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八十颗头颅垒成的小山着实吓了李隆基一跳。在此之前,他已经接到安禄山的警报,金沙滩会有伏击。
    当事人安禄山就站在皇帝身边,一副恭谨模样。昨天他才风尘仆仆追上御驾,据他所说,他亲率幽州暨卢龙五万人马在长城外偶然抓获了突厥人派往奚族的使者,得知左贤王在金沙滩设伏,于是连大军也顾不上,亲自赶来通知皇帝,从幽州北一路过来日夜兼程,还跑死了几匹马。
    安胡儿果然忠心耿耿!
    半信半疑被事实印证之后,李隆基的第一反应没有功臣的位置。
    “哦,你就是南霁云勇士?”
    望着半跪在自己脚下的宁远大将,李隆基表露出特别的和善。道理很简单,亲兵难以拉拢,却无妨分化。
    南霁云颇为激动,第一次面圣能被陛下称为勇士,何其荣幸!
    “回陛下,南霁云山野匹夫,不敢言勇。”
    “呵呵,不骄不躁,大将之才!来人,赏勇士…嗯,你擅长何种兵器?”
    李隆基抚须笑问。
    南霁云赶紧回答:“弓箭。”
    “甚好!来人,取朕的“金石”来!”
    金石乃良弓之名,能开金石之弓,威力非凡。据李隆基介绍,金石出自全国最著名的良匠手,制作历时五年,因为制作之初是为骑射准备,故而体积稍小,但满弦仍需四石力。
    “臣谢陛下!愿为大唐杀敌立功!”
    南霁云喜形于色。“金石”的确良弓,千金难求,最重要的是它带有御赐光环。
    李隆基笑笑,张嘴想说些勉励之言,乌知义急匆匆跑来,转移了他的思绪。
    难道有敌情?!
    金沙滩一战极大提高了唐军的警惕性,乌知义深感责任重大,将所有骑兵当作了斥候,方圆数十里都搜了遍,结果有所发现。
    什么?!
    李隆基勃然大怒。乌知义告诉他,距离此地十数里外发现大量的被草草掩埋的尸体,附近数个村庄空无一人宛如鬼城。
    不用查,屠村血案肯定是突厥伏军所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杀我子民,此仇不共戴天!必倍报之!”
    李隆基不失时机,唤起将士们的同仇敌忾。
    “报仇!”“报仇!”
    无数愤怒回荡在山头之间……
    与此同时,云州与代州的交界地段,十数万大军紧张对峙,唐军在南,突厥人在北,之间隔着一条干涸的河床。
    这几天,以蔑尔格提为首的数名突厥神箭手知名度徒升,至少在神武军中无人不晓。没办法,这几名突厥人频频在他们眼前亮相,策马张弓,嚣张异常。
    “第三天了,真丢脸!还万人屠大英雄呢,吹牛吹上天了!”
    “呸!我都为他感到害臊!”
    神武军军营里,两名箭楼上的将官一脸的羞愤,一脸的不屑。羞愤是因为李怀唐对军营外叫战的五名突厥神箭手高挂免战牌,不屑源自李怀唐身负的盛名被无情揭穿,被证实为谎言。
    年长的将官姓左名青龙,年少一点的被唤作右白虎,游姓,因为谐音而得名。
    “奶奶的,又来了!”
    左青龙恨得牙痒痒,却很无奈,尽管不情愿,还是不得不蹲下躲在挡板之后。
    军营外,胡骑肆虐,前来挑战的五骑神箭手视唐军如无物,肆无忌惮地靠近到五十步距离内。
    “嗖!”“嗖!”“嗖!”……
    弓弦声此起彼伏,五道黑影疾速飞向唐军军营。
    “噹!”
    头盔中箭落地,左青龙吓出一身冷汗。脑袋仅仅露出挡板半厘,就差点被突厥神箭手逮住机会。
    另外四支羽箭准确射中四根旗杆,“咔嚓!”一根旗杆因此而折断,旗帜悲壮落地。
    突厥人狂妄大笑,呼啸离去。
    左青龙怒不可竭,起立冲着突厥人远去的背影狂吼。
    “该死!自己不敢应战也就罢了,还不准我们还击,气煞我也!”
    右白虎跺着脚恨恨道。
    青龙与白虎并非个例,几乎所有的神武军将士均持同样的态度,李怀唐懦弱怯战!
    第一天到援,疲累还可以成为避战的藉口,其后两天就说不过去了。
    面对冷眼质疑,李怀唐仿似无觉,每天到大营门口瞭望数番,面无表情地观看胡人在军营数百步外辱骂他的表演。
    “上将军,让我出战!”
    士可杀不可辱。胡一箭无法忍受胡人的谩骂,更无法忍受唐军袍泽的耻笑,虽然他们没有当面表露,可那眼神,实在寒碜。
    李怀唐摆手,笑笑,却答非所问:“前天四百步,昨天三百,今天又近了点,二百五。够狂妄!”
    狂妄指的是军营外的胡人,远隔两百来步,依然能听到他们的叫骂声。胡人的言语匮乏,来去只有几个词,如无能,胆小,懦夫,为了壮大声势,前来挑战的五胡身后还有数百啦啦队助威,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重复着恶毒之言。
    “对付他们,我一个足够,汗血马快,眨眼即可冲入一箭之地。”
    胡一箭目测距离,信心十足。
    李怀唐摇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是万中挑一的神箭手,轻视不得。要么不战,要战一击必杀,夺其志!”
