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红着脸走了出去。
    赵锦绣也歇了一探究竟的心思,继续坐在椅子上,心情紧张地拿拇指摩挲着手中的酒盏。
    隐于暗处的谢池南未见她出来总算松了口气,他拿手按在心口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差一点……他就被她发现了。如果被她发现的话,他该怎么解释?
    说路过?
    只怕傻子都不会信,他扯起薄唇自嘲一笑。
    小二拿着干草出来,正准备去喂马,却看到暗处站着一道身影,他心下一惊,待瞧见他所站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里头那位姑娘,理所当然以为他是看中了那位姑娘的美色想行不轨之事,年轻的小二义愤填膺要喊人,可谢池南是什么人?以第一的成绩进入玄甲营的人,那点动静,岂会没有察觉?
    脚步声还没到门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
    此时他神色自若转过身,眼见小二的脸色从义愤填膺变得怔忡和惊艳,他只是目光淡淡看着他,“帮我看着些里面的人,别让她喝醉。”他压着嗓音,说完随手扔了几片金叶子给他,等小二着急忙慌接住又朝身后看了一眼,留下一句“不要告诉她”便抿着薄唇转身大步离开。
    ……
    “好端端的,怎么又犯病了?”徐大夫替冯氏施完针便问站在一旁的林斯言,屋中虽然点着烛火,可青年低着头,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态和模样。
    直到徐大夫还想询问的时候,青年才终于开了口,“我娘身子如何?”
    “还能怎么样?”徐大夫叹了口气,“老毛病了,平日好生安养着倒是无碍,却不能让她情绪起伏过大,更不可让她焦虑不安害怕。”他说完心里也有些奇怪,按理说他们母子走到如今这一步,冯氏应该也能颐养天年了,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他有心想问,但看着比起往日还要沉默寡言的少年到底闭了嘴。
    收拾东西起身的时候又和青年说,“你也别担心,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回头等你娘醒了,记得让她喝药,还有我看她气血也不足,想来今日没怎么吃,你记得给她熬点粥,养养胃。”
    “嗯。”
    青年颌首,“我送您出去。”
    出门的时候,他照常给人拿了诊金。
    知道他的脾气,徐大夫收下了,交代几句要走的时候,看着今日格外沉默的青年,他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但阿言,人活一辈子,也就几十年的光景,凡事记得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他说着想拍拍他的肩膀,想到他一向不喜与人接触又笑着摇了摇头。
    “我走了。”
    他抬脚往外走去,身后却传来青年沙哑甚至是有些微颤的嗓音,“我真的能为自己考虑吗?”
    晚风吹过,支离破碎。
    徐大夫一怔,他转身回眸,看着隐于黑暗处的青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从前挺拔的青年此时竟给他一种十分可怜弱小的感觉,就像一只失去所有的幼兽,孤独的把自己蜷缩在一起。
    只是这一份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还未曾回答便见青年抬起头,看着他漆黑眼中依旧是经年不变的平静,就像一汪永远不会有波澜的死水。
    “天黑了,您回去路上小心,我不送您了。”他说完便收回目光朝厨房走去。
    青年的脚步好似还和从前一样,又仿佛变得格外沉重,他挺直着脊背,宛如一根紧绷的弦,一不小心就要断了,所以只能强撑着向前走。
    “能的!”
    徐大夫在身后喊道。
    眼见青年脚步一顿,但也没过几个呼吸,他便又重新迈了脚步向前走去。
    ……
    冯氏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她刚睁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青年,看到他,她心下忽然一松,紧跟着却又莫名紧张起来,“阿言……”
    怯懦的妇人面露不安。
    青年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睛,他拿过放在一旁的汤药,语气如常地和她说,“喝药吧。”
    冯氏自己撑着被褥坐了起来,她接过汤药,有心想说什么,可看着青年沉默的侧脸又闭上嘴,咕噜咕噜喝完药,等青年接过一点残渣都没剩的汤碗时,她才又握着手,犹豫着又喊了他一声。
    “阿言,你……”
    “我喜欢她,就让您这样害怕吗?”寡淡的嗓音在屋中响起,这一声不算质问的平静询问却让这位胆小怕事的妇人再一次苍白了脸,她嗫嚅着两片嘴唇张口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冯氏的呼吸声。
    枯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最后还是低了头,“我去给您盛粥。”
    余光瞥见妇人的脸,他说,“您放心,我不去找她,我以后……都不会再找她了。”青年双目微合,他浓密的睫毛仿佛在雨中拼命振翅最终却还是被雨水击落于地上的蝴蝶,颤颤几下,归于死亡。
    冯氏看着青年离开,她伸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可很快,衣角便从她的手中挣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越走越远。
    最后消失在她的眼前。
    *
    小二被掌柜使了眼色,犹犹豫豫握着一块白色的棉巾走到还独自枯坐在窗边女子的身边。
    “……姑娘。”他小声唤人。
    原本目光怔怔看着窗外的赵锦绣听到声音回过头,她有些恍惚的看着来人,“怎么了?”
