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强撑着用灵力照明,试图逃跑,但飞蛾喜光,见了光就更汹涌地扑过来,在她身边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散去。
    她那时还没死,剩下一口气,用白骨嶙峋的手抓着地面,一点点从四明潭爬到了司空启的屋子前,血迹蜿蜒了一路。
    她昏昏沉沉之中,似乎含着哭腔对司空启说了句:“师父,好黑……我害怕……”
    但昏昏沉沉中,她感觉到司空启的手落在她的脖子上,掐得用力,似乎想杀了她。
    再后面的事情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司空启不知为何又松了手,似乎还叹了口气。
    后来她才知道,四明潭里的灵蛾每隔三十年才会苏醒一天,那些飞蛾无孔不入,喜欢食人血肉,吞人灵力。
    后来她才知道,她渡劫那日,四明潭的灵蛾苏醒,分明就是司空启算好了的,他想杀了她。
    那日之后,她夜里再也没熄过灯火,她刻意逼着自己忘记那一天,对黑暗和飞蛾的恐惧就像篆刻进了她的骨血里,她再也没在黑夜中熄灭过灯火。
    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殷杳杳仿佛又听见了飞蛾扇翅的声音。
    那些声音虽轻微细碎,却密密麻麻地、此起彼伏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殷杳杳在发抖,身体里的血似乎都一瞬之间冷了个透,那天夜里被飞蛾啃噬皮肉的痛苦似乎又袭了上来,她手指紧紧攥握着地上的泥土,手指尖都在发抖。
    那些飞蛾扇翅声似乎又近了些。
    殷杳杳汗毛竖起,手中一个用力,闭着眼站起身,想往外跑。
    她不敢睁眼,也不敢用照明术,迈开步子往石碑后面跑,但还没跑两步,就又被一道无形的力给弹了回来,似乎有一道结界把她困在这里,
    她呼吸急促了些,直接施法往别处瞬移,但那种撞墙的感觉又袭了上来。
    她不仅没瞬移走,反而还摔回了原地!
    “扑簌……”
    “扑簌……”
    飞蛾扇翅的声音已经近到耳边了。
    殷杳杳抖如筛糠,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她又哆哆嗦嗦爬起身来,运了灵力胡乱挥舞一通,试图去杀飞蛾,但耳边的飞蛾扇翅声没有半点停歇,就好像那些飞蛾杀也杀不完一样。
    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她得走。
    但这里四周都是结界,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她想着,脚步小幅度地往前挪了两步,步子慌乱,漫无目的。
    她眼睛仍不敢睁开,就闭着眼施法,重复着杀飞蛾的动作。
    迷茫恐惧之际,她突然听见个声音——
    “西边有个山洞,飞蛾怕洞中的气息。”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颤声开口唤他:“哥哥?”
    没人回应她,四周还是密集的飞蛾扇翅声,就好像刚才殷孽的声音是她臆想出来的一样。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安定了些。
    她闭着眼,花了半天分辨出方向,又迈着步子往西边走去。
    她一步步走得缓慢,身子还有些细微的抖,但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有功夫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这里是心魔幻境,这些飞蛾扇翅声或许是幻觉。
    她想着,脚下步子加快了些,虽心中安定了许多,但还是不敢睁开眼。
    没走几步,她却突然又踩到个石头,紧接着一个趔趄,身子往前倾,然后再一次被拌倒在地。
    她睁了一下眼,却见周围浓稠的夜色之中有无数飞蛾正扇动着翅膀,正往她身上扑来!
    她瞬间吓得面无血色,仓皇地闭上眼,手臂下意识抬起来抱住脑袋,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却依旧能听见飞蛾扇翅的声音无孔不入地传进耳中。
    那天晚上被飞蛾啃噬的记忆再度涌入脑海,她的手臂开始发疼,似乎已经有飞蛾落在了她身上,从袖口、领口钻进她的衣服,啃噬她的血肉!
    疼。
    好疼。
    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她眼泪滴下来,不敢动弹,也不敢张嘴喊疼,似乎是害怕飞蛾借机飞进她的嘴巴里。
    即便闭着眼,她似乎仍能看见那些灵蛾的样子,那些飞蛾的眼睛转来转去,嘴角的触须一动一动的,浑身上下遍布的粘液和她的血混在一起,扑腾翅膀时甚至能发出些黏腻水声。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里,她已经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了。
    但没过一会,她的手突然被人牵住了。
    与此同时,四周的飞蛾好像消失了一样,那些扇动翅膀的声音似乎也不见了。
    她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道:“就这么怕?”
    那人似乎正蹲在她面前,声音如往昔,带着点懒意,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殷杳杳一下就把那只手反握住,握得紧紧的,非要手指与他的相扣在一起,十指扣得牢牢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又试探着小声叫他:“哥哥,哥哥?”
