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瞪直了眼睛,嚷道:“你疯了?主动去给别人送把柄吗?”
    “我要去找她,”贺君知站起身来,那双漂亮的瑞风眼中满是决然,匆匆把杯中酒饮尽,“阿澈,我先走了,我们改日再叙。”
    “不是……你去侯府找谁啊?你怎么不说清楚?”沈澈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一阵气闷。他回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立刻有一个全身包裹着黑衣的男子从窗外一跃而进:“主子。”
    “跟上去好好看着阿澈,他的毒才刚解,万一后力不继被抓住,你不论如何都要把他救出来。”
    “是!”
    那人不过眨眼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不论来去都悄然无息,沈澈在他走后行至窗边,凝眸望向天际,那个方位恰好是皇宫的方向。
    他抚着腰间片刻不离的佩剑,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剑柄,沈洵,现在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话说回来,穆湘西回到霍家房内先倒在床上睡了一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真的喝了些酒,一直睡到快到午时才被阿碧匆匆唤醒。
    穆湘西翻了个身,口中含糊道:“反正也是关禁闭不能出门,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吗?”
    “小姐,不是阿碧不让您多睡,而是……而是太子殿下来了,说是要来看望您。”
    话音未落,穆湘西唰一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不敢置信道:“他来做什么?”
    “阿碧也不清楚,可是听下人们说,殿下已经在厅子里等着了,是夫人让阿碧来赶紧把您叫起来打扮一番的。”
    穆湘西把脸埋进被子里,内心有不太好的预感,之前她没忍住,和沈洵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想来他应该也忘得差不多了,顶多看着觉得眼熟。先前的那个霍沅与沈洵没有见过面,所以应该不会露馅。
    现在唯一不清楚的是,沈洵大病初愈却不好好待在皇宫里休养,跑来看她做什么?难不成他知道名下的酒楼契纸被她骗来了,是来找她算账的吗?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性,穆湘西都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她迅速地起了床,任由阿碧将她上下左右好好摆弄了一番,这才前去大厅。
    因为她与沈洵已经定了姻亲,相当于是未婚夫妻,所以在成亲之前为了避免霉运,不能够见面。阿碧替她搬来了一块半透明的屏风,挡在她的身前,正好将她和沈洵隔开。
    双方通过薄薄的一层纱相对而坐,沈洵旧伤刚愈,整个人的精神还没恢复,但看见康定候和康定候夫人一脸的笑意,仍可见其最近的风光得意。
    闲谈了一会儿之后,沈洵提出要单独和穆湘西聊聊,于是大厅里的人纷纷知趣地起身给他们让出空间,连阿碧也不例外,在康定候夫人的眼神下也只能告退离开。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她与沈洵两个人。
    穆湘西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松了又紧,她感到有些害怕,但现下若是表露出来,无疑说明她很心虚,于是强撑着挺直了背。
    “沅沅很怕本殿?”沈洵吹了吹手里沏好的雪顶毛尖,不着痕迹地瞟了她一眼。
    穆湘西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忍着恶心清了清嗓子道:“殿下何出此言?您是我未来的夫君,是我未来的天,我敬您仰您,唯独不会怕您。”
    沈洵被她哄得像是笑了笑:“你倒是很会说官话。”
    穆湘西心中腹诽不已,说出来的话确是得体非常:“听闻殿下前几日因为护驾而遇刺,故而搁置了婚事,不知如今身子可好些?”
    “好多了,” 沈洵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视线像是毒蛇一般穿透过这若隐若现的屏风,“只是发生了一件极其不巧的事,不知何人知晓了一些本殿的名下屋产,既然有胆子借着本殿的名义前来行骗。不仅伪造了信物,还拿走了纸契,如若被本殿知道是何人所为,必定将她抓住重罚。”
    穆湘西听着,背后渗出点冷汗,但明面上八风不动,不显露分毫:“殿下说得极是,此人行为乖僻,招摇行骗,一定要早日抓捕归案才是。”
    沈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含笑道:“说来据本殿那些愚钝的下属而言,那骗徒是位女子,乍一看身量体型与沅沅也相差不了多少,若她有沅沅一半的才智,就该明白,千不该万不该,也不应该来本殿头上撒野。”
    穆湘西知道他已经怀疑到她头上来了,毕竟知情沈洵有那些酒楼产业的人并不多,康定候作为盟友必然是知晓一些,更何况稍微再转一转脑子,就能想起他那块玉佩的事,怀疑到她的头上来并不算是难事。
    “若是那人诚心悔改,主动把拿去的纸契还回来,本殿可以从轻处置。”
    沈洵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威压,但是这套对于足够了解他的穆湘西来说倒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威慑力。以她对沈洵的了解,如果他真的确定了,反倒不会像这般来问,而是直接动手了。若是这个时候表现得心虚,就摆明了告诉他那真是她干的。
    穆湘西镇定地接话:“那沅沅便希望殿下早日拿回纸契了。”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她身上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度过了这茬,沈洵好像是没什么好聊的,问她的都是些十分常规的问题,穆湘西一一答了,坐到后面甚至又有些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沈洵及时止住了话头,说道:“既然沅沅已经有些疲倦,那本殿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他的目光灼灼,站在屏风前熠熠发亮:“剩下来的话,本殿等着你嫁过来的那天于你慢慢说。”
    穆湘西哈欠打到一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谁要和这人渣慢慢说?她缓缓露出个冷笑来,若非她早就知道沈洵的真面目,还真要为他的一片体贴感动不已呢。
    见沈洵移步走向门口,穆湘西干脆利落地起身从另一边的小道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与其陪着沈洵消磨时光,还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来得自在。
    第五十五章 偷见
    脚步堪堪踏入自己的屋子,穆湘西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心中涌上了一丝警惕之色,她回头问阿碧:“今天有谁进过我的房间吗?”
