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早饭时间,谢渝汐接二连叁地打了几个喷嚏。
    “今年转凉的有点快,要注意保暖。”周凝抽了张纸巾递过来。
    “嗯,谢谢阿姨。”
    “渝汐是不是感冒了?鼻音好重。”
    谢渝汐擤了擤鼻子,翁声答:“可能是。”随即又打了个喷嚏。
    谢景明看了看她,眉心一敛,夹了一块煎蛋放她碗里:“你晚上睡觉得盖厚点被子,阳台窗户别开太大,吹到风就容易着凉。”
    “噢。”
    话音落下,谢渝汐忽然听见身侧的谢云尝轻哼了一声,淡声说:“我有感冒冲剂和胶囊,你等会吃了药再出门。”
    “……”
    她狐疑地转头看他,男生仅神色冷定地喝粥,眼尾都没扫她一眼。
    和爸爸周阿姨他们比起来,这股冷漠气息尤为明显。
    谢渝汐心里不由得纳闷:哥哥是如何做到一边说着关心她的话,一边态度如此冷淡的?
    这已经不是性格的范畴了,他就是对她有意见,毋庸置疑。
    加之昨日的猜测,她越看越觉得哥哥是在极力隐忍内心对她的厌恶,假惺惺地关怀自己。
    少女眉头皱了皱,心头冒起一阵小火。
    哼,既然要装作关心她,能不能装得像一点,摆个臭脸给谁看?她也是有脾气的,才不需要这种虚伪的关怀!
    “不用了,我自己有感冒药,哥哥的药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她模仿谢云尝冷淡的语气,面无表情地回应。
    随后,余光不经意地瞥他一眼——
    果然,哥哥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谢渝汐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忿忿地撅起嘴巴,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煎蛋。
    内心不禁吐槽,哥哥的演技实在是太拙劣,既然讨厌她,直接忽视她不好吗!非要装模作样地关心她,撩拨她心弦,还总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难不成是吃准了她会招架不住,所以才有恃无恐?
    甚至哼她,是在嘲笑她昨晚干的事吗?一定是!
    ——哥哥是混蛋!
    以前那个温柔开朗的哥哥死掉了!
    只剩这个冷漠无情的混蛋!
    自己于他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需要应付的妹妹!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鼻子略微发酸。
    一个早饭的时间,少女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
    感受到身侧男生冰凉凉的注视,谢渝汐故意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音量很小,只有他能听见。
    她也会哼,哼不死他!
    谢云尝“啪”地将碗筷放下,起身离座:“我吃完了,先走了。”
    “今天怎么吃这么快?都不等我一下。”黎雨不满地嘟哝。还未等她吃完,男生便头也不回地关门。
    砰!
    “……”
    周凝和谢景明面面相觑,两人看出兄妹俩貌似在闹矛盾,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渝汐,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黎雨啃着馒头问。
    “嗯?没有啊。”
    “可是,煎蛋都快被你戳成马蜂窝了。”
    “……额,我喜欢吃碎的。”
    *****
    早餐过后,谢景明带着谢渝汐来到第七中学办理入学手续。
    七中初中部按分班考试的成绩排名进行分班,作为没有经过分班考的转校生,谢渝汐只能转到普通班就读。
    办完手续后,谢景明找到初叁年级主任,简单地聊了一会,大致了解到普通班和实验班的师资并无太大区别,每年中考都会有许多普通班的学生考进七中实验班,顿时感到安心了些。
    从行政楼走出来时,离午饭时间还早,谢景明提议在学校里逛一逛,提前熟悉环境,谢渝汐便跟着谢景明一块儿在校园里转悠。
    行政楼挨着一整片教学楼,每个年级独占一栋楼,高中部和初中部之间用一条空中走廊贯通。教学楼前方有一片绿化带,围着一个喷泉和几座人物雕塑,临近一条通往宿舍楼的林荫大道。
    男女生宿舍相对而建,靠近篮球场和体育馆,再往前可见食堂和校园超市,正对着宽阔平坦的操场,体育馆建在操场两侧,一侧是游泳馆和羽毛球场,另一侧是举办大型会议活动的场馆。穿过体育馆后是一小片枫树林,林中小径旁建有运动设施和凉亭。
    谢渝汐一边溜达一边感慨,不愧是重点中学,占地面积如此之大,逛一圈都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她在南州时读的学校虽说也不小,环境尚可,但毕竟是民办中学,校领导更重视升学率,不会特别在意环境建设等问题,自然是比不过政府大力出资建设的重点学校。
    谢景明亦是第一次把七中逛遍,以前的他只在开家长会时来过学校几次,谢云尝和黎雨过于独立,上学的事从来不需要他掺和,也从未让他操过心,因此他并不清楚孩子在学校的状况。如今陪着女儿办下手续,游览校园,他才久违地获得一种与孩子亲近的感觉。
    思及此处,男人眉眼露出柔和神色,轻轻把手搭在女儿的肩上,谢渝汐困惑地抬头看他。
    “这学校还行吧,喜欢吗?”谢景明问。
    “嗯,这儿挺好的。”
    “是不错。”他微微一笑,目光看向操场边上跑步的几个学生,“你平时下课没事儿的话,可以像这些同学一样,多来操场跑跑。”
    “哦。”谢渝汐顿时蔫吧下去。
    是的,得跑,毕竟中考还要测800米。
    谢景明看出她的勉强,摸摸她的头:“哥哥他早上偶尔也跑步,你可以跟着他一起跑。”
    “不了不了!”谢渝汐下意识摇头,“他跑得太快,我追不上。”
    “让他跑慢点就行。”
    “还是算了,我自己也能跑。”她撇撇嘴。
    男人静默片刻,温声问:“跟你哥吵架了?”
