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次,岑书雅没有过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心情,这些年顺遂的生活,她真的从心底感到开心吗?
    岑墨安第一次陷入这样的思考,女儿的喜乐伤悲都给了明颜。他的女儿,想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女人,岑墨安不知要怎么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件事。
    回病房的路上,明颜接到了明德医院电话,她从国外请的专科教授已抵达宣安。那是一位专注研究厌食症的老教授,对于治疗此类病症有自己独到的方式,原本他不愿意跨国出诊,是明颜动用了沈寒玥留下了的人脉,费尽千辛万苦才请回来。
    这位教授只愿意在明德诊断病人,并不想再长途跋涉去别的地方。
    所以,明颜必须把岑书雅接回宣安才行。
    在这个节骨眼要求岑书雅转院,不知岑墨安是否会同意。明颜握着手机,愁绪滋生。
    你请的是库特教授吗?岑书雅听见她接电话,猜到了一二。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轻笑:在我确诊这个病后,我也查过相关资料,库特教授还曾经出版过此类疾病的书籍,早年我还研读过,毕竟厌食症多数是心理问题引起的。
    你看你,什么都懂,却能医不自医。
    你来之前,我没想那么快恢复,你来了我就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岑书雅很清楚自己的病很麻烦,她有时间接受循序渐进地治疗,但明颜来后,她就想早点恢复如初。
    明颜心疼自责的眼神,让她心生不舍。明颜不知道她每次悄悄抹泪,岑书雅都知道。
    你也知道啊,你病着比我自己躺着还难受,我现在才知道妈妈当初看着夕微阿姨病重有多痛苦了,就是不知道叔叔会不会同意我把你带走。
    要不我...岑书雅刚想说自己去解决,明颜打断了她:不,我去说。
    真的?
    嗯,我如果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将来怎么办?他们是你最亲的人,也是我的亲人,我就算有些害怕,也要踏出这一步。明颜怯于面对岑墨安,他很怕看到否定自己的眼神,她和岑书雅中间夹着的是不能忽视也无法抹去的亲情。
    岑书雅欣慰地凝望她,颜颜,你终于愿意迈出这一步了。所有的努力都没有被辜负,明颜值得。
    再不往前,我就不配你爱了。
    岑书雅的心被明颜一点一点地柔化,此时似乎没有更好的语言表达,只是扣着明颜的手更紧了。
    两人慢悠悠地走到病区,与岑墨安在走廊不期而遇。他的视线定格在两人紧紧相扣的手上,如果是以前明颜会松开,但此时此后她都不会再畏惧。
    叔叔。
    嗯。岑墨安没多说什么,我去打点热水。
    我去打吧。文潇曼随之而来,她挂着淡淡笑意:颜颜扶小雅进去吧。她总怕岑墨安和两个孩子起口角之争,虽然最近已经很少如此,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叔叔,阿姨,我有事想跟你们说。明颜鼓起勇气开口。
    你说。文潇曼始终柔和。
    岑书雅另一只手挽着她,为明颜心底注入勇气,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我邀请了库特教授到宣安,他是全球顶级治疗厌食症的专家,只是他不愿意出诊,只愿意在明德医院,所以...我想带书雅过去治疗。
    岑墨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是那位治愈了上万厌食症患者的美国专家库特教授?
    是,您知道?明颜眸间绽放出希望的芒光。
    这个人岑墨安当然知道,因为岑书雅的专业,他也涉猎了不少心理学知识,只为了和女儿能有共同话题,这位库特教授曾经还是父女俩的聊天话题。
    没想到有天,需要请他来治病。
    听说他很难约,每年接诊人数有限,你是怎么请到他的。
    托了点关系,他已经到宣安了,只愿意留三天,这三天他会找出适合书雅的治疗方式,如果叔叔阿姨同意,我这就安排航班。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办理转院吧?文潇曼拉了拉岑墨安,你再犹豫,会错失小雅的最佳治疗时间的。
    岑书雅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岑墨安。她希望岑墨安是因为明颜答应,而不是自己以命要挟。
    岑墨安低头思忖,现在订机票来得及吗?
    我已经安排了专机,随时可以起飞。云舒的声音响起,她和顾微然一同出现,在听说库特抵达宣安时,云舒就托人在航空公司定好了专机,随时接岑书雅转院。
    明颜惊喜问道:姐,你也知道库特教授来的事了?
