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幸好阮南参是个善良的小孩,方丛夏吃完第六个牛肉,他就大发慈悲地喊了停。
    他宽容大度地看着方丛夏速度飞快地扔掉剩下的牛肉,又宽容大度地看着方丛夏灌进半瓶水,才搬出国际政治选修课教授的说辞感化他。
    战胜方已经宽恕你,你应该心怀感激,发誓永远不能嘲笑战胜方,并给战胜方应有的尊重和爱戴。
    方丛夏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咔嚓作响,他忍了又忍,半秒钟后僵硬地勾起唇角,眼里没什么温度,咬牙切齿地说:知道了,尊敬的战胜方。
    阮南参满意地点点头,眼神示意方丛夏把礼物拿出来,自己则早早地摊开手,做足了战胜方高高在上的骄矜姿态,就像电视剧里吩咐小太监跪安吧的高贵皇子。
    方丛夏觉得胸口堵了团火,但碍于阮南参的战胜方和战败方言论,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表情,只是不轻不重地把包装精美的、被拒绝过两次的礼盒拍进阮南参手里。
    想了想,他又捏着两只动物气球的耳朵,在阮南参眼前晃了晃,用同样大发慈悲的、骄矜的语气说:这是战败方加赠的赔款,从此以后战败方和战胜方两清。
    他说完,没管阮南参同不同意,表情隐忍地掀开帘子出去了。
    确认方丛夏离开以后,阮南参珍惜地抱住两只动物气球,拥在怀里贴了贴,又小心翼翼地放到身旁,拿起了那只花里胡哨的礼盒。
    他端起来举到眼前,像在做导师要求的实验前准备那样,仔细、严谨地打量它。
    礼盒整体是淡蓝色调,边角处镶着亮闪闪的水钻,盒面上贴了幼稚的独角兽贴画,巨大的、白色蝴蝶结遮住了独角兽的翅膀,看起来像是文具店深受低龄小女孩喜爱的昂贵公主文具套装。
    阮南参撇撇嘴,小声嘀咕方丛夏幼稚和审美烂,他翻来覆去把礼盒看了个遍,最后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有些忧郁地拆掉蝴蝶结,打开了礼盒。
    入眼的是十五根打着小型蝴蝶结的鸡肉玉米肠,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里面,最上头还放了张画有卡通图案的小卡片。
    卡片上只有一句话不许生气了!,右下角画了一个很丑的笑脸,落款是方丛夏。
    阮南参盯着那排鸡肉肠愣了几秒,联系卡通纸片上的丑笑脸,又想起了从前送鸡肉肠给方丛夏时候的情景,他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他一根根把它们拿出来握在手心里,过了一会儿又按照之前的排列顺序依次放进去。
    阮南参感到快乐像即将炸裂的烟花,或许下一秒就要在他心里速度很快地升起又落下,就像元旦那天阮北川带他去中央广场观看的烟花秀。
    他反反复复把鸡肉肠拿出来又放进去,大概觉得无聊了,才非常珍爱地盖上盒子,收进书包的夹层藏好。
    方丛夏还没有回来,阮南参穿好睡袋躺下,抓起了两只动物气球,他伸出食指点点小狗气球,又点点小羊气球,不知想到什么,拉高睡袋盖住眼睛腼腆地笑了。
    等方丛夏回来的时候,阮南参已经给两只动物气球取好了名字,待方丛夏一进门,他就把蓝色那只小羊气球塞进方丛夏怀里,耳根泛红,小声说:它叫软软,是你的。
    方丛夏觉得莫名其妙,敷衍地接过来压在胳膊底下,随口说:这是我送给你的战败赔款,你还给我干什么?
    阮南参没出声,呆了呆,好似被问住了,过了两秒,他含含糊糊地说:你......你、你赔的太多了。
    ......方丛夏噎了下,行吧,那你那只小狗叫什么啊?不会叫硬硬吧?
    叫、叫......小夏。
    阮南参小小声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就很快地翻过身,背对着方丛夏,瓮声瓮气地说:你要照顾好......软,我要睡了!
