎么,几个月不见,不会喊人了?
    谢璟急忙起身,喊了一声爷,他没站稳,差点撞到九爷身上,被扶住了还在抬头去看,脸上挂着笑,连最后一丝疲惫都被驱散,若是身后有尾巴,这会儿恨不得都拼命甩起来。
    爷,你怎么上来了?二少爷说你晌午才到,这里还不安全,要不你先下山,我陪你下山吧?谢璟站起身,一叠声道:这路我来过一遍,记得住,昨儿夜里还让他们设了陷阱,等我去叫个猎户来
    九爷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谢璟立刻不说话了,抬头看他,乖顺得很。
    九爷轻笑:山下还有些乱,我请了帮手来,还要收拾一会,山上反而安全一些。
    谢璟立刻道:好,爷请了谁来?
    一位老朋友。
    九爷没有多说,谢璟也没追问,请了谁来都不打紧,他现在一颗心都只系在一个人身上。
    白明禹在外头忙碌,谢璟找了一处僻静处陪九爷说话,告诉他昨夜经过,省略了许多危险的事儿,实在省略不过去的就全都推在白二少爷头上。
    九爷看了他胳膊上的伤,微微拧眉:这可不是石壁擦出来的,枪弹无眼,你今次还是冒进了些。
    谢璟瞒不过去,低声道:爷,我错了。
    九爷问:错在哪儿?
    谢璟想了想,小声道:我逞能。
    九爷轻轻弹了他额头一下,你做事有分寸,只是不该以身犯险,我把王肃他们给你,不是让你护着他们的。
    谢璟手指捏了九爷衣角,也不拽,只是牵着,抬头看着对方。
    九爷轻叹一声,轻轻揉了揉刚才弹过的地方:我昨天一夜未睡,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见到你才踏实一些,下次不可再犯,若是被我逮到,就把你抓回去,关一辈子。最后一句声音很低,鼻尖贴着谢璟的,轻得只有彼此才听得到。
    谢璟鼻尖轻轻蹭了蹭,闻到熟悉的气息,只觉安心。
    九爷身上带了药,给谢璟胳膊上换了一块干净纱布,又检查了一下其他伤处,除了脚腕一两处轻伤,嘴角那淤青一块,其余没什么了。
    一直等到下午,山下才来了信儿,请他们下山。
    白明禹去后头找九爷的时候,正好碰到对方出来,九爷背着谢璟,而刚才威风的西川上城少主这会儿正趴伏在九爷背上,除了胳膊上的纱布,看不出哪里受伤。
    白明禹想不明白,他才一会没瞧见,小谢怎么就变得这般柔弱,不能自理了?
    他绕着转了一圈,疑惑道:爷,小谢伤着了?
    九爷道:是,脚上伤了两处,需回去上药。
    白明禹更奇怪了:什么时候伤着的?刚才还能跑能跳的,比我使劲儿还大
    谢璟看了一眼,道:昨天夜里翻窗进一个房间,救二少爷的时候伤的
    他还未说完,白明禹立刻大声咳起来,跑上去献殷勤道:爷,我来,我来!我力气大,我背小谢啊!
    九爷淡淡看他一眼,道:不用,去前头看着些,莫再走错了路。
    白明禹:
    白明禹灰溜溜走在前头,他虽然看不见,但总觉得小谢在后头肯定笑他了!什么人啊,打小儿见着九爷就装,一点都不拿他当亲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①
    抬小猪篇
    山匪:发财了,发财了,抓了只肥的!
    被捆住双手双脚依旧在竹竿上奋力挣扎的白二少:我警告你们!把小爷放下来,不然小爷平了你们山头!!
    ②
    关于在西川的称呼
    谢泗泉:论起来,你得喊我祖祖。
    白二:=口=!!
    第132章 庆功宴
    山下枪声早已平息,峡谷入口处已被穿着统一军装的人接手,徐骏带着人正在照顾伤员,搬运物品。
    谢璟被九爷背到山脚下,徐骏老远瞧见立刻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谢璟晃了晃胳膊,道:没事,只是轻伤。
    徐骏松了口气,要让医生来看过才放心:白九爷带了医生来,我让他来看看。
    赶过来的医生也是熟人,正在一旁包扎好了一个受伤的盐工,提着药箱走过来瞧见谢璟一下就笑了:小谢,真是你?我刚才听他们说起少东家和你同名,还只当听错了。
    谢璟也没想到,跟九爷随行的医生竟然是方继武,方继武给他检查了一下外伤,谢璟看了他一眼又抬头去看外面的人,九爷这次带了不少人,好些都是当初北地留下陪在老太爷身边的。
    谢璟抬头去看九爷,面露担心:爷,北地如何了?
    九爷道:叛乱已平息,只是日本人闹得厉害,之前结了仇,生意总归要收拢一些。
    很严重?
    还好,俄国这两年乱得更厉害些,一时半会生意也做不成,祖父找我商议之后,决定往西南迁移,这也是前几年就料到的。九爷伸手摘掉谢璟头发上的草叶,手指碰了一下小辫子上的珊瑚珠,你在西川都是这幅打扮?
    谢璟怔愣一下,立刻红了耳尖,伸手要去摘下,九爷拦住道:不用,只是瞧着有趣。
    他手顺过谢璟的发辫,拇指落在耳畔,轻轻摩挲了一下谢璟那枚素银耳扣:这也是西川风俗?
    是。
    你戴着倒也合适。
    谢璟整只耳朵通红,攥紧手,视线不敢抬起看人。
    九爷碰了一下很快就收回手,谢璟感觉耳边有山风吹过,面上这才清凉了几分。
    九爷和军方的人认识,带徐骏去打了招呼,稍后回来,众人便先去了转斗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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