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盈盈把视频存放的具体位置告诉孟钊,孟钊立刻打电话给宝岳区分局的警察朋友,让他去徐盈盈家里找到这段视频。
    十几分钟后,分局的朋友将视频发到了孟钊的手机上。
    孟钊打开视频,屏幕上,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围着身穿红裙的赵桐,有人大声羞辱,有人伸手推搡。
    出于徐盈盈当时的拍摄视角和手机像素,这段视频看上去很远,且画面模糊,无法看清几人的面孔。
    在看到画面的一瞬,孟钊神情一变。
    陆时琛察觉到他的异常,问:是赵云华在网吧看到的那段视频?
    嗯。孟钊抬头问徐盈盈,这段视频你还给过谁?吴韦函?
    没有,徐盈盈摇头否认,如果被吴韦函知道我当时偷偷录过视频,他会杀了我的。迟疑片刻她才说,我我给过周衍。
    周衍?孟钊心头一震,立刻问,什么时候?
    大概半年前,周衍找到我,说想替赵桐翻案,问我有没有证据。赵桐死后,我一直觉得良心不安,做梦经常梦到赵桐求救和自杀的画面,所以周衍来找我的时候,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视频给了他,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对这件事保密,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赵桐的阴影下
    想到赵桐被霸凌的起因就是眼前这个人,再想到赵云华悲惨的死相,孟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冷笑一声:良心。
    徐盈盈低垂着头,沉默片刻才又开口:孟警官,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说实话,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我对不起赵桐,也对不起周衍,我今天变成这样也是罪有应得。但当年的我只想着借依附吴韦函,摆脱我的家庭,脱离我那对名义上的父母。
    徐盈盈说到这里,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小寄人篱下受尽屈辱的感觉,你们根本就不会知道。我努力学习,帮他们干活,从不给他们添麻烦,我用尽一切去讨好他们,只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可自从他们生出了自己的儿子,就不想再让我上学,也不想再让我花他们的钱,他们甚至想把我早早嫁出去
    徐盈盈情绪变得很激动,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我不想一辈子受尽他们的冷眼和支使,我也想上学,也想跟你们一样拥有自由和自己的人生啊
    看着眼前徐盈盈,孟钊心情愈发复杂,此刻除了沉默,他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做了个深呼吸后,徐盈盈尽量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周衍死后,我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沉默下去,我觉得周衍的死,很有可能说明吴韦函已经知道了这段视频的存在,我这才想依靠高晖的力量,把这段视频交给警方,希望警方和高晖能保护我的安全
    吴韦函怎么会知道这段视频的存在?孟钊眉头微蹙,看着徐盈盈,你确定没有跟他提过?
    没有。徐盈盈摇头道,吴韦函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这段视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家势力那么大,可能从周衍找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和周衍就已经被盯上了。
    结束口供,从病房出来后,孟钊跟陆时琛梳理着整件事情的始末:所以整件事情的经过是,周衍从徐盈盈那里拿到了这段视频,想要凭此为赵桐和赵云华翻案,但这件事却被吴韦函得知,吴韦函将视频的声道进行处理,伪造成周衍的声音,寄给了赵云华,诱导她误杀了周衍,在赵云华失手后,他的人又对周衍实施了二次行凶?
    但问题是,孟钊陷入思索,如果这段视频只有徐盈盈和周衍知道,那吴韦函到底是怎么得知的,而且,如果他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那又怎么会一直拖了半年再下手,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他抬手握住陆时琛的手臂:走,去看守所见见吴韦函,看他什么说法。
    刚一碰触,孟钊意识到什么,又松开了陆时琛。这动作便显得十分刻意。
    习惯真是可怕,孟钊心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有事没事去拉陆时琛的习惯的?
    刚走出医院,孟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徐局打来的:小孟,来我这里一趟。
    徐局,我在医院,从徐盈盈这里收集到了重要证据和信息,得立刻提审吴韦函。孟钊对着电话说。
    你现在就过来,吴韦函跑不了,提审的事你先让别人去。徐局说完,挂断了电话。
    徐局让我马上过去一趟,孟钊收起手机,看向程韵,小程,你叫上任彬,一起去审吴韦函。
    我去审吴韦函吗?程韵立刻睁大了眼睛,面露为难,钊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个实习生,这种事我还不够资格吧,而且在审讯方面彬哥也不擅长
    任彬不擅长审讯,你呢?带了你这么久,特别是在审讯上教了你那么多,一点长进都没有?孟钊瞥她一眼。
    长进当然是有,不过程韵仍然犯怵,突然,她计上心头,眼神发亮地看向陆时琛,要不,陆顾问,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到时候你就在监控室,如果我一时卡壳,你可以通过耳机提示我,行吗?