    方丛夏没放在心上,只当是阮南参新的怪异举止,他哦了声,随手把气球放在角落,也脱了外套准备躺下睡觉。
    这天晚上,方丛夏睡得不好。
    迷迷糊糊间,他梦到胸口压了块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
    没过几分钟,巨石移开了,变成一只不听人话的小狗,在他腰侧滚来滚去,方丛夏忍无可忍,睁眼一看,小狗是阮南参。
    阮南参睡得很沉,不知梦到什么,他扒拉着方丛夏的睡袋蹭来蹭去,口中念念有词,方丛夏耐住性子听了一会儿,勉强认出软软、吓几个字。
    等了几分钟,阮南参终于消停下来,方丛夏挪远了些,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但就在他刚要睡着的那一秒,阮南参得寸进尺地跟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
    他长长叹了口气,侧身抵住阮南参的额头把人掰开,阮南参不满地哼唧两声,贴得更紧了。
    方丛夏没什么办法,只好松开手,在黑暗中狠狠瞪他一眼,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当翌日清晨,阮南参奇怪地问方丛夏为什么黑眼圈那么重的时候,收到的是方丛夏没什么表情地捏小羊气球尾巴的暴力行径。
    但他没有太计较,因为昨晚他睡得很好,甚至梦到软软和小夏在一起的美好画面。
    因此,上车后,他便识趣地闭紧嘴巴,致力于为没睡好的方丛夏营造一个良好的补眠氛围。
    事实证明,阮南参的这项决定非常明智,到站的前两分钟,被电话吵醒的方丛夏脸色也不算太难看,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笑了下,叫了一个名字。
    下车的时候,阮南参听到方丛夏对张瑜讲,接下来的活动他不参加了,要去高铁站接好朋友。
    张瑜八卦地问是谁,方丛夏不肯说,挥挥手走了。
    但阮南参知道,方丛夏的好朋友叫高直,是方丛夏高中时候的暗恋对象。
    作者有话说:
    助攻安排上了!
    文案加粗的【双初恋】!!!
    高直都叫高直了,怎么会是弯的呢!他和小夏只是纯洁的兄弟情,不是白月光!后面会讲!
    第40章 他喜欢方丛夏
    阮南参来到R大附中的第七个月,学校里传出一个非常离谱的谣言。
    之所以定义为谣言,是因为谣言的内容太过匪夷所思。
    谣言由一个和方丛夏同级的学姐传出来,她说方丛夏这么多年来一直拒绝女孩子的告白,只是因为他喜欢男孩。
    而他喜欢的对象,就是和他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高直。
    学姐描述得有模有样,举例讲上个月没有晚自习的那个晚上,方丛夏和高直一起回家,经过一个空无人烟的小巷时,方丛夏抓着高直的手把他拉了进去,高直伸手推了他一把,方丛夏很轻地啄了下高直的嘴角,然后两个人激烈地吻在一起。
    但阮南参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放学跟着方丛夏回家的习惯。
    有时候只跟到公交车站,有时候跟到方丛夏家门口的便利店。
    那晚他照例隔着一段距离跟着方丛夏回家。
    做完惯常的篮球练习后,方丛夏自己出了校门,没有和高直在一起。
    经过小巷的时候,他打开从宠物用品店购买的猫罐头,放到流浪猫常去的位置,待了几分钟,看猫吃完才走,并不是学姐口中的亲密而具有冲击性的画面。
    本着尊重事实的原则,阮南参坚信学姐在造谣,每逢少年班有同学谈论此事,他都要凑过去替方丛夏解释。
    不过大概由于他呆头呆脑,很少讲话,在班级中存在感较低,他们不相信他的话,反而讽刺他懂个屁。
    起初,附中的大部分同学都和阮南参持相同态度,认为学姐无中生有。
    推理点是学姐的第三次告白又被方丛夏拒绝了,学姐心生怨恨,空口造谣污蔑方丛夏的清白。
    但随着谣传越来越广泛,所谓的石锤越来越多,所有人好像都默认方丛夏性取向不正常,且恬不知耻地对身边的兄弟下手。
    同性恋毕竟属于小众性向,更何况对象是本校被评为校草的方丛夏。
    阮南参印象中,那段时间,整个学校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围绕方丛夏和高直展开。
    而令人费解的是,大部分同学对喜欢男孩这件事好似避犹不及,讲起有关内容的时候表情仿佛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尤其以曾经喜欢过方丛夏的女孩为最。
    当所有矛头指向一个人,带来的必然是嘲笑、咒骂和唾弃。
    渐渐开始有人不和方丛夏讲话,私底下给方丛夏取很脏的绰号兔儿爷。
    出于某种阮南参当时无法描述的心情,或许是吴女士的叮嘱,抑或是为了报答方丛夏的出手相救,阮南参很为他感到愤怒和难过。
    可他存在感太弱了,在高手云集的R大附中,没有人愿意听一个呆头呆脑的笨小孩说话。
    于是四月开始的那一周,当班主任询问有没有同学愿意报名本周的国旗下讲话时,阮南参第一次举起了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有些紧张地攥紧手指,用比平时大两倍的音量说我愿意。
    班主任愣了一下,随后欣慰地笑起来,无视了同时举手的另外三位同学,把名额给了阮南参。
    那周国旗下讲话的主题是公平正义,阮南参擅自修改了,引用大量古今中外的同性恋事例,和国际知名两性专家的论文观点数据,写了一篇长达一千五百字的同性恋也属于正常性向的科普教育演讲稿,为方丛夏正名。
    那时候,他已经清楚自己也是同性恋。
    班主任对他格外放心,没有审核他的稿件内容就让他直接登台演讲。
    阮南参记得,国旗下讲话那天,本市天气非常好,湿度和温度适宜,是容易令人感到舒适开心的天气。
    因为重度社恐,阮南参无法镇定自若地面对全校师生的目光,他垂着眼,手心浸满汗水,深呼吸三次才勉强握住话筒开始说话。
    他通篇没有提方丛夏和高直的名字。
