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码头还需要过一条路口,许多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游客模样的人纷纷往海滩的方向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不勒斯是著名的垃圾之城,地面上到处都是塑料袋和人们吃剩下的食物,严熙光想不通,这些游客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相比于那不勒斯脏乱的道路,最让严熙光头疼的就是那混乱的交通。
    红绿灯在这座城市形同虚设,南非司机最是惹不起。
    前方给行人的绿灯有二十秒,严熙光不得不拖着他那条残疾的腿吃力地往斑马线的尽头快跑,然而左腿的抽痛和不听使唤往往会令他满头大汗。
    绿灯的数字一点一点减少,严熙光吃力地向前跑,阿威跑得快,不停地在前面催促着他。
    二十秒,二十秒可以让一个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一把刀砍倒在地。
    没错,就只有二十秒。
    刚到国外的时候,严熙光经常会做噩梦,梦到那一天的痛苦场景。
    记忆中他去追偷窥木星的男人,跑到半路那人便不见了,天太黑,镇上的夜静静的,严熙光不得不跑回来,回到裁缝铺里,一切如常。
    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同每个宁静的夜晚一样,他没有急着闭店,而是坐在木案前做了一会儿活,他想在木星上学的时候,为她买一部最好的笔记本电脑。
    不知不觉就已经很晚了,裁缝铺门口的落地灯箱还亮着,他需要在闭店之前将它搬回去。
    就在他出门的一刹那,他注意到不远处走来的一个杀气腾腾的少年。
    耳边响起沈木星的声音——
    “严熙光,你有没有特别在乎的人?”
    “我弟弟就是我最在乎的人。”
    严熙光皱眉,因为他看见沈木星的弟弟正拿着一把刀,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赶紧去搬灯箱,想锁上铺子跟去看看,可是刚一转身,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从身后传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背便传来一阵剧痛!
    那痛楚让他当即跌倒在地,灯箱突然变得明明灭灭,发出“呲啦呲啦”的电流声。
    白花花的长刀砍进他的身体,出来的时候是血淋淋的。
    后背一刀,伤口不深。
    最深的一刀在腿上。
    严熙光的头脑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变得木讷,但求生的渴望迫使他顾不上疼痛,不停地向后退,那长长的片刀再次落下时,深深地砍进了他的左腿。
    整个过程,从他抵挡,逃跑,受伤,只有短短的二十秒。
    最后那倒在地上的灯箱突然又亮了,躺在血泊中的严熙光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疯狂的脸。
    沈冥双目猩红,手提着滴着血的刀子,无声的看着他,像是被恶魔附了体一般。
    他再次扬起手,胸口那一刀迎面而来,严熙光没有用手去挡。
    他不能用手去挡,因为那一刀足以让他的两条胳膊都废掉。
    沈冥见他没有挡,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用那冰冷的刀刃抵住严熙光的锁骨处,慢慢地向下滑,严熙光那痛苦的哼叫声从牙缝间挤出来,颤抖着叫住沈冥的名字。
    “沈冥——”
    沈冥停下刀,用刀尖指着他,他的声音比严熙光颤得还要厉害:
    “你让我姐流了多少血,你就得流出多少……”
    “你们这样的人,都该死……”
    “阿光,快点!”阿威在斑马线的那一头向他招手。
    严熙光吃力的向前跑,急得满头大汗,已经有两辆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还有一个急性子的黑人司机在他右侧猛地急刹车,探出头来粗暴地咒骂着。
    严熙光回过神来,已是满头大汗,他讨厌过那不勒斯的马路,可他必须快一点。
    02
    到了那不勒斯湾,他才知道自己接了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地中海的碧蓝,秀丽的石滩,像个温柔的母亲,当你嫌弃这座城市的混乱时,总会在这里找到原谅。
    严熙光常来这里,他喜欢这里的宁静,不过,这里唯一不好的是,总有情侣拥吻在海风中。
    这让他感到难过。
    没错,来这里静静看海的人,就是为了享受这种难过而来。
    只不过这一次,沙滩上突然出现了好多人,棕色皮肤的、白色皮肤的、黄色皮肤的、黑色皮肤的,他们说着四面八方的语言,吵得海港不得安宁。
    政府出动了人力,对现场进行了封锁,然而却无法阻挡人们的好奇心,他们不停地向前挤着,甚至有小朋友钻过了封锁条,却因为这份危险而被警察逮了回去。
    警察,初来乍到的偷渡者最怕的就是警察。
    严熙光压低了帽子,随着阿威的脚步穿过人群。
    严熙光和阿威刚一到,就有一名工作人员接应了他们,接应他们的是个中国人,不是偷渡者,是个穿着体面的翻译。
    “哦,你们来了。”男翻译绅士的朝他们两个点点头。
    “您好您好。”阿威说:“我们就是七哥介绍来接急活的朋友。”
    严熙光自从出了国,就再也没有被人这样尊重过,见那翻译对自己笑,也赶紧跟着点头。
    翻译推了推眼镜,一边走一边跟他们谈工作内容:
    “海滩上被风浪冲上来一条鲸鱼,大概十米长,是个大家伙,现在鲸鱼尸体已经膨胀到很大,随时可能有爆炸的危险。”
    “爆炸?”阿威一头雾水:“鲸鱼怎么会爆炸?”
