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太好看了,他们一见你就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费霓忍不住笑,“你这个人,一句正经都没有。哪有父母觉得自己孩子配不上别人。”何况他的条件并不坏,自家父母看孩子总是带了滤镜的。
    费霓第一次见她的公婆,是在招待所。
    如果她的公婆走在街上,费霓一定会多看几眼,方穆扬在长相上其实综合了他父母二人的特点。但气质却完全不是一种气质,方穆扬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亲,身上散发着一股“认真”劲儿,这种认真不是菜场三毛五毛的较真,他们看上去不像在乎钱的人。
    方家二老见到费霓的第一想法是,她比方穆扬更像他们家人。方穆扬在家里是一个异类。
    费霓随着方穆扬一起叫爸妈。
    穆老师交给费霓一个红包,算是见面礼。那红包是她用红纸自己做的,做好了,为显得正式一些,又让她的丈夫上写几个字,为这封面上的几个字老方思考了半宿,最终题笔写下了最通俗的四个字:百年好合。字写好了,穆老师便把准备的一百块钱装到信封。他们过去的工资还没补发,工资还没恢复到原来水平,本来想着补发了工资,多给一点,但第一次见面总不好什么都不拿,只好先包了一百块。这一百块拿出来,他们的储蓄也不剩多少。
    费霓知道他们还没恢复工资,手头没多少钱,正在犹豫着收不收,就听老方说不要嫌少。
    费霓只好接过道了谢。
    费霓这次来,特意带了方穆扬之前出的两本连环画给他的父母看。
    方穆扬没想到费霓卖瓜竟然卖到了他的父母面前。
    老方接过连环画,仔细翻看了前几页,确实是他儿子的手笔。逆子怎么也不提。他翻了几页又把书给合上,让自己妻子也看看。
    他还以为儿子把画画给荒废了,有时竟因此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因为逆子除了画画之外,其他能坚持下来的就是玩儿,拉琴也是玩儿,不能作为职业……
    老方在费霓面前称赞起儿子。
    方穆扬发现他老子确实很有演讲才能,以前打他的理由现在竟然都变成了优点。
    他两岁时在家里粉墙上涂抹,把家里涂得乌漆嘛黑,此刻变成了从小就表现出了不同一般的绘画天赋;把家里盘子当颜料碟,成了利用一切条件作画……总之,他从小可真是一个让父母喜爱的好孩子。
    方穆扬看着父亲笑,那意思是您这么说难道不觉得亏心吗?
    老方也很不容易,难道能当着儿媳面前说逆子的坏话么?这么一无是处的儿子送给人家当丈夫,人家会怎么想他这个父亲。
    费霓听着老方的虚假推销,面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她用红包里的钱和工业券又给方家父母添了一些东西,毛巾香皂牙膏洗发膏等日用品都采办了新的。
    这些东西由方穆扬转送给他的父母。
    老两口收到了东西,一面感慨儿媳的周到细心,另一方面又觉得很过意不去。
    老方本来对补发工资的事不是很急,因为手头有钱用,接连收到儿媳的礼物便忍不住打电话去催。逆子一个人吃软饭就算了,他们不能总跟着一起。
    没过多久,方家就落实了住房,和之前格局一样,只不过这次住三层,之前查封的东西能在仓库找到的也都全数奉还了。老方对丢失的家具倒不太在乎,他唯一心疼的是自己收藏的字画和古籍,好多都丢失了,但想到自己的过往岁月,老方安慰自己,能留下一部分已经很好。这些年没字画不也过来了吗?