    阿碧茫然地看了一周紧闭的窗户,脆声回:“小姐,没有的,这门关得好好的,前院又有小兰她们看护着,一般人是闯不进来的。”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穆湘西点了点头,揉着太阳穴拂袖让她先退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阿碧,你先下去吧,等到传午膳的时候再来叫我。”
    “是,奴婢告退。”
    阿碧见她从前厅出来之后就一副无比烦心的样子,也不敢多做停留,替她掩好门之后退了下去。
    穆湘西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方还没有绣完的栀子花手帕,这是之前她想绣好之后送给贺君知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绣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原本的打算好计划也被搁置了。
    她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筐里放置着的针线,认认真真地坐在窗边开始接着绣,才下了没两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异动,骇了她一跳,连带着绣花针也不小心戳进了指头里,素色的指尖流血不止。
    穆湘西冷冷道:“谁在那里!出来!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我的屋子,不怕我现在就喊人吗?”
    话音刚落,就见放下来重重遮挡住光线的帘子后面窸窣地动了一下,从里头走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的眉目如同枝头那朵富丽的海棠,唇角噙着一抹熟悉的桀骜之气,整个人锋芒毕露,叫人不敢直视他逼人的俊逸之气。
    穆湘西呆坐在椅子上,若不是现在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疼,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候什么事都还未曾发生,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忘却一切待在贺君知的身边。
    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地眨了眨,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对着贺君知道:“这位公子,我们好像还没有熟悉到可以随意闯进闺房的地步吧。”
    贺君知无比自然地负手打量了一圈她的屋子,兀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她道:“不请自来,多有叨扰。”
    如果说之前穆湘西还觉得受到惊吓想要喊人来的话,现在倒是完全不想了,她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今日怎生得如此忙碌,刚走了一个沈洵现在又来了个贺君知,哪个她都开罪不起。
    “不知道贺世子硬闯沅沅的屋子,是上次的事查出了什么眉目,特意来兴师问罪的吗?”
    “那倒不曾,”贺君知目光亮得吓人,极具侵略性地凝望着她,直看得穆湘西脖子浸染上一丝艳红,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只不过有件极为巧合的事情,可否请霍小姐为我解答一二。”
    穆湘西挑了挑眉,下意识咬了一下唇:“世子殿下请问。”
    “我曾有幸在幼时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不过十岁左右光景,霍小姐独自一人坐在湖边赏荷,不慎失足落入湖中,是我无意间路过救了小姐一命。”
    穆湘西眉头轻蹙,她倒没想到昔日那个假霍沅与贺君知还有这么一段缘分,不过时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想必他已经对她的印象都模糊了,应该不至于是来特意揭穿她的。
    果不其然,听得贺君知继续说道:“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年,你我的记忆都变得不甚分明了,但现在想起来,倒也不觉得陌生。”
    穆湘西冷冷道:“世子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为什么如今的霍小姐,与世人眼中、还有我记忆中的霍小姐,长得完全不一样呢?”
