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哥儿本来就没睡着,所以没有偷听。”一动不动地装睡是怕夜凌音把他抱回正屋去,眼下成功蒙混过关,皓哥儿开心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翻了个筋斗,最后趴在枕头上看着皎然道,“然姐姐,你要嫁人了吗?”
    皎然摇摇头,“你想姐姐嫁人吗?”
    皓哥儿想了想道,“想又不想。”如果嫁人了,以后家里就没有然姐姐了,但皓哥儿觉得另外一件事情更重要,有必要提前跟皎然说一下,“然姐姐,你以后能不能生两个皓哥儿呀?”
    这什么跟什么?皎然纳闷地问道,“为什么啊?”
    “这样我们的娃娃就比他们家多啦。”他们指的正是崔家,皓哥儿认真地比着小手指算道,“小丫丫和康哥儿有两个,我们只有皓哥儿一个,现在皓哥儿比他们厉害,但是等他们长大了,皓哥儿就打不过了。”
    想到这里皓哥儿就有点委屈,家里人多就是好,每回他们到这边来,白师太都要给他们双份的零嘴,可把皓哥儿给馋的。
    果然是个娃娃,可皎然忍不住想问,“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你觉得如果姐姐嫁给子衡哥哥,怎么样?”皎然这实在就是脸皮忒厚,哪有姑娘家会这样八字没一撇就说自己的婚事的。
    好在娃娃的世界还比较简单,没有那么多的规条,“不好!”皓哥儿皱着眉头道,“这样姐姐生的两个皓哥儿就不是我的人了。”
    原来如此,皎然扶额,就不该问这种小屁孩。
    谁知皓哥儿突然又十分语重心长地道,“我觉得凌叔叔更好。”娃娃的思维就是天马行空,一会儿东边一会儿西边的。
    这下皎然当然要问为什么了,虽然应该先制止皓哥儿这么想,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啊。
    “我看见他在墙上走。”皓哥儿的意思是凌昱会武功,“这样我们打架就不会输,而且子衡哥哥总是看着你,夫子说这是不礼貌的。”皓哥儿摆了摆小手,他的词汇量不丰富,好在肢体动作很丰富,皎然看懂了大概是想说“盯着你看”。
    但到了凌昱这里,皓哥儿贫瘠的词语就更加不够用了,“凌叔叔也看着你。”皓哥儿的视线定在皎然脸上,然后轻轻移开,过了一会,又慢慢飘回来,如此好几眼,皎然差点就要破功笑开了。
    可皎然又不能跟皓哥儿解释,凌昱私底下可没那么“礼貌”的。
    “但是你们不可能。”皓哥儿叹息道。
    连这都知道?皎然一时无法确认皓哥儿是被凌昱的表面功夫忽悠了,还是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便一脸不屑道,“怎么就不可能了,我有那么差吗?”
    皓哥儿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模样,看着皎然道,“因为他是叔叔。”
    皎然“呵”地一声笑了出来,到头来还真是问了个寂寞,不过童言童语就如一阵清风,将心头堆积浮云都吹走了不少。
    但老祖宗早就说过,睡前不能太兴奋,否则易梦魇。
    有的梦残酷的地方在于,做梦之人的理智是抽离且清醒的。皎然不知为何今夜会梦见凌昱,除了刚闹掰那夜,她可再没在梦里见过凌昱了。
    大概是被皓哥儿一点,想起了故人吧。皎然整夜跟游魂一样在梦境里飘荡,想睁开眼醒来,却无法脱身。梦中正是在山庄养病的那段时日,皎然很想冲进梦境里,让笑得跟花儿一样那个皎然清醒点,却怎么都进不去。
    可迷迷糊糊间又感觉身旁有人,皎然努力认清梦中的人,好像看到了凌昱。
    鎏金黑袍,青白玉冠,一如既往的高贵隽秀,神色依旧淡淡,这人不应该在山庄里陪着自己吗?但皎然很快清醒,眼前所见只是梦,一时间皎然又有些失望,居然没能在凌昱脸上看到一点为她而变的不同,这段情谈得真失败啊。
    虽然在梦境里,可皎然神智依然清醒,梦境中的感知应当只有画面,不该有温度,而皎然清晰地看到凌昱坐在床头,也感受到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掌的温度。
    皎然心头一惊,唤了一声“彩絮儿”,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可哪里有什么人影,四下一片空荡,皎然疑心地伸手往床榻边一摸,也是凉凉一片,更无半点褶皱,哪里有人的温度。
    “姑娘?”彩絮儿就睡在皎然脚边的美人榻上,听到皎然叫唤自己,赶紧掀开被褥光脚快步走过来,“彩絮儿在这儿呢。姑娘怎么了?”
