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盟后,不到十日,融国的大军出动,浩浩荡荡进入舒国境内,压向舒国的边界,直逼维国。
    当年,还很孩子气的昭灵待在太子身旁,无趣地把玩一只六博棋的鱼道具,他听见太子的宾客讨论融兵如何绕开久攻不下的维国曽越关,途径舒国地界,从西面出其不意攻打维国的章城。
    几年后,没想到这个设想得以实现,且是昭灵亲手促成。
    融国君臣的注意力全部转向西边的维国,在他们尚未注意到的地方,在融国的南边云越故地里,一支还毫不起眼的起义军将在日后迅速崛起,惊动融国。
    作者有话要说:  越潜:你奉命保护他,为何还让他受伤!
    桓伯宴(拔剑):反贼,你伤透公子的心,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导演:阿灵下章前往云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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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越潜光着膀子, 打赤脚,身上仅穿一条犊鼻裤,他脏污的双手搬起一块石头, 将它砌在一堵石墙上,汗水从臂膀淌下,而他的背部有一道新鲜的鞭痕。
    身后不远处是监工的士兵, 而身边是数量众多,同样衣不蔽体的云越百姓。
    整座郡城正在修葺, 十里八方的百姓被迫前来服徭役。
    彭震将担中的沙土倾倒入泥坑,他抬一张汗淋淋的脏脸, 一双眼睛在人堆里寻觅,寻见越潜,趁监卒没注意, 赶紧使个眼色。
    黄昏, 地面还散发着热气,空气仍旧闷热, 服徭役的百姓终于能停下劳作, 纷纷聚集在城门外讨食。
    每个人都拿着一只陶碗,从分发食物的监卒那儿获得一碗稀如水的菜羹, 一块又硬又难吃的豆饼。
    越潜坐在一棵树下乘凉,一手端碗,一手拿着豆饼大口啃食, 他身边不知不觉聚集一群服徭役的男子。
    巡卒从他们身边经过,见到这么一群狼吞虎咽的徭夫,没予理会,也不上心。这些徭夫大部分是从村民家中带走,小部分是随便在路上抓的, 无论来历,都十分顺服。
    因为家就在当地,他们无处逃跑,因为顺服,脚上也都没戴脚镣,区别于刑徒。
    见巡卒走远,彭震迫不及待凑到越潜身边,小声问:波那,今日又调走一批郡兵,城中应该没剩多少兵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越潜喝下碗中最后一口的菜羹,淡然道:明日。
    彭震应道:好,终于不用再忍耐,明日干死他们!
    在场的人无不是摩拳擦掌,他们都是战士,冒充村民在郡城服役数日,实在过不习惯这种被奴役的日子。
    夜深,一支箭从徭夫居住的窝棚向外飞射,射进窝棚后头的树林里,扎入一棵老树的树干。
    一个等待已久的人上前,伸手将箭拔下,他从箭杆上取下一块布,急冲冲往林子深处跑去。
    他一直跑,穿过林子,直跑到河边。
    河岸上停泊着一艘小船,船上有灯火,有数个人员。
    很快,这一块残破的布执在常父手中,布上用木炭写着:郡兵外调,城中守备空虚,明日午时行动。
    常父将布举起,展示给船上的伙伴看,他朗声道:波那有令,明日午时攻打郡城!
    越娃子欢呼:太好了!终于不用天天在水边喂蚊子。
    在场的人都笑了,有的说,你小子受点苦就叫嚷,波那和彭震他们可是天天干苦力,还得挨监卒的鞭子咧。
    我们直接打进去不就行啦,波那干么还去当徭夫。越娃子托住下巴,想不明白。
    樊春拍越娃子的脑袋,说他:不知道城里的情况,怎么攻城,你小子有勇无谋。
    越娃子捧住脑袋,气鼓鼓地瞪眼。
    第二日,泽郡的郡城。
    午时的太阳火辣辣,即便是最炎热的时辰,徭夫仍旧在运土运石,修葺郡城的南墙。
    两名监卒躲在树荫处歇息,他们敞开衣裳,拿着树枝在脸旁扇风。
    正是轮值的时候,城楼上的官兵齐齐走下来,与等候在城楼下的另一支官兵交接。
    一切看似寻常,就是个普通的夏日正午。
    与此同时,一支船队已经悄悄登陆北岸,从船上下来无数云越士兵,他们以飞快的速度攻陷城郊的哨所。
    一名丢失掉甲胄士兵,朝着郡城的城门边跑边喊:越贼!越贼来袭!
    他的身后,是一支云越人的军队,黑压压一片,入潮水般涌向郡城。
    郡城里头慌做一团,守城的士兵连忙紧闭城门,两名监卒跑得慢,只得用力捶门,惊恐喊道:别关门,快放我们进去啊!