    和房子一块来的,还有补发的工资,以及当年的存折。因为他家一向是留不住什么钱的,存折里的钱连补发工资的零头都没有。
    第73章
    还回来的几样家具根本填不满方家的新房子,老方并不急着置办新家具。家里没请保姆,穆老师已经开始工作,老方闲人一个,等着安排工作,虽然他有手稿要抓紧誊写,但因为他的时间很机动,家务自然就落到了他身上,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希望家里越空越好。
    礼拜天,费霓随方穆扬去公婆家。多年没工作的人一朝有了职业恨不得一心扑在工作上,穆老师刚恢复工作,这些天连礼拜天都在学校里过,学生里有的基础太差,有的连初中生的知识储备都没有,这些人跟不上她的教学,她只好利用休息时间强制给人补课。
    老方这些年都在为他这张嘴犯的错误买单,好不容易出来了,见着儿子儿媳一张嘴又没收住:“你们妈妈一直劝我回来之后要谨言慎行,结果她倒好,刚工作不久,就强制给学生补课,也不怕再被树成白专典型,让学生给轰下台。不过,我也能理解你妈妈,好多学生基础太薄弱,有的甚至还不如初中生,就算强制补课也跟不上你妈的教学。大学选拔制度必须得改了。”
    费霓忍不住问:“爸,您看高考有可能恢复吗?”
    老方因为自信儿媳不会到外面乱说,忍不住又发表了一番见解。通过和儿媳几次见面,老方判定她是一个嘴严的人。至于自己的儿子,更不必说,其实在最艰难的时候,他希望小儿子和他划清界限获得更好的生活,但逆子愣是没有。
    在这方面,方穆扬比他的哥哥姐姐有优势,因为外人都知道他们父子不睦,而且方穆扬和工人家庭的小孩儿玩得好,时不时还拿家里的钱去请客,跟那些小孩儿“均贫富”,他自己偶尔才抽的中华烟也被方穆扬偷偷拿给了门房抽。这于方穆扬是很理直气壮的,他妈妈为了同资本家彻底划清界限,把姥姥留给他的存款定息黄金房子以及房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捐了。方穆扬因此认为他对家里的钱也有和父母同样的支配权,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花多少就花多少,花的时候也用不着争取父母的同意。
    老方记得,逆子虽然想着法的花他们的钱,但其实对钱啊黄金定息之类的根本没概念,得知房子被捐了,他第一想法是他姥生前最爱的玫瑰怎么办。过了几天,老方听说,老岳母的房子招了贼,财产并没有损失,只是花园里的玫瑰被人挖走了,好在这玫瑰也正准备清理。老方并没在家里看见玫瑰,但他认定是小儿子干的,因为玫瑰被挖走的第二天,方穆扬的衣服变得又脏又破。他和妻子谁都没追究这件事,反而给方穆扬买了一身新衣服,他们准备对这个孩子更好一些。没几天,方穆扬偷拿了家里的户口本把他的新衣服送到信托商店卖了,又过了些日子,家里的收音机也被他给拆了,老方只好又对儿子恢复了以往的教育方式。
    老方发表完见解后又说:“学习也不一定要局限在学校里,在家里也可以学嘛。如果你和穆扬需要有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来请教我和你妈妈。”
    费霓自然是愿意的,但方穆扬对请教他的父亲毫无兴致,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方家本来就不小,因为没几样家具就更显得大。老方带儿子儿媳参观他们的家,走到一间朝阳的卧室,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老方指着这个房间说:“以后你们就住这间。”
    老方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父亲,这么多年一直对逆子疏于教育,有了机会自然要补回来,况且他现在也没工作,正好可以随时督促儿子学习。
    方穆扬和费霓都不应声。方穆扬自然是不愿意和父母同住的,就算他们的房子比自己的好一百倍,他也不愿意。费霓不愿意,是因为她一旦从制帽厂分给她的房子搬出来,就缺失了拥有这房子的正当性,房子是厂里分给有需要的职工的,她长期空着,说明不需要,那这房就得让给别人住。搬出来容易,再搬回去就难了。
    老方并没有催他们马上搬过来住,要等家里的东西置办齐,还得一段时间。
    新房的卫生间很齐全,可以洗热水澡,厨房还没置办灶具,书房只有一张大书桌,上面摆着老方的书稿。