    胡一箭心急,“可是,”
    “我等毋庸操心,上将军已有应对。”陪同在旁边的王忠嗣笑着打断胡一箭。
    听王忠嗣这么说,众亲兵疑惑地看向他们的主将,见到的是李怀唐从容不迫的表情。
    信心在恢复。上将军从未让他们失望过,从前未曾,现在不会,以后更无可能。
    透过营寨木栏之间的缝隙可见,五胡驻马于不足两百步外,笑骂了一阵,见唐军军营毫无反应,竟然嘻笑下马,坐于地上。
    摆明是瞧不起唐军!
    “上将军!”胡一箭肺都气炸了,带火的目光从突厥人的身上抽回,转移到李怀唐身上,满脸的期待。
    “再等等。”
    李怀唐淡淡说道,侧目望了眼正在拿着利刃与营寨门较劲的韩二郎与雷万春。
    这是一场比拼耐心的战斗。然而,漫长的等待消磨了突厥人蔑尔格提的耐心。三天前,大将勃沂无功而返,李怀唐尾随而至,唐军士气由此大增。
    李怀唐的威名果然管用,惧怕和担忧的气氛悄然在突厥军营里蔓延,为了提高士气,打破神话,梅录啜提出一个办法――单挑,从军中挑选出最厉害的神射手挑战李怀唐。他不相信,万中选一的勇士对付不了李怀唐。
    这一挑,选出了五人,以来自西突厥莫贺达干部的蔑尔格提为首。
    随着莫贺达干部的消亡,神箭无敌的蔑尔格提流落到了东突厥,投在左贤王的麾下,因为身怀绝技,很快脱颖而出,受到重用。李怀唐的到来,给了他展示实力的舞台。可惜的是,当他兴匆匆前去挑战时,却吃了闭门羹。
    对手很不给面子。
    谩骂,骚扰与下马挑衅,乃出于无奈之举,只为激怒并迫使李怀唐出战。
    两百步是一个危险距离,骑兵可以很快进入射程,但是蔑尔格提有信心,对方如果要袭击他,先得打开沉重的营寨门,而开门耗时费力,战马启动更需要过程,他有充裕的应对时间。
    理论上确实如此。可李怀唐不认识它,出牌超常规。
    轰然倒塌的营寨门吓了突厥人一大跳。缺口处,两名大汉手持大锤,威武侍立,漫天烟尘中,射出一骑火红。
    汗血骑!
    蔑尔格提等大惊失色,很明显,敌骑是提前在营中启动的,两名大汉将营寨门砸倒之时,他刚好到达。
    加速,加速,再加速。
    汗血骑转瞬已飘过百步距离,而慌乱爬上马背的突厥人才将变速推至一或二档。
    “嗖!”
    李怀唐出手了,在马蹄全部凌空之际松弦放箭。箭矢带着果断,带着霸气与准头,射落第一个目标。
    马落前蹄,第二支羽箭搭弦。
    骑射讲究技巧,战马奔跑马蹄与大地接触时,处于马背上的骑士受到的颠簸最大,很难把握准头,十有八九会将羽箭射飞,神箭手概莫能外。只有在战马匀速飞奔之际,才能取得最佳的射击效果,也就是李怀唐目前的状态。而,突厥人的神箭手很尴尬,战马小跑,颠簸激烈,还击徒劳无功,不还就只能眼睁睁等着死神的降临。
    “啊!”
    又一名神箭手落马,羽箭劲头十足角度刁钻,穿透了他的后腰。
    紧接着,每隔一个呼吸,又各有两名突厥神箭手含恨落马。转眼间,突厥人引以为傲的英雄五去其四,剩下的幸运者是蔑尔格提。此君经验丰富,并不一味催促战马,而是蹬里藏身躲在马腹之下,前四支催魂箭没点他的名。
    战友的生命为蔑尔格提创造了机会。
    反击!
    扬眉吐气的一箭离弦,箭如流星,直取李怀唐门面。。
    双方的距离不足五十步,根据经验,任何反应都不可能躲过这招突如其来的回马箭。
    李怀唐没躲,以弓为刀,电光火石间奇迹般碰掉来箭。
    蔑尔格提深深震惊甚至忘记了失望,欲再回头放箭,却发现失去目标,对手不在马背上!
    咦?不好!
    反应只慢半拍,机会稍纵即逝。说时迟,那时快,汗血马已然追上。李怀唐从马腹下翻起,手中的复合弓被当成套子,狠狠套向对手的脑袋,直至脖子,然后一拉……
    弓弦利似刀,轻而易举地切破突厥人最后一名神箭手的喉咙。
    杀戮短暂,精彩,震撼。唐军阵营一片激昂欢呼,突厥人则瞠目结舌,恍惚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对于数百名助威的小鱼小虾,李怀唐不感兴趣,留给随后跟来的亲兵。
    宁远铁骑如狼似虎生猛可怖,一个冲锋,数百名啦啦队全军覆没,或死或被俘。
    形势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左贤王又惊又怒,单挑成了作茧自缚的蠢举,进一步打击己方的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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