    皎然拥着被,摇摇头道,“没什么?”
    “可是梦魇了?”芙蓉儿一向起得早,听见声响也赶忙放下活儿从外间进来。
    皎然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初亮,又问芙蓉儿道,“芙蓉儿,你几时起来的?一直在屋里吗?”
    芙蓉儿浅眠,哪日不是这般早起来的,一时有点纳闷,不过也有问有答道,“我寅时四刻就起来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彩絮儿问道。
    皎然懵懵地摸着脑袋道:“我总觉得床头有人。”
    芙蓉儿一听就笑了,“姑娘定是梦魇得分不清了,我一直就在屋里呢,这时候别说人了,连只蚊子都没有的。”
    皎然也道是自己多心了,一时间彩絮儿倒来杯水给她压压惊,看她饮完,又要伺候她睡下,皎然摆了摆手,“不了,我睡不着,伺候我梳洗吧。”
    比起那荒诞的梦境,还是现实的琐碎能让人把烦恼抛却在脑后,所以皎然这日提早到了十二间楼里,整日都在十二间楼里游来荡去。
    “姑娘呢?”芙蓉儿将晚膳端至镜月湖东边的月来相照轩时,不见皎然的踪影,便寻了一位酒博士问道。
    小博士摇了摇头,皎然的行踪哪有向他们汇报的理儿,不过这小博士负责的是酒阁片区,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一点的,“回姑娘,许是泛舟到湖里纳凉了吧。”
    其实八月里花园里已经很清凉舒爽了,但皎然更爱泛舟去湖里,镜月湖里人更少,也更清静。
    此时的皎然正躺在镜月湖上飘着的小舟前头,两手交叉枕在脑后,右腿搭在曲起来的左腿上,嘴里哼着小曲儿,脚尖毫无规律地随着曲调来回动,皎然心想着,若是再有一顶斗笠,那就真足以言之乡野惬意了。
    那小舟也是毫无规律地飘着,一副船桨被皎然搁在脚边,任风流水流前行。不过镜月湖的水流不急,几近平缓无波,偶尔有鱼儿探出湖面泛出一圈圈涟漪,所以远远望去,就会发现小舟只在荷花丛里摇曳,未有多大移动。
    秋意已至,再过一段时日,绿萍就只剩枯叶。皎然不是爱感怀伤悲的人,只会争分夺秒物尽其用。
    白荷清香飘至鼻尖,皎然坐起身来,手在水中拨动,让小舟往那白荷划去,微微探身,就折下一株盛开的白荷。
    一时兴起,皎然索性撤下鞋袜,掀起裙摆,将两支如玉的脚丫子放到湖水里,脚丫子勾起水往远处泼去,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
    远处传来彩絮儿的口哨声,这声响是她们主仆之间的暗号,皎然爱在湖中自得其乐,彩絮儿要寻她时,两指一吹,皎然便得讯归家。
    这时辰应当是唤她回去用晚膳的,离开前,皎然又伸手摘下几支荷叶准备回去煮凉茶,这才重提木浆泛舟回去。
    月来相照轩是皎然在十二间楼的自留地,皎然在十二间楼时,多半时间都待在这儿,月来相照轩在镜月湖的右侧,视野最佳,景致最好,可以望见镜月湖南面的酒阁,隔湖又与左侧的濯缨水阁相望。
    不过在月来相照轩能看见另两处的情况,从外面却看不见轩内,因此皎然是摇浆来到月来相照轩前侧的小码头时,才瞥见轩内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人皎然化成灰大约都认得,不是凌昱凌公子又是谁。
    皎然的第一反应便是来者不善,能逃则跑。
    方才忘记说了,这月来相照轩还是皎然和凌昱仍“相好”时,筹划十二间楼特意留下的相会之地,不然也不会特意设计得只能我看人,别人看不见我了。