    老方写的时候只顾着自己写得痛快,根本没想过以后,这些稿子跨度十来年。之前的稿子丢失了,他冒着风险又偷偷地根据记忆用草纸默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总得留下些什么,其间虽有许多次中断,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一面普通信纸盛了三千字,不戴着眼镜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辨认,根本认不出写的是什么,他的情况又不允许他一直盯着看,他的视力越来越差,医生告诫他不能过度用眼。他前些天动了找人誊写的念头,但一直没物色到可靠的人,只好自己一天只整理一点。
    老方并不指望初中没毕业的儿子和高中文化程度的儿媳看得懂自己的稿子,但还是很慷慨地让他们看。
    费霓发现稿子里有许多无意义的词组,当她把这些词在心里念出来,她发现这些词组都是有意义的,它们虽然用汉字写出来,但其实都是英文单词的蹩脚音译。以她公公的学问,当然可以译得更像一些,但他写的时候太谨慎了,即使写给自己看的稿子,为防其他人发现,他不仅在表述时经常用英文,英文不好好拼写而是用音译,音译又故意翻译得不准确。
    隔天,方穆扬又骑车去父母家,去取她让穆老师在图书馆借的书。
    方穆扬不仅收到了书,还从老方那里收到了一个纸包,里面是两百张十元的大团结,老方让他把过去花费霓的钱赶快补给人家。
    “老花人家的钱,当心以后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这钱你一定要给费霓,不要私自拿去花了。”
    方穆扬笑:“我比她高,抬头就看不见她了。您这么信不过我,为什么不亲自给她?”
    “欠债是欠债,心意是心意,这个还是应该你来给。”
    方穆扬买了两罐鲍鱼罐头,一罐给了父母,另一罐拿回了家,回到家,他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费霓,而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他还不认识。
    他开始以为男人是费霓的朋友,经费霓介绍,他才知道男人原来是报社的,特意堵到他家门口来跟他约稿,请他在报上连载连环画。
    费霓为客人煮了红茶,方穆扬回来的时候,茶杯已经空了,费霓给他加了些茶,同时又在小碟子里放了些点心端过来,让方穆扬和来客慢慢谈。
    她自己走到高架床下的书桌,埋头看方穆扬给她借回的书。
    她看书时很贪婪,书将她把自己和别人隔绝开。
    这些天,方家好事不断。方家落实了房子补发了工资,方穆扬的事业当然也是很好的,如今也有报社的编辑主动找上门来越高,她很为他们高兴。可她自己,这一年好像没有什么进展,她做的工作还是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方穆扬很快结束了和客人的谈话,具体事项他自己去报社谈。
    送走客人,方穆扬走到费霓身后,一边翻书,一边问她:“你觉得这书怎么样?”
    费霓刚要说话,书页一翻,翻到一张十元纸币。
    “谁这么大意?把钱放在书里。”
    “我觉得不只一张,你再翻翻。”
    一本书费霓竟然倒出了十多张十元纸币。
    方穆扬笑:“什么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大概是了。”
    费霓从方穆扬的笑容时隐约猜到了钱的来路,“发稿费了?”
    方穆扬又拿出那个纸包,打开给费霓看。
    二百张十元大团结放在一起,这么多钱,费霓只能想到一个来路,她问方穆扬:“你爸给你的?”
    方穆扬仍冲着她笑:“这不是我的钱,这是你的钱。老头子让我还你的钱。”
    “还我?”
    “前些天,你花钱为他买了衣服,又给他置办了东西。他还你的。”
    “哪用了这么多,我花的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块。”费霓想了想说,“还是把这钱还给他们吧。”
    方穆扬去掐费霓的脸,“你这个小财迷,你让我交工资的时候可没那么大方。”
    现在,方穆扬每月工资的三分之二都要交给费霓保管。为了证明他没说谎,还要他出据工资单。稿费倒还是只要交一半就可以。
    费霓也笑:“你的钱跟别的怎么一样呢?”
