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泽仪知道自己在做梦。
    很奇怪,15岁时候的事,17岁的她还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她作为旁观者和15岁的叶泽仪度过了宛如场景重现的梦境。
    被闯入的房间、网络新闻、铺天盖地的流言,那些都是曾经差点击垮她的东西。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闯入她房间的歹徒的供词,一开始他说是喝了点酒,迷迷糊糊摸到了叶家,后来在压力之下才承认自己是个惯偷,已经盯住叶家好久了,叶家大人那天夜班,大一点的男孩子也不在,在他计划之外的只有郑警言。
    他是个单身男人,一个人住,有时候打打零工,主要靠偷东西度日。
    那天他本来只想偷点东西,可是偷着东西的时候脑子里冒出了别的念头——这里有一间房,里面睡着一个花季少女。
    这样的认知如果产生在一个女人脑子里,她不会产生邪念;但很不幸,它产生在了一个男人和性器官没有两样的脑子里。
    叶泽仪想自己在床上待着的时间太长了,下床的时候腿有点发软。
    她走到房间里的落地镜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脸上健康的红晕、有力的四肢、高挑的身材。
    然后她开始环视自己的房间,叶兰给她看过才定制的书架,那上面摆满了她喜欢的漫画和书,壁橱式样的衣柜,里面不会再有其他人的衣物装进去,她在墙上挂了一些打印出来的自己的照片,相框里的新闻是她特地去印好了剪裁后放进去的,书桌上摆满了学习资料和笔,地板上铺了泡沫板,她把很多玩偶都放在靠墙的地上,有一些在她床上。
    叶泽仪心血来潮,打开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在房间里转了一会儿,从书架上把那本《房间》拿下来。
    那个房间被闯入的暑假无法出门,只有宋冬青和郑警言陪着她的时候,她们在床上一起看完了这本书。
    叶泽仪那段时间有时睡不好睡不着,有时又整天都在睡,她醒着的时候,要么不说话,要么话很多。
    她们不怎么聊案发当天的事,更多是在闲聊其他。
    聊到一个女明星,她的房子被她的狂热粉丝多次闯入,有一个用她的淋浴间洗完澡,在她床上呼呼大睡,有一个跟踪她到屋外,被捕之后警察在他开来的车里发现了刀和绳子。
    “没有女性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吧,有钱的、没钱的女性都一样,除非有一天‘被男人闯入’的恐惧散去。”宋冬青说。
    叶泽仪的床靠墙,她们就横躺着,把腿倒立贴在那面墙上,叶泽仪和宋冬青的腿长差不多,她们一样高,郑警言躺在她们中间,她年纪小,要矮一些,叁双腿摆着就像一个“凹”字。
    宋冬青说出这一点的时候,她们都笑了起来。
    “嘘——”郑警言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指了指门外,小声说,“别让她们听到我们笑了。”
    叶兰和江父在客厅里,他们都请假没去上班。
    因为有媒体把叶泽仪案发那天的视频不打码发出并且编辑新闻,他们受到了很多骚扰,郑云因为是律师,比较擅长处理这种事,她让媒体把视频删掉,但是因为已经多方流传出去,无济于事。
    他们焦头烂额,也不敢贸然打扰房间里的叁个女孩——当事人比他们更痛苦,他们是这么觉得的。
    实际上当事人没他们想的那么痛苦,她们甚至有功夫闲聊还有开玩笑。
    “诶,为什么?”宋冬青问。
    “这个时候我们都要伤心才对。”郑警言指经历过歹徒事件之后,“要表现得整天都沉浸在悲痛中。”
    叶泽仪和郑警言对视着笑了一下。
    她们的确受到了伤害,郑警言有时候会从梦里惊醒,跟她们说自己感到窒息。
    “我快喘不过气了。”她说。
    叶泽仪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网络上恶心的留言,那天噩梦一样的情景一直在她脑海徘徊,她甚至感觉自己手上还沾着那个男人的血,她到现在也依然觉得痛苦,它们差点击垮她。
    但是,她又感到了诡异的快感。
    她看着陷入愧疚的大人们,意识到现在是利用人的情感的好时机。
    也许在很多人眼里,那件事是叶泽仪的噩梦才对,但对叶泽仪来说,不仅仅是噩梦。
    是噩梦,也是美梦。
    她非常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叶兰说她性格恶劣,以自我为中心,这些都表现在她总是和叶兰唱反调和她吵架。
    尽管如此,叶泽仪还是必须在某些方面表现出温顺,她和叶兰吵架,但从来没有真的忤逆她,她13岁时候,一旦做错事,甚至都还要挨打,她必须承受叶兰生气时难听的辱骂,不敢回嘴,就算叶兰是做错了的那一方。
    实际上她厌恶温顺,她厌恶有人对她居高临下,她厌恶别人闯入她的房间,她脑子里有一些不太正常的想法——在别人的判断尺度里是这样,她自己觉得很正常。
    她有强烈的掌控欲,她要所有的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来,她的刀捅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快感而不是害怕,她看到别人为她痛苦,自己反而很快乐,在盘算怎么利用这一点。
    这些在以前都是她没办法表现出来的,但是案件发生之后,所有顾忌都能迎刃而解了,她可以表现出真正的自己。
    她的心里总是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她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也许就是天生的,它的来源应该是某种痛苦。它救了她,那好像成为了她的生命,她无法忍受它暗淡或是熄灭,她要它永远燃烧。
    叶兰在门外敲门,声音里带了点讨好,“泽仪,要出来吃饭吗?”
    对于那天的吵架的事,她其实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那不是什么大事,也过去好几天了,但是她就是要一直发脾气。
    她当然不会选择烧着自己,她要折磨别人获得别人的痛苦。
    永远沉浸在那件事或者其他事给她带来的伤痛中,不是她的作风,她的作风是让别人沉浸在其中,对她愧疚也好,赎罪也好,同情也好,无论什么,到死都不要忘记。
    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里,  一辈子做她的燃料,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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