    而这月来相照轩的小码头,也确实是小,是皎然设计来给自己停舟所用的,好在皎然没有给自己绝了后路。
    园里自然不止这么一叶小舟,只是镜月湖等闲不开放让酒客进去。另外几叶扁舟都停在园内的小码头上,只让酒客在环园溪流里泛舟饮酒。
    皎然十分灵巧地在快划到月来相照轩的小码头时,让小舟顺着基石擦过,完美地不发出一点碰撞的声响,往酒阁那边划去。
    酒阁和月来相照轩之间,往园内切入一道溪流,水上架着一座桥,隔开了皎然的私人领地和待客区域。
    小舟从桥下泛过,皎然立时加快手中的动作,将船儿停在园内的小码头边,而后撇下船桨,撒腿往岸上跨去。
    皎然随手招来一个小博士,遣他去跟彩絮儿和芙蓉儿通禀,“你跟她俩说,我有急事先回小甜水巷了。”
    然后便麻溜地往侧门走去,只可惜刚打开门扉,就见叠影双手抱臂站在门外,跟一堵墙似的将她的去路堵住了,“姑娘,公子请你去见他。”
    皎然才不理他呢,转身就走,谁知刚转过头,就见后面站着飞泉,对她做了一个手势,皎然也说不清这个伸出一只手的姿势,是在请她还是拦她哩。
    “姑娘,这边请。”飞泉的话比叠影少多了。
    真是狡猾!谴了两个男护卫来,是打着她没法撒泼对吧,要是拦在门外的是叠金或是飞月,皎然保管手脚并用推开就走。
    “如果我不去呢?”皎然扬扬头不满地叫嚣,这么长一段路,她不去难道凌昱还能怎么着。
    所以说皎然到底还是嫩了点,叠影道:“公子说了,如果一盏茶的时间不见姑娘,他就自己出来请你。”
    皎然气得要跳脚。凌昱这显然是算准了她不想被人看到他来寻她,让人误会他俩有瓜葛。
    第174章 第一七四回
    眼见无路可退,皎然十分“识趣”地硬着头皮往月来相照轩走。只是这路走得跟被押去刑场的囚犯简直如出一辙,谁叫没人提前告诉她,今日要见阎王呢,让她都没个心理准备。
    幸好夜幕降下,花园小径烛火昏暗,将皎然忐忑又焦躁的脸色掩在夜色中。
    皎然拧着手中的帕子,开业那日暂且不算,算来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跟凌昱见过面,更别提说话,久别再见最是难搞,可惜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就已走上跨水的小桥。
    八月里金桂飘香,花园中也栽了不少,夜里此香愈加馨香四溢,皎然假借要折金桂,停下脚步,然后趁着这间隙回首望去。
    而跟在身后的叠影见皎然驻足,也收回往前迈的步子,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
    后路被堵死,显然是后退无门了,皎然用力地折下一枝金桂,暗骂叠影就是个无脚鬼,轻飘飘的,害她一路绞尽脑汁想出的逃跑计策都无处可施。
    皎然负气地往溪里撒下一抛金桂,而后转身前行,头也不回地往月来相照轩走去。既然退无可退,皎然便收起脸上的焦躁和忐忑,将嘴角往上牵,俨然换成一副气定神闲的主人家模样。
    月来相照轩里灯火通明,凌昱着一身月色织金锦袍,就站在门前,微微斜着身子倚在门上,慵懒而闲适,像是在等故人,又像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一点都看不出此行何意,皎然努力吸了口气才又把烦躁地情绪压了下去。
    叠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皎然看不到的是,在走到凌昱目之所及的范围里,叠影和飞泉就很懂事地悄声退下。