    “老头子现在不缺这点钱,你还给他,他也没地儿花。他手上这么多钱,愣是一件家具都没添。咱们不帮他花,这钱撂着也是撂着。”方穆扬拿了一摞钱给费霓,“这样吧,这一千你留着,剩下的我给他添点儿东西。”
    “也行。”费霓想起中午哥哥跟自己说的事儿,“我哥中午来找我,问你能不能给他画张沙发和橱柜的设计图?我想着咱们有现成的,就直接答应明天给他了。”
    “没问题,不过你们不是有橱柜和小沙发吗?沙发大了也放不下。”
    “我也不知道,明天我顺便问问他。”
    方穆扬并不准备慢慢选择,他拿着老头子的钱去了信托商店,买了紫檀书桌椅和书柜五斗橱。
    他连着去了几趟信托商店,家里家具就满了。剩下的钱方穆扬又高价换了兑换券,去友谊商店买了两台电扇,夏天到了,他父母家还没电扇,而他自己家,也没有。电扇加上地毯薄毛毯凉席一起送到了他爸妈家。
    第74章
    老方吹着逆子送来的电风扇,一时丧失了批评他的立场。
    只在私下决定以后直接把钱给费霓,再不让钱过方穆扬的手。
    老两口主动提出要会一会亲家,之前一直住在招待所,见面礼也没准备,自然不方便见面。如今落实了新房,见面礼备下了,也到了该见面的时候。老方让方穆扬跟费霓商量一下,看哪天方便见面。
    方穆扬把电扇抱回家去,让费霓也吹一吹。和电扇带回去的还有一瓶老酸奶。
    费霓说:“怎么又买了?好几个陶瓷瓶还没退呢。”
    “一块退吧,家里又不缺那几毛钱。”
    两个人挨在一起吹电扇,胳膊贴着,费霓在电扇前喝酸奶,偶尔也把吸管送到方穆扬嘴边让他也喝一口,偶尔她还没送过去,方穆扬的嘴就凑上来,费霓伸手推他,“别挤我了,我热。”
    方穆扬又凑过去,“吹着电扇就不热了。”
    “你还能不能再买一个电扇?给我爸妈送去。”
    “行。”
    费霓又说起她哥哥的事情:“我哥打家具不是为了自己用,而是为了赚钱。家里太挤了,他想搬出去租房住。他一个月的工资就那么些,最近才还完结婚的窟窿,没余钱租房,就想着打家具凑个房租。我说咱俩现在手上有些钱,他可以随时拿去用,他不要,说救急不救穷。”
    费霓的语气不无担忧,她知道在工作之余做家具是很累的,当初方穆扬白天去培训班晚上做家具,她就不赞成,索幸那是给自己家打家具,最慢一个月也就全打完了。可她哥哥好像并不只是要打几样的意思……
    费家的房说是两间,其实是一间隔开的,原先他们一家人住的时候,只在里间挂个帘子,等到费霆结婚,帘子就变成了门。但房子就那么大,隔断不能太厚,只有薄薄的一层,这层隔断远没有费霓家的墙隔音。本来这样费霆也能将就着住下去,但偏偏费家父母太识趣了,一到固定的时间就出去遛弯儿,礼拜天要在外面呆上小一天,给儿子儿媳留足相处空间。如果父母没那么识趣,费霆反而能一直和他们住着,但现在这样,他反而住不下去了。
    方穆扬却不认为这是个问题:“把这房子让给你哥住。他是你们制帽厂的,又没分到房子,搬过来住,理所应当,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咱们出去租房,租一个小院,你想弹什么曲子就弹什么,想跟我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用怕吵着人家。我再给你弄个小锅炉,让你冬天也能天天都能洗上热水澡。”
    方穆扬早就想搬出去住了,这里太不隔音,偏偏费霓又太羞涩,做什么都要收敛,他虽然结了婚,每周却只能享受到一天已婚的待遇,而且他需要一间画室,在这么一间集卧室饭厅客厅于一体的房子,他有时很难施展得开,松节油调色油全不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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