    穆湘西心头狠狠一跳,她最为担忧的那个地方蓦然坍塌,再也顾不得什么,张开嘴就要去喊人进来。但贺君知早有准备,居然伸手把她的嘴一把捂住,两张脸瞬间距离变得极近,就连呼吸都几近可闻。
    “听我说完,”贺君知将她困在墙沿角落里,另一只手拂开她稍显得凌乱的发丝,在她耳边低沉道,“红笺,我知道是你,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想象中还要更多一些,所以你根本没办法瞒住我。”
    穆湘西的心跳跳得快极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目光却不知道往哪里放。这真的太要命了,贺君知这种不管不顾的架势几乎打乱了所有她部署好的计划,现在连装都难以继续假装下去。
    “为什么要离开国公府?又为什么要到康定候府来?什么时候能够讲话的?为什么……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每问一句,贺君知就逼近一步,直到穆湘西退无可退,整个后背贴上了墙,眼睛也只能被迫看向他。
    灼热滚烫的呼吸相互交缠着,穆湘西咽了一口口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手,意思是他的手现在捂着她的唇,她根本没有办法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我若是松开了,你又要喊人怎么办?”贺君知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细密的黑睫在这么近的距离中看得尤为清晰。穆湘西不由得有些出神地想,怎么他的睫毛能生得比她的还好看。
    “想说话?”
    穆湘西拉着他的掌心,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那可以和以前一样写啊,”贺君知坏心眼地笑了一下,特意把手心摊在她的眼前。
    都已经能够说话了,为什么还要写啊?穆湘西瞪圆了眼睛,觉得他就是在赤/裸/裸地报复,她气闷地盯着贺君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半晌,随后极不情愿地在上面写道:我就是霍沅。
    见贺君知一脸讶异地看着她,穆湘西眼中显现出了一丝的好笑,继续写道:我才是侯府的嫡千金。
    她本以为按照贺君知的脾气还要怀疑一下这话的可信度的,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近乎爱怜的目光看着她,道:“那岂不是平白吃了很多苦?”
    穆湘西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轻柔的敲门声,阿碧在门外小声喊道:“小姐,该用午膳了,奴婢进来给您送饭!”
    眼见着门就要被推开,他们两个人无处可躲,穆湘西情急之下把贺君知往旁边的床上一推,用被子把他整个人遮盖住,接着又打散了两头的纱帘,牢牢地挡住了整张床。
    做完这些,阿碧已经推开了门,与她打了个照面,有些不解地问道:“小姐您杵在床前做什么?”
    第五十六章 相认
    穆湘西有些尴尬地捋了捋胸前的头发,在屋内僵硬地走了两步:“没什么,随便走走。”
    “哦……”阿碧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回头把手里的食盘给放下,随即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外面的光线顿时照射了进来,原本朦胧轻薄的床帘隐约地显出了一个影子。
    穆湘西大惊失色地冲过去把窗户重新关上,埋怨道:“阿碧,你做什么!”
    阿碧有些委屈地说道:“小姐,奴婢看您脸都红了一片,应该是屋里太闷了,所以给您开窗通通风啊。”
    床帏间忽然传出了一声很低很低的轻笑。穆湘西顿时脸上变得更加火辣辣的,她反手捂了一把脸,冲着阿碧反驳道:“阿碧,你别睁眼瞎胡说。”
    “啊?阿碧没有啊?”阿碧无辜地小声辩驳道,“小姐今日变得好生奇怪。”
    穆湘西的眼睛躲闪了一下,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我先吃饭。”
    她在桌前坐了下来,刚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排骨,还没来得及放入口中,就听见阿碧在一旁自然地嘟囔道:“既然小姐开始用膳了,那阿碧就帮小姐理一理床铺吧,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就这么乱了……”
    穆湘西猛然转过头去阻止,直接放下碗筷跑过去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床上:“等一下阿碧!等一下等一下!”
    “我忽然想起来你……你是不是还没把我的药拿过来?”
    阿碧被这句话震住了,愣愣地反问:“小姐,你不是说喝了药吃不下饭吗?所以奴婢都没开始煎呢。”
    “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早点把药喝了,”穆湘西口不择言道,“阿碧,麻烦你今天早点帮我煎药。”
    “哦……好吧……”阿碧呆立着放下手中的纱帘,“那奴婢先去厨房了。”说完,她就二丈摸不着头脑地又出房门了。
    甫一合上门,穆湘西就感觉到自己腰上一紧,接着天旋地转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仰倒在自己的床铺间,抬头就是贺君知那张放大版的脸,带些凉意的发丝滑落在她的脸颊边,有些痒痒的,穆湘西讪笑道:“世子爷就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贺君知静默了一瞬,敛下眼睛,这才接着说:“你……忽然能开口了,我有些不习惯。”
    “对了,世子爷是怎么认出我的?我自觉已经在你面前够低调了,难道这样也没伪装成功啊?”
    “嗯,要不是你能够说话了,我还能认出得更快些。”
    穆湘西表面上有些错愕,实际内心却有些说不出的甜蜜,她通红着耳根抿了下唇角,手指欣然地缠着腰间的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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