    没有人留意到城外服徭役的那些云越百姓,他们竟然在一名个头高大的年轻徭夫率领下,抓起工具和石头,发疯般猛砸一堵新修补的城墙。
    看似牢固的城墙,刹那间轰然崩塌。
    新修的墙,泥土还未凝固,即便不能全部推到,也给弄出一道缺口来。
    云越军队对郡城发起进攻,绝大部分朝南城墙的这道缺口靠近,向他们的首领那个蓬头垢面,光着膀子的年轻徭夫靠拢。
    城中的融兵扛着木头,携带木栏,奔向南城墙,他们试图堵住残破的城墙,冲在最前头的那批人,无不是遭到徭夫的攻击,无数的石头往身上砸。
    彭震带头砸融兵石头,他长得五短,但气力惊人,一连扔出数块大石头。
    这几天当徭夫可没少受气,吃不好睡不好,挨训斥还挨鞭,一肚子怒火正好发泄。
    趴下!
    越潜发出一声命令,是云越语。
    前方的徭夫纷纷趴下身子,箭矢从他们头顶上方齐刷刷飞向南城墙缺口处的融兵。
    越潜从石堆上翻下身,稳稳落地,他刚起立,一柄短剑就掷到他怀里,抬头一看是常父。
    常父身穿甲胄,手中握着长戈,他身边跟随着同样装束的越娃子,他们身边,是数百名云越士兵。
    越潜利剑出鞘,挥舞短剑,一路厮杀,率领军队翻越倒塌的南城墙,攻入郡城,他光着膀子带头冲锋,任何拦阻他的人都被斩于剑下,吓得融兵不停后退。
    首领如此英勇,仿佛战神,使所有的族人都受到鼓舞,无论是身穿甲胄的士兵,还是刚捡起武器的徭夫。
    **
    融兵攻占维国章城的消息传来,舒国国君正在举行宴会,招待融国的尊客公子灵。
    听见传令官的禀报,舒王激动地从席位上站起,不慎把食案上的酒泼洒在自己身上,反观公子灵,却是那么淡定地观看舞乐,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舒王落座,询问昭灵:融兵从我国借道,顺利攻克章城,使维国君臣大为惊恐!寡人正想恭喜灵公子,公子看来一点都不惊喜,这是为何呢?
    昭灵回道:攻占章城,事情还只成功一半。
    舒王暗暗吃惊,心里有点慌,融国该不会是想顺道灭掉舒国吧?小国与大国为邻,真是如同身边卧着一头猛虎。
    发现舒王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昭灵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卖关子,坦诚相告:我国的西路军攻克章城,南路军则在收复先前被维兵占据的余城,而今余城的捷报还没传来,所以说事情还只成功一半。
    正是要打压维兵的嚣张气焰,让维王再不敢南下,图谋云越故地;也要让维王明白,只要我们舒融两国亲如兄弟,齐心协力,维王就别想成为南方霸主。
    说完这段话,昭灵举起酒爵,敬舒王万寿,舒融两国世世亲好。
    舒王欣喜,立即举起酒爵,也说上一串祝酒词。
    在舒国居住这段时日,昭灵时常与舒王宴饮,搞好舒王的关系,同时也厚贿舒王的宠姬和宠臣,这样即便自己离开舒国,也能有人告知舒王的一举一动。
    年轻的舒王沉迷美色,喜好名马美玉,怎么看都不像明君。因为他不是明君,只贪图眼前利益,所以他抛弃维国这个旧盟友,转而投向融国,甚至借道给融国。
    一个月后,昭灵得到融国左徒(外交大臣)带来的一个好消息融兵已经收复余城,维兵也从南方撤军,收缩战线。
    毕竟位于维国腹部的章城遭融兵攻陷,维王深感不安,正从四方调兵回守国土。
    左徒带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坏消息。
    左徒道:大王风痹,卧榻多时,无法起居,而今由太子监国。国君年迈,十分思念公子,公子早些回去吧。
    融王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多年早被酒色掏空,而今又犯风痹,已经无法行走。
    昭灵在舒国待了好一段时日,心里牵挂家人,他道:我即日就返回融国,舒国的事,便交付左徒了。
    左徒道:公子尽管放心。
    三月前,昭灵出使舒国,来时身边陪伴桓伯宴,去时身边有数名从融国带来的随从,还有一支舒王派出的护送队伍。
    融兵攻打维国,桓伯宴身为武将,亲赴前线,参与战斗,此时人还在章城。
    昭灵圆满完成出使任务,回去的路上,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他刚到为国效力的年龄,而父王却已日渐衰老,犹如一盏残灯。
    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早成为过去式,他的一切情感寄托在亲人与家国,除此之外,再多余的情感也无处安放。
    身后,舒国的王都逐渐远去,身前,是通往融国的大道,昭灵清楚意识到,融国正在走向强盛,而今太子监国,融国的很多弊政都将被除去。
    也许,还来得及安抚云越百姓,将他们视作子民。
    也许,尚未太迟。
    **
    太迟了!