    殷孽很轻很轻地笑了下:“知道吗,你害怕的时候喜欢往手里抓东西。”
    他顿了一下,与她十指紧扣着的手似乎要松开:“越害怕,抓得越紧。”
    殷杳杳察觉到他要松手,于是又把他的手抓得更紧,语气有点急:“别走。”
    她似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失态,以往她就算心里怕极,表面也都不动声色,但这会儿却不管不顾地抓着殷孽的手,不敢睁眼,但还撑起身子往他身边靠。
    她声音发颤,竟是直接哭出来了,两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殷孽手背上,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了。
    她语气里带点乞求的味道:“我害怕,你陪陪我,别走。”
    殷孽嗤笑出声,低沉悦耳的声音被夜风卷进她耳朵里:“牵得这么紧,本尊还能去哪?”
    殷杳杳不仅不放手,而且还把他牵得更紧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
    她感觉殷孽把她往上拉了一把。
    紧接着,他的手指在她眼角蹭了一下。
    她听见他语气散漫地说:“哭什么,还不站起来?别浪费本尊时间。”
    她点点头,借力站了起来,却仍然不敢睁眼,就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走。
    殷孽牵引着她走了一会,又说:“睁眼。”
    殷杳杳眼睫颤了颤,还是没睁开眼,咬着唇,犹豫半天才小声说了句:“哥哥,我怕黑。”
    殷孽早就知道她怕黑了,但现在只是淡淡道:“幻境种种皆为心造。”
    殷杳杳已经不哭了,但声音里还有点鼻音,依旧是小小声地说:“杳杳知道,可是……”
    她自己也知道幻境之中的所有东西都是幻象,心魔幻境之中的幻象都是她最害怕的东西,只要她凝神去想别的,幻境之中的幻象也会发生变化。
    但恐惧就是恐惧,她惧怕黑暗,惧怕飞蛾,极难克服。
    殷孽轻嗤,似乎正俯在她耳边说话:“若这双眼睛不用了,本尊就帮你挖了去。”
    殷杳杳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感觉到他的指尖落在她眼睛上。
    她急忙道:“哥哥等等!”
    她顿了顿,凝神冥想,想象自己周围的环境是亮着的,嘴里小声说:“只要我想象四周有光,这里应该就不黑了。”
    殷孽没回答。
    殷杳杳平复了一下呼吸,又过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就见面前的黑暗已被光亮驱散,眼前大亮一片。
    她看清了前路,却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也没谁在牵着她的手,但手心余温尚存。
    殷孽就像没出现过一样,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但她知道刚才发生的都是真的,殷孽是来过的。
    她拇指和食指微微蹭了蹭,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身后还有一群飞蛾。
    那些飞蛾像失去了目标一样,看起来有些六神无主,还在她刚才摔倒的地方盘桓,但现在见了光,又扑腾着翅膀朝她飞过来,密密麻麻地像是交织成了一堵蛾墙,密不透风地朝着她压过来。
    殷杳杳心底仍有恐惧,她掌心灵力涌动,杀了飞在最前面的一些飞蛾,但飞蛾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杀不完似的。
    她虽知道此处是幻境,却不敢驻足在这凝神冥想,于是迈开步子往西边的山洞跑去。
    一路到了那山洞中,飞蛾果然不敢过来了,只敢在山洞外面盘旋,似乎这山洞之中真有什么东西在震慑着那些飞蛾。
    殷杳杳松了口气。
    她身侧的光只把山洞洞口处照亮,往里几步,光就像是被吞噬了一样,黑洞洞的一片。
    她似乎没之前那么怕黑了,但也没继续往里走,正打算往旁边看看的时候,目光却无意中掠过山洞深处。
    紧接着,她身子一僵,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小步。
    因为她看见山洞深处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双眼睛。
    殷杳杳的视线正和那双眼睛对上。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某种鸟类的眼睛。
    殷杳杳和它对视,她放轻了呼吸,没有轻举妄动,但小腿的肌肉已经绷紧了,随时准备着动作,身侧的手也已经不着痕迹地运起了灵力。
    白色的微光聚拢在她的手心。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道劲风扫到她面前,紧接着那东西就直接扑了出来!
    殷杳杳往旁边一躲,堪堪避开它的攻击,就见那东西浑身长着橙红色的羽毛,时有金色的流光于羽毛间闪动。
    她目光快速往上移,发现那东西竟是一只凤凰!
    这凤凰像被什么人囚禁在此处的,但她以往对四明潭了解甚少,更没听说过四明潭西边的山洞里囚了一只凤凰。
    还不等她深思,那凤凰就又展开了翅膀,伸出爪子飞快地朝着她的面门抓来。
    殷杳杳再次侧身躲了一下,但那利爪尖锐,挥出来的风刃依旧把她的衣袖拉出了两条大口子。
    她已经被逼到了山洞的角落里,身后一步之遥就是洞口。
    飞蛾们徘徊在洞口处,密密麻麻的,如瀑如帘。
    那凤凰似乎想把她赶出山洞,正飞快地扇动翅膀,扇得山洞中都刮起了一阵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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