    “……没有。”
    “真没有?”
    谢景明的语气并非疑问,谢渝汐顿了几秒,支支吾吾道:“也不算吵架,就是,就是……”
    “闹别扭?”
    “……嗯。”
    谢渝汐脸红了红,登时感到有些难为情——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什么原因?跟爸爸说说。”谢景明又问,“哥哥欺负你了?”
    “没有。”她老实答。
    不仅没有欺负她,而且还对她很好,可是。
    “那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不值一提的。”
    见女儿含糊其辞,扭扭捏捏的样子,谢景明也不再多问,走到花坛边的椅子上坐下,给她递了瓶矿泉水:“坐这歇会儿。”
    谢渝汐坐到他旁边,接过水喝了一口,随意地看向不远处的篮球场,几个男生正在打球。
    谢景明沉默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他不了解兄妹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女儿不会无缘无故耍性子,儿子更不可能欺负妹妹,估摸是闹了什么误会。
    两个孩子都是偏内敛的性格,心事很少说开,如果矛盾不解决,只怕会越积越多。想到这里,他抿唇沉思片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答应爸爸,无论闹了什么矛盾,回去后都跟哥哥和好,可以吗?”
    “……好。”谢渝汐迟疑地答,摆弄着手里的矿泉水瓶。
    女儿看起来并不情愿,谢景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劝道:“你俩可能是相处时间太少,生疏了,但他毕竟是你哥,一些小事闹闹也就过去了,别伤了和气,知道吗?”
    “知道了。”
    “当初你妈妈老早就计划生二胎,也是想让孩子都能有个伴儿,互相照应。爸妈要比你们早走几十年,以后要是照顾不到你们了,你跟你哥就得相互扶持依靠。就算各自成家,你俩也是血缘最亲的人,亲人没有隔夜仇的。”
    谢景明顿了顿,握住她的手说:“你哥可能是做了啥事让你不高兴了,但他性子比较直,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心里有气的话得摊开讲明白,不然憋着也难受,今天有时间就找哥哥聊几句,好吗?”
    上段婚姻的失败导致儿女分开多年,一直是谢景明心中挥之不去的遗憾。
    自从前妻和女儿离家后,原本活泼外向的儿子就很少再笑过,乃至后来变得越来越沉敛寡言,谢景明才意识到原生家庭的分崩离析会给孩子带来怎样的伤害。
    本想着女儿回来以后,儿子有了妹妹的陪伴,会过得更快乐些,却没想到两兄妹刚见面不久就闹得如此不愉快。
    对于此事,谢景明实在是想不通,兄妹俩打小一起长大,整天形影不离地玩在一起,以前除了小打小闹以外,几乎没有过任何矛盾,这样亲的关系,就算隔了多年不见,有疏远的可能,但也不至于闹这么僵。思至此处,他忍不住多劝了几句。
    谢渝汐听着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解,想起以前和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得低头反思。
    父亲说得没错,不管怎么样,哥哥也是她最亲的人之一,之前的种种只是自己的猜测,她并不知道哥哥真正的想法,如果置气不沟通,和他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
    待到他说完,谢渝汐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跟哥哥和好的。”
    知道女儿这次真正地听了进去,谢景明欣慰地笑笑,起身道:“那咱先回去吧?快中午了,周阿姨应该已经做好饭了。”
    谢渝汐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地走着,不禁担忧,哥哥要是不想跟她和好,那要怎么办呢?
    经过篮球场时,谢渝汐仍在思索这个问题,以至于没注意到一颗篮球朝她的方向飞了过来。
    直到听见有人喊“小心”,她才惊讶回神,下一秒,篮球便倏地砸到她身上。
    少女吃痛地后退几步,定睛一看,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朝她跑了过来,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手劲儿有点大。”随即捡起她脚边的篮球。
    “没事,下次注意就行。”谢渝汐揉了揉被砸的部位,正打算走开,身后的男生突然叫住她:“等一下!”