    念完第一页以后,终于有人觉察出不对劲,升旗台底下渐渐有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同学们投来异样的眼光。
    第三页念完,班主任怒气冲冲地跳上升旗台打断了他的演讲,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临被拽下台的那一秒,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扭头深深地望了台下的方丛夏一眼。
    没有意外,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轮番批评教育了他一番。
    吴女士应邀到学校替他善后。
    在宽敞豪华的校长办公室,吴女士笑容得体,不时点头附和校领导的话,做足了犯错学生家长应有的态度。
    但离开校长办公室,吴女士却没有苛责他,而是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温柔地问他想不想吃冰淇淋。
    直到今天,吴女士也没有问他当年这么做的原因,偶尔提起,只当作趣事以玩笑的方式一笔带过。
    而谣言在阮南参心里被迫确认,仅仅过了三天。
    那天的方丛夏和高直一起出了校门,最初阮南参没有多想,他埋着头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身后,每过五分钟就抬头瞟一眼前面的方丛夏和高直。
    第四个五分钟,他抬头的时候,方丛夏停住脚步,右眼半眯着,表情看上去有点痛苦,挥动手臂冲高直上下比划。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高直笑了下,伸手锤方丛夏的肩膀,然后靠过去,离方丛夏很近,撅起嘴,贴上了方丛夏的眼睛。
    阮南参呆在原地。
    小孩都知道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可以亲吻对方。
    阮南参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方丛夏和高直慢慢远去的背影,觉得心脏突然非常痛,就像有人插了把刀进去,那人又很坏,握着刀柄不停翻搅。
    空气仿佛凝滞了,阮南参用力吸气呼气,仍然觉得氧气稀薄。
    他不能准确描述这种感觉,只知道那时候他忽然非常想吃草莓味的冰淇淋。
    所以他走到最近的超市,买了一支草莓味道的冰淇淋。
    他坐在超市门口的长椅上,用勺子小口小口地挖着吃,吃到一半,他像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似的,急匆匆地放下冰淇淋盒子,拿出手机火急火燎地滑动班级小群聊天记录。
    他找到了大家私下传播的方丛夏和高直的偷拍合照。
    其中的两张很刺眼,方丛夏搭着高直的肩膀,侧头很亲密地在说什么。
    另一张是方丛夏背着高直,两人的表情都很愉快放松。
    阮南参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地扔掉剩下大半的冰淇淋,背上书包回家。
    他走得比平常快,心里像揣了团火,最后他沿着人行道跑了起来。
    那晚,阮南参罕见地失眠了。
    莫名滋生的情绪经过一整晚的沉淀,巨石般压在他心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高直亲吻方丛夏的眼睛而产生的种种情绪,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普通同学和朋友身上。
    他不会跟踪普通同学回家,也不会时刻关注普通同学的一举一动。
    阮南参查阅了四本恋爱关系学书籍,大抵知道了这种情绪叫喜欢。
    他喜欢方丛夏。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阮,呜呜呜
    明天开始日更,更五休一~
    第41章 我想加入你们
    转到附中的第八个月,阮南参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再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坦然自若地偷听同学议论方丛夏和高直。
    每每听到有关的谈话,他的脑海里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下午,高直亲吻方丛夏眼睛的画面。
    他也没办法在听完后,立刻站出来大声为方丛夏和高直辩解,因为那大概就是事实。
    他好似变成了万千流言传播者中的一员,上周的国旗下讲话简直成为他十几年人生中最为离谱的存在。
    好在流言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就被校方出面镇压下来。
    传言方丛夏的爸爸当着校领导的面狠狠删了他一巴掌,又送给校长好几张数额巨大的银行卡,才平息了这件事。
    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声色俱厉,警告所有人不许再议论相关内容,否则将取消少年班学生独有的直升R大的资格。
    学校的生活回归正轨,课间休息的十分钟里,教室再度充满郎朗的背书声和习题讨论声,没有人再提起方丛夏和高直,就好像一切都不曾被热火朝天地八卦过。
    失眠那天之后,阮南参逃掉一节英语课,躲在运动场的大树底下,远远地望着正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方丛夏,发了很长时候的呆。
    他其实有些茫然无措。
    周末的早上他悄悄用家里的座机拨打了本市的知名心理咨询热线,接线员同他讲,您应当为自己高兴,因为您喜欢的人性向和您一致。
    可他应该高兴吗?方丛夏喜欢的对象是高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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