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喝药。”
    福宁殿上那铺满软垫的龙椅上形容缟素的天择帝无力地靠在扶手上,赵彬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托住他的后背,但凡他一松手,这位万民之上的天子可能就会从龙椅上滑下,连带他最后的颜面滑了个干净。
    宁姝安静地垂首立于殿下,听着天择帝肺里沉闷的粗喘声,似乎随时会戛然而止。殿内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那是,阎王爷站在殿外的气息。生死之前,无论草芥或者天下之主,终于等到了一次难得的公平。
    天择帝又重重咳嗽了几声,从血肉深处挤出一点力气将赵彬手中的药碗推开,推搡间他脖子上被龙袍遮住的血色梅花,五颗花瓣,瓣瓣饱满,触目惊心:“朕自知命不久矣,还喝那劳什子苦东西做什么?给朕……拿开!朕喝了十几年苦东西,还喝个屁。咳咳……”
    赵彬苦苦相劝,可是天择帝心意已决,赵彬抹了抹泪只得将洒了大半的药碗递给旁边的小太监,忙不迭给天择帝摸着后背顺气。
    待咳出一口血,胸口终于舒服些许后,天择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有空子理一理玉阶下等候许久的宁姝。
    天择帝招招手:“宁姝,你来,到朕面前。”
    宁姝垂着首安静地上前几步:“臣女遵命。”
    天择帝皱了皱眉:“低着头做什么?怕朕吃了你不成?呵,想吃你也得有那口力气。朕,快死了。”最后一声,异常悠长。仿佛挣啊扎啊无数的不甘心,最后还是得闷头接受后的平静,死水一般。
    宁姝听着,心里不知怎的揪了一下,默默抬起头,这才发现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在众人从未发觉的时候早已头发花白,苍老如干裂的树皮,眼睛也不复往日清明霸气。
    这个人,脱去皇帝的皮囊,五官细细看去,的确跟夏侯轻有着类似的轮廓。而这个人,孤傲自私了一辈子,也终于在最后的最后为自己辜负了多年的儿子做了弥补,用性命。
    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湿意,宁姝低声回答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洪福齐天,定会化险为夷。”
    这种客套话天择帝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别说这种废话,朕今日传你来是为两件事,一,你说你们有个姓段的挚友,说是寒衣圣手唯一的徒弟,去南疆寻解药去了,可得了回信?”
    “是,不日前段先生的确传了消息来,寻到了一种密法,极有可能可解梅花蛊毒,”宁姝顿了顿,迟疑地望向天择帝,咬唇道,“只是,南疆回京山水迢迢,一路又极其艰难,飞鸽传书就用了五日,恐怕等他抵达京城至少……十日。”
    天择明白她的意思,不在意道:“你不必畏首畏尾不敢说,朕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三五日了,只消他能赶回来救轻儿便好。第二件,你是否已经明了自己的身世?”
    宁姝顿了顿,心情复杂地捏紧掌心,据实已告:“是。”
    “所有真相都懂了?”
    “是。”
    “是否嫉恨着朕?”
    宁姝长睫一颤,心里一汪平静的水被搅乱,里面压抑的情绪全都波动作乱起来,搅得她心情无比复杂。短暂的相对无言后,宁姝深吸一口气,以最直白的目光对上天择帝的审视,依旧回了那一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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