    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都哑了。
    “已经亥时了,我,我们也要打样了。”即使有薄纱遮挡,可想到刚刚看到的那张脸,小二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亥时……”
    赵锦绣哑声呢喃,“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吗?”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脸上还有着说不出的迷惘。
    她来的时候有多高兴,这会就有多失落,从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临近约定时间心脏砰砰直跳,又从到了时间见不到人的担忧,几次想起来去找他又怕与他错过,只能枯坐在这边……几个时辰过去了,外头也从最初的熙攘变得安静。
    可她依旧没等到要等的人。
    她也终于知道她要等的那个人不会再来了。
    赵锦绣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抱歉,我现在就走。”她拿出一角银子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去。
    “姑娘,用不了这么多。”身后传来小二的声音,可赵锦绣却没有停下脚步,甚至以更快的速度往外走去。
    小二只好拿着那角银子回头看向掌柜。
    掌柜望着那道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又是一个痴儿,他摇了摇头,“收起来吧。”
    赵锦绣这会脑子涨得很,她屏着一口气一路走到紫藤树旁才扶着树干弯腰吐出胸腔中憋着的那口浊气,这会已经很晚了,沿街的小贩都已经回家了,清澈的河流中也只见船只不见船夫,回头望去,身后一盏盏的灯笼随着店门的关闭也都被熄灭了,看着是那样的冷清和孤寂。
    只有天上星星依旧,一闪一闪,给归途的人照亮去路。
    指腹摸到袖子里的那只荷包,这是她花了好几天时间做出来的,用的是藏蓝色的底,绣得是青竹,背后还绣了一句词,“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1。”
    初次见到林斯言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像一根永远不会弯曲的青竹,和这世上许多人都不一样,她希望他能永远保持这样的品性,不被外物所困所扰。
    指尖重重捏住荷包的边角。
    她紧咬着红唇,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身后小红马似乎感觉到她的异样,拿头轻轻蹭她。
    这是六年前谢池南写信与她说的小红,这些年一直和神离养在一处,她来了之后,谢池南便把它给了她,被它的动作暖到,赵锦绣心里的那股子难过终于好受了一些,她轻抚它的头,柔声说道:“我没事。”
    声音却早已哑了。
    月色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不知过去多久,赵锦绣看着红马开了口,“我们再去一趟留兰巷,好不好?”
    她不是不懂。
    城中太平,这里离留兰巷也不远,林斯言自然不可能出事,何况以他的为人,即便是真的出了事,他也会想尽办法让人给她带口信。
    他人也不来口信也没有,不过就是在用这种方式拒绝她。
    或许是这些日子两个人的相处让她太过自信了,自信到以为他一定会来。可其实想想,他从未答应过她什么,每次相处,也都是她在说。
    她不是纠缠人的性子,以这样的方式被他拒绝固然让她觉得难受,但也不至于让她一蹶不振,她就是觉得心脏闷闷的,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来气。
    赵锦绣知道现在最体面的做法就是回家睡觉,在还不算晚的时候把自己的这份心意收回来,但她——
    还是想亲自去问问他。
    就算拒绝,她也想让他……亲口拒绝她。
    赵锦绣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固执,很多时候还离经叛道,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旁人不知该怎么笑话她,就像赵若微,她肯定是要笑话她一辈子的,可她不在乎。
    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
    她也不会为自己付出的心动感到后悔。
    “驾!”
    她终于还是骑上了马,一往无前地朝留兰巷的方向策马奔去,薄纱下少女的脸在月色的照映下依旧是那么美,却也执拗,像一只固执的小兽。
    可赵锦绣这一晚到底还是没能去留兰巷。
    她出了长街就看到了谢池南的身影,他一身黑衣,弃马跟着两个打扮诡异的人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子。
    第93章 “赵锦绣的选择。”……
    暗巷。
    眼见那两人进了一间屋子, 谢池南正想翻墙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虽然轻,却还是被他及时捕捉到了,隐于黑暗处的俊美少年以为来人是那两人的同伙, 当即沉了脸, 他从袖子里抽出匕首, 正想朝那人袭去,却听到黑暗中压低的一道熟悉女声, “谢池南?”
    原本要刺出去的动作立刻收了回来。
    谢池南似不敢置信一般僵站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往人那边大迈一步, 瞧见她的身影,他神色都变得紧张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他脸色一变忙把人拉到暗处,几乎是刚刚闪身躲到一旁,门就被人打开了,有人出来探查了一番,跟着又朝里头说了几句,门就又关上了。
    赵锦绣屏着呼吸, 尤其是在听到那明显不属于大汉方言的话时, 脸色更是大变,等里头脚步声远去, 她压着嗓音问谢池南,“匈奴人?”
    看身旁少年沉默点头,赵锦绣呼吸一滞。
    “匈奴人怎么会出现在城中?”联想到早些时候魏家的大火, 还有被魏琮偷藏起来的布防图,她心下一紧,汗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 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出声,“魏琮真的叛国了?”
    “……现在还不清楚。”
    谢池南阴沉的目光定定看着身后那道院墙,按在匕首上的手指不知道用了多少力,以至于指尖都在月色下泛了白,他压低声音语气无不阴沉地说道:“但可以肯定,他来跟布防图一事脱不了干系。”
    他?
    赵锦绣清楚地感觉到谢池南说这个“他”字时是怎样的咬牙切齿,那里头的戾气几乎恨不得直接把里头的人大卸八块,知道谢池南一向痛恨匈奴人,但有如此明确指向性的,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心跳一阵加速,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里面的人,是……呼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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