    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替你处理这些事。云舒看向两位老人,叔叔,阿姨,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希望书雅能够好转,她这一病等同于在你们心头割肉,我知道你们比谁都痛,所幸事情没有糟糕到无法挽救的地步,我们还是先治病,其他事情容后慢慢考虑,好吗?
    好好好,云舒说的对,我马上收拾东西,老墨,你去办理转院。
    哦,好。岑墨安看向女儿,岑书雅噘了噘嘴故作委屈,像极了小时候受委屈时的撒娇,让岑墨安心头一热,险些落泪,他遮掩额头匆匆离去,生怕别人看到他的红眼。
    岑书雅望着他的背影,不禁露出微笑,最艰难的时候终于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只要能治好病,后面什么都好说。
    我去收拾东西。文潇曼转而回到病房,开始整理衣服和日用品。
    明颜轻拍胸口,连连呼气,事情似乎比自己想的顺利。
    我们小颜总,紧张成这样啊?顾微然打趣道。
    我怎么能不紧张,好怕叔叔来一句,你休想!她模仿着岑墨安的语调,我们小雅就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岑书雅捏了捏她鼻尖:好啦,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爸态度刚软些你就嘚瑟了是吧?
    我哪敢啊,我这不刚放松几秒嘛。
    顾微然观察入微,发现了岑墨安的表情,她笑道:我看挺有戏,刚叔叔似乎眼眶红了,终究还是舍不得女儿,你们回到宣安可得打铁趁热,尤其你。她指向明颜,好好表现,好好孝敬二老,马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还要怎么表现?要不你传授点经验?
    这个嘛,得问你姐姐或者问你对象,她们更加了解叔叔阿姨的喜好。
    也是,反正我最近休假了,别的事情不管了,专心陪书雅。
    你是轻松了,你姐姐很累好不,前几天帮你开会开了一大晚,最近也是忙进忙出,你可赶紧好吧,学姐,我们家云妈都要累瘦了。顾微然忍不住想去搓揉云舒的脸,却被避开了,你戏这么多,怎么不去读中国戏曲学院?
    本来就是嘛,你做事我叫苦,完美。不过我告诉你,明颜,你这次欠我们欠大了。
    嗯?
    岑书雅眯眼道: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顾微然瞪大眼睛:学姐,你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吗?
    不是你,颜颜怎么会知道,云舒学姐是不会通知她的,我猜这件事让你们产生了分歧,还真吵架了?
    顾微然害羞地扶额,没真的吵,就掰扯了几句。
    云舒白了她一眼:掰完某人就到les吧去风流快活了。
    你去彩虹部落了?
    学姐,你怎么又知道了,你去过?
    我是去过,好几年了,去做同性恋的课题研究,想深入了解她们,当时我以为自己是直女,伪装进去的,现在想来,有些好笑。岑书雅当初还被人搭讪过,为了深聊,她加入过酒局,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自己也是这条路上的人。
    我们书雅是正经事,你是干嘛了?明颜问。
    我才不是去风流的,我那是意外,误入。
    明颜掩嘴偷笑:那谁知道,反正我姐会治你。
    明颜!
    明颜躲到岑书雅身边,装柔弱:亲爱的,她吼我。
    没事,你姐在,她不敢造次,不过人家为了我们的事确实闹矛盾了,是我们有所亏欠,等我身体好了,一定补偿。
    顾微然搓搓手:学姐的补偿值得期待哦。
    岑书雅笑道,那希望不辜负你的期待。
    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而行,云舒望着眼前几人,只觉得她的人生圆满了。
    第105章 完结章
    岑书雅被接到宣安后, 库特教授根据病情给她定制了理疗方案,她心理问题不大,治愈会比普通患者容易些。
    明颜安排了顶级病房, 有条不紊地照顾着岑书雅一家的起居, 她甚至亲自下厨为岑书雅做流食烫羹。
    她从小娇生惯养,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 后来跟着岑书雅学习下厨做家务,如今已经能够事无巨细地照顾人。
    文潇曼和岑墨安每天都有人安排膳食,多数时候都是明颜亲自照看, 二老不习惯被人伺候,总想自己动手,可明颜包揽了岑书雅的所有事情, 除了做饭时间,两人形影不离。
    明颜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她会找来各种小玩意逗岑书雅开心, 也会在病房直接召开紧急会议, 或者在病房签署重要文件。
    这段时间,他们见识到了各种状态的明颜,处理工作时的雷厉风行,决策时的果敢利索,解决难题时的游刃有余,照顾岑书雅时的温柔耐心。
    有时候岑墨安觉得自己太苛刻了, 明颜那双眼睛装满了岑书雅,他知道真心爱一个人是装不出来的。
    岑书雅的好转立竿见影, 每天少量进食,少吃多餐,虽然还会伴随着呕吐, 但已经没有当初那么严重,气色也在好转。
    趁着明颜做下午茶,岑墨安走到阳台,岑书雅正坐在躺椅上看书。
    小雅。
    岑书雅合上书,嘴角上扬,爸,怎么了?