    程韵这话说完,陆时琛没什么反应。
    孟钊知道陆时琛的性子,八成要直接拒绝程韵,他刚想开口给程韵找个台阶下,没想到陆时琛嗯了一声。
    孟钊有些意外地看向陆时琛,陆时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程韵倒是很高兴:谢谢陆顾问!
    那你保护好陆顾问的安全。孟钊叮嘱道。
    放心钊哥,程韵屈起手肘,我的格斗成绩可是比彬哥高出两个小周的。
    回到市局,孟钊快步上了楼,走到徐局办公室门前。屋里隐约传出交谈的声音,他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徐局的声音传了过来。
    孟钊推开门,一进屋,便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高大而瘦削,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一头标志性的灰白色头发,面容与吴韦函隐隐相似这是吴嘉义?
    虽然在报纸、电视上见过几次吴嘉义,但每次也都只是大概瞄了一眼轮廓,并未见过真人。在与吴嘉义对视的一瞬间,孟钊觉得有点奇怪,怪在哪呢,他却又说不出来。
    孟钊没来得及想清楚这种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坐在沙发上的徐局便朝他招了招手:来,小孟,
    他示意孟钊坐到对面,又向吴嘉义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队长孟钊,这起案子也是他负责一手侦破的。说完,他又对孟钊说:小孟,这是吴嘉义吴董,我想,就不用多介绍了吧。
    孟警官,你好。吴嘉义同孟钊握了握手,称赞道,作为市局支队长并能侦破如此重大案件的警官,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佩服。
    他又看向徐局:徐局也是我的老朋友了,客气的话我也不多讲了,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都在为明潭市付出,我们这些做企业的,都看在眼里,没有你们,我们也活不好。
    徐局笑道:都是份内职责,应该的。
    相比对面两位其乐融融的长辈,孟钊显得面容冷峻,他看着徐局的态度,有点来气,但又无法发作。至于吴嘉义,他再次仔细打量之后,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
    似乎有些面熟,孟钊心道,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过了一会儿,孟钊终于无法忍受这虚伪奉承的氛围,他面对着吴嘉义开了口:您这次过来,肯定不是专程来夸我们的吧?
    吴嘉义也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点头道:看来孟警官已经猜到我这次来的目的了,没错,我的确是为了吴韦函的事情过来。
    孟钊不屑,刚想开口劝这位老父亲放弃让警方徇私的希望,吴嘉义这时却缓缓站起身,朝着徐局和孟钊深深鞠了一躬:
    我替孽子的行为向市局、向明潭市道歉,吴韦函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行,我身为父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希望徐局和孟警官徇私枉法,只是觉得吴韦函的事情给明潭市及诸位警官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理应出面替他道歉。我也向二位承诺,接下来如果警方需要,我一定会全力配合调查。而且,针对这件事的后续,我也已经做了安排,将尽我所能在物质上和精神上帮助受害者,为这件事做好善后处理。
    他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完全出乎孟钊意料,但孟钊却丝毫没被打动,他坐在吴嘉义对面,看着他,冷静地发问:按照吴董的意思,吴韦函所做的事情,您之前完全不知情?
    徐局一言不发,端起茶杯瞅了一眼孟钊,而后又看向吴嘉义。
    吴嘉义点了点头,叹息道:我这些年一直忙于事业,对吴韦函,我确实疏于管教,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他太纵容了,早知道他有这么危险的想法,当初真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出走创业。如果我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他也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对不起那些小姑娘,对不起他们的父母啊。
    徐局仍旧没有说话。
    孟钊思考了一会,看了一眼徐局,继续对吴嘉义说道:据我所知,贵公子加害的,好像不只是小姑娘,在贵公子控制的疗养院地下室里关着的,还有一位年迈的老人,这事您知道吗?
    这是怎么回事?吴嘉义问道。
    根据医院检测,这位老人被注射药物的时间少说也有十年,而那个时候吴韦函不过十几岁而已,这个老人是谁放进去的,他与吴韦函有什么仇怨,您当真不知道?