    她疑惑地转过身,男生看清她的脸后愣了一瞬,诧异地扬眉:“渝汐妹妹?”
    这称呼久远又耳熟,谢渝汐也怔住了,仔细瞧了瞧面前的男生,讶然问:“你是张默?”
    即使认出了他,谢渝汐仍觉得不可置信,在她的印象中,这个从小和哥哥玩在一起的男生原本比她还矮小,自己以前还经常嘲笑他矮冬瓜,如今竟高出她一个头,男生青春期都这么能长的吗?
    “认不得我了?”张默笑了笑,朝她走了过来,“好久没见你了,你不是去南州了吗?怎么在这儿?”
    “我转学了,今天过来办手续。”
    “我草,那你以后就是我学妹了!”张默眼睛一亮,“你在几班啊?”
    “初叁七班,你呢?”
    “我跟你哥一样,一班。”
    这回轮到谢渝汐“我草”了,她简直想哭,哥哥黎雨他们都在实验班就算了,连落拓不羁的张默也能考上实验班,真是离天下之大谱。
    张默粲然一笑道:“是不是在想‘我这种人都能分到实验班’?老实说,我看到分班名单时也震惊了,不过我是倒数第一进去的,排名不太光彩,日后得天天垫底咯。”
    他的唉声叹气在谢渝汐眼里是一种变相炫耀,她不悦地瞋目:“这怎么能叫不光彩呢?你这叫超级无敌幸运,拿到了最后一个进实验班的名额,就别再刺激我了。”
    “嘿嘿,加油啊,我都考得上,你肯定也能考上。”
    “借你吉言咯。”
    篮球场上的几名男生在喊张默的名字,有人甚至扯开嗓子调侃:“张默,你捡个球还能跑去撩妹的?”
    “撩个毛线,那是我妹!”
    “谁是你妹?别一见面就套近乎。”谢渝汐瞪了他一眼。
    张默笑嘻嘻地说:“老谢的妹妹就是我妹。”
    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便转头望了望校门口:“不跟你聊了,我爸还在车上等我,先走了,回见!”
    “那我也撤了,有空来找你玩!”男生朝她挥挥手,一边运着篮球一边往球场跑。
    *****
    手机铃声倏然响起,谢景明一边开着车,一边插上耳机接听:“喂?”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男人神色微怔。
    良久,谢景明缓缓道:“汐汐在这,我让她和你说。”
    谢渝汐一愣,连忙接过电话:“妈妈!”
    “……嗯。”
    “她们挺好的。”
    “哥哥他……也挺好的。”
    “有听爸爸的话。”
    “今天下午的飞机吗?”
    “哦。”
    “知道了。”
    “一路顺风,等你回来。”
    “嗯,拜拜。”
    挂掉电话后,谢渝汐怅然若失地看向窗外,不觉微微出神。
    “想你妈妈了吗?”谢景明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嗯。”她点点头,对上镜中父亲的目光,忽然发现,这好像是自离婚以来,爸爸第一次主动和她聊起妈妈。
    谢渝汐顿了片刻,轻声问:“爸爸,你讨厌妈妈么?”
    “怎么会呢,没有妈妈就没有你们。”
    他淡淡摇头,转问,“汐汐呢?妈妈以前很少陪你,你会怨她吗?”
    “不会,妈妈也是为了这个家在努力。”
    见她回答得不假思索,谢景明苦涩地勾起一抹笑,蓦然想起女儿刚上小学那会儿,董雁出差久久未归,便由他负责接送子女上学。
    某天清晨,他拉着孩子的小手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谢渝汐忽然顿住脚步,抬手指了指蒙蒙亮的天空:“你们快看,早上居然有月亮诶!”
    谢云尝顺着妹妹的目光抬眼望过去,不解地问:“月亮不应该是晚上才有的吗,为啥白天也能跑出来?”
    谢景明正思考如何用通俗的语言回答孩子们的疑问,小姑娘倏而噗嗤一笑:“今天的月亮和妈妈好像啊。”
    “啥?”
    这个比喻有一丝难以理解,谢景明忍不住问:“哪里像?”
    “妈妈放假在加班,月亮白天也在加班。”女孩仰头看着天边淡月,喃喃道,“月亮也好辛苦呢。”
    ……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谢景明心中泛起一股涩意。曾经的他怨过,怒过,如今,这些情绪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丝丝感慨与惘然。
    男人瞥见镜中女孩明净的双眼,轻叹一口气。
    女儿和他不一样。
    她一直都在理解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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