    爸爸想跟你聊聊。
    嗯,您说。
    岑书雅等这天很久了,她和明颜交待过,平时不提她们之间的事,化被动为主动,事情自然会有进展。
    现在终于等到岑墨安主动来找自己。
    我知道你一直很有主见,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明颜也是很优秀的孩子,她为你为我们家做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某种程度来说,她算救了我的命,爸爸不是那种不懂得感恩的人。
    有但是吗?岑书雅淡淡问道。
    岑墨安眼皮抬了抬,深叹一口气:但是我还是无法放心,你说两个女人怎么在一起?你们又没孩子,又没有婚姻,不受法律保护,以后老了怎么办?万一你们谁生病,要动手术,另外一个人连签字的资格都没有。
    孩子的问题,我跟颜颜曾经商量过,如果你们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领养,至于你说的法律保护,爸,国内的离婚率每年都在增长,你以为多少夫妻像你和妈妈一样的?我不认为那个本子能保护我,让彼此相守的应该是爱和包容,还有责任。我与颜颜生活在一起的这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想这种快乐,您一定体会过,因为有妈妈,您应该更加懂得爱一个人的刻骨铭心。
    岑墨安点头,心似乎宽敞了些,他深爱妻子,也曾在年少时疯狂追求过文潇曼,那种想把一个人捧在手心的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
    小雅,你们之间的事,爸爸说不在意面子是假的,我心里觉得这样不对,又觉得爱情无罪,我不怀疑你对她的感情,也相信她是真心爱你,只不过总会担心你们能不能长久,老了膝下无子怎么办,想了很多很多,想的我睡不着,吃不下。
    没有人能预估未来,也没人能控制未来,你和妈妈不也这样一辈子了吗?我和颜颜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岑书雅轻拉岑墨安手腕,娓娓说道:爸,你常叫我不要杞人忧天,你自己现在何尝不是呢?如果你想考验我和颜颜的感情,这是没有尽头的,只会让我们父女的心离得越来越远,我从来都不想用这种极端手段让你和妈妈妥协,我最希望的就是得到你们的祝福,我爱你们,因为爱才愿意被您威胁,可从你用生命威胁的我那一刻起,我真的心寒。后来您也看到了,失去了灵魂伴侣,我就如同行尸走肉,您看到我这样也痛苦万分,何必呢?我和颜颜都不能失去彼此,正如你和妈妈不能失去彼此一样。
    岑书雅的话让岑墨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闹腾这么久,又得来了什么?他根本不可能影响女儿的思想。
    将心比心,他理解岑书雅口中的爱,他好像被说服了,也不得不承认明颜也慢慢打动了他。
    对标明颜这么高成就的人生,能为女儿做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
    妻子已经默许了这件事,自己的坚持看起来毫无意义,女儿就像沙,越想抓住,流的越快。
    岑墨安露出慈爱的微笑:等你康复,带明颜回家吃饭吧。
    岑书雅眸间亮了亮,您同意了?
    我同意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岑墨安傲娇地翻了翻眼皮,背着手,哼着小曲去找文潇曼。
    父女俩的间隙在谈话中愈合,也让岑书雅紧绷的弦终于放下。
    她唇角含笑,看向远处的阳光,今天碧空如洗,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看什么书呢?明颜闯入了她的视线,岑书雅抬眸,见她还系着围裙,不禁觉得好笑,你这批复文件的手,为我洗手作羹汤,委不委屈?
    明颜扬了扬手,笑道:我当时有只手差点保不住,现在多好,做什么都不受影响哦。
    说完感觉自己开了车,明颜忙去张望岑墨安在不在。
    污言污语说的越来越溜,过来~岑书雅向她伸出手,明颜蹲下,趴靠在她腿上,有种岁月静好的舒适,只是越是美好,她心情越容易低落。
    哪怕没有看到她表情,岑书雅都感觉到了明颜的情绪变化,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你身体渐好,可能不久就要回如海了吧,叔叔阿姨肯定想让你在家好好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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