    对于这些事我确实不太了解,吴嘉义道,按照孟警官这样说,这件事确实很奇怪。这个老人,这间地下室的建造到底是不是与我儿子有关,还希望孟警官一并调查清楚。吴韦函犯下的罪行我们一定不会推脱,但如果是不相干的罪名,也希望孟警官能明察秋毫。
    孟钊坐在对面,观察着吴嘉义说话时的神情:一定。
    吴嘉义又和徐局聊了几句,然后起身道:那我就不多打扰二位,先告辞了。
    吴嘉义走后,屋内只剩下徐局和孟钊两个人。
    孟钊看向徐局:您怎么看?
    徐局慢慢走回办公桌,喝了一口茶后,开口道:资本家的眼中,永远只有利益。
    您是说,吴嘉义这次过来道歉并非真心,只是出于维护自己的商业形象,帮自己撇清关系?
    徐局看向孟钊,眼神犀利:你觉得呢?
    孟钊思考稍许:要说他对吴韦函的所作所为丝毫不知情,基本上不可能。他到底有没有参与,依靠现有的证据,并不容易做出判断,老人的事不会那么简单,我会深究下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者。
    徐局看着孟钊,点了点头:你继续往下查,如果遇到困难,我会尽量帮你解决。还有,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再像之前那么莽撞,徐局加重语气,如果这件事真的牵扯到吴嘉义,背后的阻力只会更大。
    孟钊点头道:嗯。
    过两天要针对暗笼事件开一场直播发布会,你以专案组副组长的身份做发言人,现场会来几十家媒体,不仅明潭市本地的媒体会过来,一些全国范围的媒体也会过来,你提前准备一下,把目前的调查进度向公众公布,打消当前大家的疑虑。
    好。孟钊应道。
    从徐局办公室出来,孟钊正思考吴嘉义刚刚说的那些话,迎面看到了程韵走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孟钊问她,陆顾问呢?
    已经到饭点了,程韵说,陆顾问说他就不上来了,在车里等你。
    知道了。孟钊说着,快步下了楼。
    走到车边,孟钊打开车门坐进去:怎么样,吴韦函有没有透露什么?
    陆时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他一眼:吃饭时说吧。
    行啊,想吃什么?孟钊想了想,附近有家餐馆油爆虾做得不错,去么?
    你定。陆时琛道。
    孟钊将车开到了附近的一家中式餐馆。
    餐厅一层店面不大,孟钊带着陆时琛去了二楼,找了一个僻静靠窗的地方坐下。
    陆时琛拿过餐厅服务生提供的湿纸巾,撕开包装后将手指擦干净。
    看着陆时琛的动作,孟钊微微出神。这动作让他莫名联想起昨晚的场景,陆时琛也是这样用纸巾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然后把用脏的纸巾丢到了垃圾桶内。
    在想什么?陆时琛看着他。
    孟钊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联想之后,他顿时有些脸热。
    没事,孟钊抬起手,握拳抵到唇前,轻咳一声,说案子吧,吴韦函什么反应?
    吴韦函极力否认周衍的死跟他有关。
    极力否认?你觉得他是不是在撒谎?
    难说。
    吴韦函得知周衍拿到视频,想要为赵桐翻案,所以在周衍做出行动前,把这段视频篡改后寄给了赵云华,想借赵云华的手杀害周衍。前后倒是能说得通,不过吴韦函到底是怎么知道这段视频的?还有,那面刷白的墙上有什么,难道是另一个关于校园暴力的证据?但墙上能有什么证据孟钊叹了口气,绕了半天,好不容易绕回来了,但还是没什么头绪。
    徐盈盈那个男朋友怎么说?
    他说自己那天喝醉了酒,无意间把徐盈盈的话告诉了吴韦函,至于约徐盈盈去疗养院,他也完全不知道吴韦函要做什么,只觉得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高晖这么做,无非是因为他的公司跟吴氏集团有不少业务往来,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哪会管一个炮友的死活。徐盈盈当年把赵桐对她的好心劝告一转头告诉了吴韦函,如今她把报警的打算告诉了自己信任的男朋友,没想到高晖跟当年的她一样,一转头把她卖了。孟钊说着,轻轻摇了摇头,这就是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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