    翻译笑了笑:“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就这么跟你说吧,你知道天然气吧?鲸鱼死后,体内会产生许多天然气。”
    阿威又奇怪了:“天然气不是用煤气罐装的吗?怎么会在鲸鱼肚子里?”
    那翻译抽了抽嘴角,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轻蔑:“我说了我跟你说你也不懂。”
    严熙光扯了扯阿威的袖子。
    翻译又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兄,没错,那头鲸鱼的尸体,就像是一个煤气罐,当它膨胀到一定程度后,就会爆炸,现在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我们必须做主动处理。”
    说话间,两个人被带到一处公务车内,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国女孩拿出两件特制的服装来,递给他们。
    “那要我们做什么?”严熙光问。
    翻译认真地说:“你们两个跟着专家去鲸鱼旁边,用特殊的工具戳破鲸鱼的内脏,就算完成了任务。”
    阿威问:“鲸鱼在哪儿啊?”
    中国女孩指了指车子后面的远处海滩,回头同情的望着他们。
    严熙光这才越过人群看去,那死掉的鲸鱼大概有十米长,像是一座黑色小丘,海风越过它的尸体吹过来,即使隔着老远也能闻到那股怪异的腐臭。
    “真是个大家伙……”阿威有点打怵。
    难怪那翻译这样客气,这么危险的工作,政府培养起来的专家怎么会真的冲上前线?而用他么这些不值钱的偷渡者,就算被鲸爆炸死了,也不用出现在新闻里。
    中国女孩见他们犹豫,便提醒:“鲸鱼尸爆是很危险的,你们一定小心。”
    翻译立刻瞪了一眼那女孩,那女孩闭上了嘴。
    阿威问:“要不再等等?看看它是不是能自己爆炸?”
    翻译笑他天真,说:“兄弟,你没看这些傻逼群众吗?分分钟就会有人受伤。它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政府等不起啊!”
    严熙光看看那鲸鱼,问翻译:“您给我们多少钱?”
    翻译笑笑,竖起两根手指:“每人两百欧元。”
    “两百欧元……”阿威吞了口唾沫。
    这对于他们这样的流浪汉,简直是天文数字。
    “这活儿我们接了。”严熙光利索的接过那特制的衣服,往自己身上穿。
    阿威见严熙光穿衣服,也犹豫着把衣服接了过去。
    鲸鱼的处理工作开始,所有围观群众都被警察撤离。
    有记者在远处架好了摄像机。
    被政府请来的专家们似乎都不想参与这次的处理行动,然而舆论所致,他们必须出镜,严熙光和阿威同专家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成了他们的替身。
    处理工具是一根两米长的钢钎,钢钎的头部稍宽,呈刀的形状,严熙光握着钢钎,头部被制服捂得严严实实,特制的眼镜令他的视野受到限制。
    他慢慢靠近鲸鱼,耳边是工作服哗啦哗啦的响声。
    严熙光在左边,阿威在右边,一个意大利专家跑过来,对着他们比划完鲸鱼内脏的位置,就跑开了。
    两个人握着钢钎对着鲸鱼尸体的内脏比划了几下,严熙光终于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工具刺进那具庞大的尸体!
    就在那一瞬间,鲸鱼的尸体轰然炸裂!严熙光扔下钢钎便跑,回头一看,只见那暗红色的混乱内脏喷出了尸体,巨大的冲力使他的耳朵剧烈嗡鸣!而阿威更倒霉,他站得位置正是内脏的出口,鲸鱼爆炸的瞬间,阿威整个人瞬间被鲸鱼的内脏淹没!
    镜片上、身上,到处沾满了脂肪和恶臭!
    现场的救援人员立刻冲上来,将阿威从混乱不堪的地上拽了起来。
    03
    那是他们到那不勒斯的第一份兼职,阿威骂了一晚上脏话。
    工作结束,拿到了薪水,严熙光和阿威就在码头的海鲜店买了两斤海货,拿到海边附近的饭店去加工,加工费很便宜。
    当天晚上他们吃了第一顿饱饭。
    餐桌旁就能看到海,一阵咸湿的海风吹来,让严熙光有些反胃,他一下子吃得太多海鲜,海风的腥气一入鼻,就觉得不舒服,不过还算高兴。
    邻桌坐着一位乌克兰美女,正一个人喝着咖啡欣赏着夜里的海景,阿威凑过来,小声说:“你回头,你后面是个乌克兰妞。”
    严熙光回过头去瞥了一眼,那女子高鼻大眼,好看是好看,不过他真的不喜欢外国女人。
    阿威却看直了眼,说:“阿光,你尝过女人的滋味吗?”
    严熙光点点头:“嗯。”
    阿威奸笑:“哎呦?行啊你。”
    严熙光笑笑,把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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