    月来相照轩建在稍高处,需要走上几阶宽大的阶梯,皎然就在凌昱这般俯视的目光里,一点点往前迈。
    此时皎然多希望皓哥儿在场,有一个不知脸色为何物的小娃娃,气氛大概不会如此凝固和尴尬,而凌昱也不是那种远远见到你,便会挥手和你唱和的人,他只静静注视着你,等你走到他跟前。
    但尴尬的显然只有皎然一人。
    “怎么走得这般慢,饭菜都快凉了。”
    皎然停在距离凌昱两阶的地方,没想到传入耳朵里的居然是这句话,皎然狐疑地向凌昱投去试探的目光,她以为凌昱会等她先开口的,这是他一贯的沉默,却没想到凌昱的开场白竟然这么“闲话家常”,日常到仿佛昨日他们还曾坐在一起用饭。
    “你有什么事吗?”皎然问道。
    凌昱笑着看着皎然,没有答话,而是道,“快些进来用晚膳吧,凉了吃了要闹肚子。”然后转身往里迈去。
    真是干锅烧死蚂蚁。皎然尾随其后,利索地除去鞋子,提着裙摆到食案边坐下,拿起箸子就是大口大口吃饭。意思就是我赶紧吃完,好让你有屁赶紧放。
    “你吃了吗?”皎然抬头问坐在对面的凌昱,她很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所以在这时候,还记得先适当“关心”一下凌昱,毕竟礼多人不怪嘛。
    “吃过了。”凌昱拾起汤勺子,替皎然舀了一碗汤。
    皎然是来者不拒,麻溜地吃完饭,就十分配合地两手捧着汤碗,“咕咚咕咚”喉咙一上一下把汤都灌到肚子里,然后将汤碗往下一扣,没流出一滴汤了,这就是吃完了的意思。够干净吧?皓哥儿那个贪吃鬼,吃饭都没这么干净的。
    凌昱看着皎然不说话。
    “你来找我,是堂里有什么事儿吗?”除了堂内的事儿,皎然实在想不出凌昱来这里作甚么。
    “我来见夏班。”凌昱淡淡道。
    见皎然听完这话肩膀松下,凌昱将视线越过皎然的肩膀移到轩外,不知是在想什么。
    听到凌昱来见的是夏班,皎然确实松了口气。李叔管制酒,而夏班如今掌管着酒库的出纳,虽是在十二间楼做事,实际上却是凌昱送来的人。
    夏班这人生得平平无奇,家境也平平无奇,在来来往往的货郎担里也毫不起眼,但确实一大能人。
    十二间楼除了正门、右边的侧门,左边还有后厨的左一门和酒库出入的左二门。如今十二间楼的酒库已今非昔比,再不是小作坊,而是能给城中各处脚店和走街串巷的货郎担供酒的大酒坊。
    走街串巷的货郎担来十二间楼拿酒,要挑着担子从左二门进,记完酒算完账,再拿到取酒的牌子,便能去酒库找夏班打酒。这些毫不起眼的货郎担里,有不少堂内在京城中的眼线,这些人不仅唱和叫卖起来声音洪亮,还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个个贼儿精醒。
    夏班不仅管酒,还要汇总这些人交代的零零碎碎的口头消息,最后再斟酌着上报凌昱。
    所以听到凌昱是来办公事儿的,皎然不要太如释重负,这意味着等夏班来了,她就能走人了,叫皎然刚吃下去的饭都好消化不少。
    第二日凌昱倒是没有在皎然用晚膳前来刺激她的胃口,却在皎然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而至,皎然差点没被嘴里的饭给噎死。
    “你怎么又来了?”皎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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