    彭震心中大惊,融兵的战车正朝他率领的队伍撞来,只是两辆战车,竟就将云越士兵的阵列冲散。
    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堪堪躲过车身的撞击,彭震骨碌从地上爬起,握紧手中的长戈。
    秋风萧瑟,吹乱旌旗,也使彭震的心不禁悲凉起来,地面上躺着的众多尸体,其中就有他熟悉的伙伴。
    归根结底,之前的战斗,用的都是偷袭,是阴谋诡计,还是第一次硬碰硬与融兵大战。
    身后便是城门紧闭的泽郡郡城,彭震心知不能后退,必须保护住好不容易占据,且经营过一段时日的郡城。
    郡城里边有他们的亲友,有进城躲避战火的百姓。融兵一向残酷,城陷后,满城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要沦为刑徒。
    波那呢?
    彭震在战场中寻觅首领的身影,他看见一个浴血奋战的人,还有聚集在这个人身边的数十名云越战士。
    反击,我们要反击!彭震抹去脸上的血,扯开嗓门喊叫。
    身边四散的云越士兵,纷纷向彭震靠拢,组成一股力量,挡在城门前面,奋勇杀敌。
    自此,彭震再顾不上越潜那边的情况,无暇顾及。
    过了好一会,彭震明显感觉到战斗不再那么吃力,感觉融兵的进攻不再那么激烈,他仰起头,见到失落头盔,战袍殷红的越潜手执一根残矛,正将残矛射向迎面奔来的一辆战车,瞄准的是战车上御夫。
    波那!
    彭震惊得大叫,想冲过去制止,怎奈距离遥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战车上的弩兵早就瞄准越潜,战车上戟兵,矛兵都准备收割这个挡在车前的莽夫性命。
    越潜残矛射向御夫的瞬间,马儿受惊嘶叫,马蹄高仰,车身猛烈颠簸,战车上的士兵无法保持平稳,被晃得东倒西歪,更别说使用武器。
    越潜双膝向前跪下,上身后仰,车舆从他身上飞驰而过,一把利刃从车舆上方猛烈向下捅,没有捅伤越潜,只挂住他身上的战袍。
    战车失去御夫,失控向前方狂奔,车身在城墙上撞得粉碎,越潜身上的战袍撕裂,他半身袒露,身上脸上伤痕累累,却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
    他还活着!
    越潜手中握着一把佩剑,一把从地上捡的长剑,他仰起满是鲜血的脸庞,声嘶力竭,利剑刺破云霄:诸君随我来,今日正是杀敌的好时候!
    发髻松垮,随风披落在肩,长发在秋风中飞扬,张扬而粗犷,越潜的肩臂上浮现出清晰的图纹,那是青王纹。
    啊啊啊
    彭震发出一声怪叫,直觉浑身发热,本来酸麻的手臂像似有了无尽的力量,他率领身边的小队,奔向越潜。
    一番厮杀,融兵被敌军的气势碾压,溃不成军。
    眼前是落荒而逃的融兵,身边是聚靠过来的族人,他们都有张疲惫的脸,他们或走得摇摇晃晃,或相互扶持。
    越潜抹去脸上的血液,那是别人的血,他一闭眼一睁眼,见到所有的族人都跪伏在地上。
    青王,他是的君王!
    不知是谁喊出第一句青王,紧着所有人都在高呼这个名字:青王。
    他们是云越人,每个人打小都听说过青王的事迹,眼前这个屹立天地的男子,和他们心目中的青王何其像似。
    浴血奋战,肩臂呈纹,率领云越子民赢得胜利和荣耀。
    这个秋日,越潜再次守住泽郡郡城,打退融兵的进攻。也是这个秋日,青王再世的传闻,传播云越故地。
    南夷河两岸,无数的云越人投奔青王,进入泽郡,当冬日到来,越潜已经拥有近万名士兵,他地盘还在向外扩张。
    融兵不再攻打泽郡,因为邻郡纠集的兵力,前来攻打越潜占据的泽郡郡城,无一例外都惨遭失败。
    **
    宫廷侍卫将融王连人带床,抬到苑园里,让融王晒晒冬日短暂的阳光。
    这年的冬日,气候比往年暖和,第一场雪还没落下,不像往年,到这个时节总是雪花飞舞。
    昭灵扶起融王的身子,许姬夫人拿块枕头垫在融王背后,好让他舒适地躺靠在床上,观览冬日的园子。
    即便萧条,总比那乏味的寝室有趣。
    融王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树梢上的一只鸟,道:那只鸟儿,寡人去年见过它。
    忽然感伤,融王喟然:明年未必还能见着。
    不过是只麻雀,麻雀啊,年年都有。大王安心养病,别胡思乱想。许姬夫人把一件貂裘披在融王身上,嘴里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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